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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 第47章字體大小: A+
     
    ☆、第47章 【張公子被打成了個殘廢】

    在溫彥之全然不知中,前來負荊請罪的張公子被打成了個殘廢。

    斷手斷腳斷肋骨,臉上的血印還左右對稱,門牙全都在,大牙一顆不剩,下巴也脫了,渾身上下被荊條打得皮開肉綻。全賴施刑者手藝了得,這情狀下,竟還吊著口人氣在。

    那模樣,估計今後別說去喝花酒,就是站起來都夠嗆。

    等在宅子外頭的小廝嚇裂了膽子,用板車將張公子運回督造府,哆嗦著唇,說公子連溫員外的面都沒見著,就被一個劉侍郎打成了這樣。張林芳在府上等了大半日,竟等到幺兒鼻青臉腫渾身是血的模樣,一口氣卡在後腦勺,立時蹬腿暈厥了過去。

    兩天內,胥州城大半的大夫都被請去了督造府,又是瞧張老爺,又是瞧張公子,忙得不可開交、滿頭大汗。好賴是三根老參給提著口氣,張老爺睜開眼,竟是顫著鬍鬚斜著眼,抖出第一句話:「老子不弄死那個溫老幺,老子就不姓張!」

    .

    「啊嘁。」

    溫彥之坐在小院裡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忽覺背脊有些冷。他從石桌上的圖紙裡收回手,籠著外袍盯著紙上一塊紅圈,蹙眉思索起來。

    「溫兄你要添衣裳嗎?」龔致遠手裡一邊研墨一邊問,「明日就立冬啦,天是真冷,昨日聽李侍衛說,再過幾日我們就接著往南去,大約要坐幾日的車船,溫兄你……誒,溫兄?」他伸手在溫彥之眼前一晃,「何所思?竟呆住了。」

    溫彥之恍然回過神,眸光一閃:「對不住……圖紙有一處,想不通,便懵進去了。」

    龔致遠眼睛落在圖紙上:「這是城內排水之道麼?」

    溫彥之點點頭:「是,昨夜我又看了此圖一次,忽而發覺一個問題,思索鎮日都毫無頭緒。」他手指在圖上紅圈處點了點,「我從前只想著排水,卻未想過,就算水災,人亦離不得水。漲水注流之時,滎州城內臟水污源,城中之水不可盡用,此法只可將大水排出,可排出之後,城民要用何水?自古以來,一旦發水,滎州城民需取道週遭山丘,家家戶戶長行數十里汲水致用,甚是辛苦,此非長久之計。」

    龔致遠聞言一愣,「溫兄思慮,甚是深遠啊。」居然不僅想治水,還為城民用水作想,不可說不周密,「我聽說,不是有竹管汲水之法?」

    「龔兄博聞。確然,各州已有過竹管傳水之事,只是滎州城底如若排水,則難以安放竹管,前人所述不可為用。」溫彥之依舊定定盯著那圖紙,目光彷彿要把薄薄紙張戳出個洞,「我思此法,既然無法在滎州城底致用,或然,可以架在地面。」

    「此法從未有過,你同劉侍郎講過嗎?劉侍郎怎麼看?」龔致遠擔憂道,「從戶部講來,如今治水的銀錢多半還沒湊齊,全看劉侍郎與沈公子究竟怎麼談。工部那邊,張尚書恢復舊職,此事還需提交工部商議,他與你不對眼,不知會如何使絆子,你此法也不知會否得到今上首肯。溫兄,今上雖信任你與劉侍郎,欽定你們南巡,可該遵循的條制你可不能罔顧,之前工部折騰你的事情,我等六部都有耳聞,那便是前車之鑑,你可萬萬要留心身後,莫被人捅了刀子。」

    「我明白。」溫彥之目光從紙上移開,嘆了口氣,「此法我尚未同劉侍郎講。近來劉侍郎正連同沈公子一道,就胥州官官相護之事,預備徹查,我正待有所頭緒,再與他道來,若真是想不出,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正說到此處,前院忽傳喧鬧之聲,像是來了人。今日宅中,齊昱帶了李庚年,同沈遊方一起前往河口議事,說最早也要晚間才回,此時才剛下午,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們歸了。溫彥之同龔致遠相視一眼,二人當即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月門處正遇上管事匆匆跑來,向他們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來了人,說是胥州御史巡按,要來拿溫大人!大人快出去瞧瞧!」

    「御史巡按?拿本官?」溫彥之一驚,「為何?」

    管事道:「那幾位說是溫大人惡意打傷了督造府的張公子!要拿溫大人去問罪!」

    溫彥之滿頭包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本官打的?」何時?我怎不知?不是他要打我嗎?

    他思及日前,忽而一凜:莫非,是前日院中那陣慘叫……?皇上將張公子給打了?

    那日齊昱處理完張公子,也沒人敢來同溫彥之提那糟心事情,溫彥之只道齊昱將人罵了一頓打發走了,便是打,那點小事又能打成什麼樣?他便當此事已過,早拋諸腦後,誰知竟鬧到了御史治下?

    御史巡按是每州安插的御史台下乘,督管一方官吏行止,能鬧到巡按前來拿人,必是情節嚴重者。溫彥之此時一想,那張林芳並不知劉侍郎是何人,定是將仇記到了自己身上,不僅心下一緊,連忙往外走去,只求能講個青紅皂白。

    他邊走邊問龔致遠:「張公子究竟被打成什麼樣?」

    龔致遠想起那日偶然一眼,哆嗦了一下,跟在他後頭道:「總之,是沒人樣了。」

    溫彥之腳步一頓,回頭:「甚麼?!」不過是戲樓幾句口角,何至於?皇上這,這究竟是為何!

    聽此一言,溫彥之走得更快,轉眼便至前廳。只見一名巡按正帶了三名衙役等在堂中,見溫彥之出來,打了個禮道:「想必這位是溫員外。下官乃御史巡按,本府經人報稱,溫員外前日將張督造家的公子打至殘廢,故來請溫員外過府一敘。」說著就向左右眼色,三個衙役當即要走上來拿人。

    「且慢。」龔致遠擋在當前,「巡按大人,溫員外乃朝廷命官,官至從四品,不該是你們說拿就拿罷?府衙印信何在?貴府監察大人的公章何在?」

    巡按從懷裡掏出了印信、公章等,「本府怎會罔顧朝廷法度,無由拿人?這位大人多慮了。溫員外,張公子現今還在家中躺著,人證俱在,還望別叫下官難做。」

    龔致遠連忙道:「打人者並非溫員外,乃是——」

    「罷了龔兄!」溫彥之打斷了龔致遠,生怕他把「劉侍郎」三個字說出來引人探查,「走一遭便是,本官也好瞧瞧張公子是個什麼情狀。」

    「溫兄!」龔致遠咬著牙根一拉溫彥之,小聲道:「進了御史手下,哪還能有好的?」

    溫彥之冷笑一聲,看著那巡按幾人:「總歸我也不是頭一回進了。」

    .

    原本胥州城只是南巡路線上的一處歇腳地方,溫彥之萬沒有料到,竟會出如此多的波折。現下,呂世秋之死尚無線索,其妻子兒女猶如消失,好容易出門聽戲,竟還惹了這麼個張公子。

    龔致遠心裡比誰都急,自稱是人證,賴著巡按等一行,一路跟到胥州御史監了,還在溫彥之後頭道:「全賴我!都怪我非拉著溫兄去瞧甚麼百戲,若是呆在屋中,哪會有如此事情!」

    溫彥之此時心中著緊,也不想龔致遠太過操心,只道:「張公子當日的位置亦怪我坐錯了,踩他腳的也確然是我,若說是錯,則都在我,龔兄何錯之有,萬勿再自責。」

    龔致遠腦中一轉,同溫彥之低聲道:「溫兄,那張公子,是李侍衛打的,李侍衛,又是劉侍郎授意的,我聽下人說,是張公子自己背著荊條來府上負荊請罪,求打來著,劉侍郎不過遂了他的願罷了。」

    「哪有如此遂願的?」溫彥之哭笑不得,「負荊請罪皆是逢場作戲,曉得意思便好,那藺相如又何曾真拿荊條抽了廉頗?」

    「可廉頗也沒讓藺相如給自己跪下呀。」龔致遠憤憤道,「溫兄你曾同我說過,你在宗家連父親都難見得能跪上一次,此生便只跪天地君主,他張公子是誰,難道能大過皇上去?」

    這一言像是醍醐灌頂,溫彥之總算明白了過來:「難怪!」

    「難怪劉侍郎要打他!」龔致遠也一拍大腿,「劉侍郎是欽差大人,不就是今上的一道門臉,張公子那話往大了說,就是治個悖逆天子、株連三族的罪都嫌輕,何況只是將他一人打成那樣!溫兄莫怕,如此這番,更無你事了。」

    溫彥之卻搖了搖頭,「此事,難了。」

    龔致遠還來不及問如何難了,兩人已經被代入御史監大堂中。大堂上坐著胥州御史監察,姓胡,堂下輪椅上坐著顫顫巍巍的張林芳,正同胡監察痛訴情狀,其旁還撐了個床架,上面竟躺著個鼻青臉腫不成人樣的男子,見著溫彥之二人走近,還嗚嗚地叫了起來,一張嘴便見當中大牙都沒了,臉色左右三道血疤,兩眼烏青,著實可怖。

    溫彥之被駭得倒退一步:這是張公子?!兩日不見,竟變成這樣!

    「溫員外,可是?」胡監察在張林芳的痛哭聲中,拭了拭眼角,捧著心口道:「下官見過溫員外,如今案子壓在堂上,按本府規矩,案中不講品級,下官先提前與溫員外行過一禮。」說罷,作揖一番,溫彥之也回了,於是便招人升堂。

    溫彥之頭皮有些發麻,左右一見,此行中除卻他與龔致遠,府中見過張公子受打的下人只來了兩個,可張林芳那邊,竟是烏壓壓站了十多個人,不僅是家丁、戲樓店家,仿若還有兩個是當日戲樓中,同張公子一道的紈袴。甚至,站在張林芳前頭的人,正拿著一卷狀紙,貌似個頗有經驗的老狀師,正拈鬚斜眼看著溫彥之與龔致遠,不知想著甚麼。

    看來,是早有準備。溫彥之回頭與龔致遠一對望,心裡有些沒底。

    他雖心如明鏡,瞧得出這是個局,可這局究竟是甚麼,又待如何收場,他是萬不知曉。早知如此,當初南巡之前,尚該聽從老爹之言,在家中學個十天八天的為官之道才是正經,豈至於如今被人擱在砧板上,作了魚肉。

    想來狀師那邊,已將前情呈上,胡監察十分好心地叫溫彥之二人也述說了當夜戲樓中的情狀。說到下跪那句,龔致遠本想抬出張公子大不敬的說辭,卻被溫彥之拉了回來,並未來得及開口。

    龔致遠莫名其妙看著溫彥之,壓低聲音:「溫兄你作何拉我!本就是那張公子的不是,你此行是今上欽定,那張公子打你的臉,便是打今上的臉!」

    「龔兄,冷靜。」溫彥之此時不知要如何應對,只是在父兄之間多年耳濡目染,他知道此種事務萬萬不可與皇帝扯了關係,「若此時我們說出今上,那他們便更有文章可做。說我等恃寵而驕,要拿皇上臉面行下作之事,這渾水只能更渾。」

    龔致遠睜大眼睛看著他:「那現下如何是好?」

    「其餘事情,我再不懂。」溫彥之嘆了口氣,「只願能拖住時間,等劉侍郎。」

    ——被八品御史如此折騰,估計能被皇上嘲笑掉一層皮。

    ——只望皇上,將自己笑趴下前,能解此事,就好。

    溫彥之再嘆。

    .

    「東家,」沈氏茶樓的夥計帶著一名管事蹬蹬跑上二樓雅間,「劉侍郎府中來人!說有要事!」

    雅間內的沈遊方聞言看向齊昱,齊昱放下茶盞:「何事?」

    管事跑得一張臉通紅,氣喘吁吁道:「主子,御——御史監來人將溫員外帶走了!」

    「御史監?」齊昱站了起來,「溫員外已經去了?去了多久?是督造府尋事?」

    管事連連點頭:「已去了有兩刻鐘了!」

    齊昱氣得笑了一聲:「這張林芳是愈發出息了!」說著就要往外走,李庚年連忙跟上。

    沈遊方左右無事,便道:「劉侍郎,且坐草民的車一道前去,總歸當日,草民亦算個人證。」原本張公子受打一事,他是料到了的,本來就是送個順水人情給齊昱撒撒氣,權當還了溫彥之在秋水縣受難之罪,卻沒承想這齊昱也是個肯下手的,聽說張公子真被打成了肉攤子,卻還留著口氣死不了。

    想到這裡,他目光落到前面李庚年的背影上。

    ——沒瞧出來,這人還有如斯心狠手辣的一面。

    ——可伴君之側,又豈有庸人?

    李庚年能在御前受信多年,總不可能只憑藉一副好皮相,雖則相見之時從無事端,亦是個心平氣和的模樣,可這種人一旦發起怒來,恐怕比尋常脾氣火爆之人還要可怕數倍。

    沈遊方輕輕勾起嘴角,倒是有些好奇,到時候的李庚年,是個什麼光景。

    .

    此時此刻,御史監中已詢過三輪,物證上了,人證上了,此時正在責問溫彥之身為朝廷命官,為何無由打人。

    溫彥之站在堂中,幾句繞遠的話都回得艱難。

    原就是個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局。若說出是要替天子責打張公子,這是恃寵而驕;若說是因張公子自來討打,又實在牽強,且是濫用私刑。

    ——就算打,也不至打如此厲害!

    ——這哪裡是要命的打法,權當是個死人,下手也嫌太狠。

    胡監察簡直聽不下去溫彥之的磕磕巴巴,連連抬手制止:「溫員外,能不能就事論事。本府只問,你究竟打了張公子沒有?溫員外只需答,打了,還是沒打。」

    溫彥之氣結,見終究躲不過,心下三思再三思,乾脆道:「人,是我打的。」

    龔致遠跳起來:「溫兄不可!」

    胡監察好生呼出口氣,溫彥之這廂鬆口,其他事情就好辦了。他連忙責令堂錄記下,又道:「溫員外,你這就是認罪了,本府即刻——」

    「慢。」溫彥之板著聲音道,「我只認了張公子確然是我打的,卻沒認打張公子是罪。」

    胡監察一口氣又貫起來:「你你你,本朝律法嚴明,無故重傷他人,就是罪過!張公子本是上門求和,求取原諒,溫員外卻惡意將張公子打作殘廢,何以還想開脫!」

    「豈是無故?」溫彥之便又繞回那句話:「是張公子求我打的,還自己帶了荊條。」

    張林芳坐在另邊輪椅上哭起來:「胡大人您聽聽!這何得是朝廷命官言語!便說是因口角要打我兒,治我兒不敬之罪,那也該上告衙門!何以依憑官職,便對我兒私動刑罰!」

    溫彥之怕就怕這句「私動刑罰」,他全然不通這勾心鬥角之事,此時是再想不出該如何作答。一旁的龔致遠早在溫彥之承認打人之時就沒了主意,兩人面面相覷,只覺這下要進州府大牢了。

    胡監察頗為滿意,正要敲案落定,卻聽門外衙役報來:「大大大人!門外有一行人說是……欽差大人,要來協同審理此案!」

    胡監察猛地站起來:「欽差?」

    話音未落,衙役已被一雙手給推了開去。卻見是李庚年當先進來:「勞駕讓讓。」

    下一刻,齊昱一身云紋墨紫的袍子,邁開長腿跨入御史監大堂,眯起眼睛四下看了一圈,俊逸的臉上滿是和煦,目光最終落在堂中的溫彥之身上,展顏一笑,「溫彥之。」

    溫彥之回過頭,微微更挺直了背脊:「……哎,劉侍郎。」

    龔致遠興奮:「劉侍郎!你終於來啦!」

    這時候,坐在輪椅裡的張林芳費力回過頭來,向齊昱這邊一望。這不望還好,一望間,他竟猛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兩眼直直瞪著齊昱,就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開嘴巴,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齊昱也就自在地垂視著張林芳,好生玩味的笑容中,帶了一抹危險的戾氣。

    「好久不見啊,張督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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