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逃生馬賽港
楚珣複製到最後一箱東西,快要沒有力氣。他也沒時間了,耳釘裡傳來熟悉的聲音,「有情況,撤。」
楚珣聽到耳機裡報訊,手掌仍然黏在機翼上拿不下來,白色麻布襯衫褲子全部濕透。他現在琢磨怎麼撤,怎麼走?
楚珣對著話筒低聲道:「肖么兒,我走不了,過來接我。」
楚珣喊的是山東話的「小妹」。
王欣欣茫然,這時還蒙在鼓裡,沒聽懂叫得是哪個。
楚珣抽回手,解釋道:「咱們的人,他代號『奶茶妹』。」
王欣欣直覺認為,外面瞭望放風的這同事,八成是個女的,或許還是個養眼的大美女。他喜歡這口。
房門突然響了。
王欣欣沒來得及抄槍,鐵灰色的高大人影直接撞進他的視野,招呼都不打,視線凌厲掃射,口吻乾脆:「沒時間了,你倆快走。」
霍傳武一手提槍,周身帶著寒氣,眉峰凌厲,整個人像一座灰黑色的山影,暗裡來,暗裡去,每每隻出現在最關鍵的時間地點。
王欣欣吃驚地瞪著這人:「……」
他一下子就認出眼前人是霍家老二,當年的小山東麼。他原本還期待著一位身著緊身衣手持衝鋒槍的性感潑辣美女,這回眼睛都快被霍二爺閃瞎了。
這一天在王欣欣的人生經歷中,也算得上跌宕起伏。他在異國他鄉遇見當年兩個夥伴,而且,都是將要與他並肩作戰殺開一條血路的戰友。
小霍同志為啥起個如此不倫不類的代號?
特工代號一方面要簡單好記,還要掩飾真身,與本人越不搭邊兒越好。「奶茶妹」這麼個軟膩名詞,絕對沒人聯想到霍二爺,就好比沒人想得到總參二部特情處處長「眼鏡蛇」,是楚公子。
霍傳武被某人倆眼珠子盯得發毛,冷冷地回過頭:「別看了。」
「跑路了。」
王欣欣半張著嘴,看看楚司令,再看看霍小二:「……老子他媽的白活了,老子不認識你們倆!」
霍傳武沒工夫跟這人握手敘舊,從地上撈起楚珣,攔腰抱住:「來不及複製的東西不要了,快離開這!」
楚珣汗水淋漓,雙腳強撐。他瞥見傳武手中的軍刺棱上帶血,帆布褲子有斑駁血跡。
楚珣立刻明白,有人追蹤至此,很可能四面包圍。小霍在外面一定與對手發生了遭遇戰。以霍傳武一貫的行事風格,這人做活兒從不詐唬囉嗦,也不愛向楚大校打報告,直接在暗處解決對手,默默地排險清障,輕易都不露面。傳武說出這句「快走」,一定是危機已然迫在眉睫,不走不成了。
霍傳武掏槍壓上子彈,墨鏡後的面頰線條簡練如刀削,指揮王欣欣:「你扛著人走,我清障。」
王欣欣這時也掏槍在手。
霍傳武忍不住提醒:「你槍別走火了,別傷著他。」
王欣欣一條膀子架著楚珣,一手提槍:「操,我沒那麼笨吧?!」
三人從幽暗的地下室通道里魚貫而出。旅館火警報警器突然鳴叫,聲音尖利刺耳,樓道里一陣哄然。
霍傳武在前面開路,走到從地下通往一層的樓梯轉角處,「嘭」得一聲,那扇能望見街道地面狀況的小窗戶瞬間在耳畔炸裂!
這一記冷槍,打響他們一整天將要經歷的馬賽港逃生之旅,驚心動魄。
仨人一齊貓腰低頭,四散飛濺的碎玻璃劈頭蓋臉削下來。王欣欣半邊臉被玻璃炸出血,護著楚珣的頭,在硝煙中往前衝。窗外腳步嘈雜,能看到槍手迅速靠近。霍傳武雙眼露出血色,突然從地下出手,軍刺從炸開的窗戶內楔出,一刀穿透那人小腿。
他的軍刺是特製的,雙刃帶倒勾,勾住對方小腿,用力往回一扯。那人慘叫著摔倒,一腿被扯進窗戶。傳武抽刃,再一刀廢了對手膝蓋,眼底沒有一絲憐憫。
樓內住戶四散往一樓出口跑。他們三個沒敢走大門,知道外面有人堵著企圖活捉,於是跑上二樓。
王欣欣搖晃著頂層天窗的把手:「我操,打不開!」
霍傳武低吼:「撞開。」
王欣欣一拳打碎天窗玻璃,然而這窗的窗棱是用鐵條鑲嵌成的井字形,人鑽不出去。
兩人輪流擰把手,撞鐵條,用子彈打,竟然就是弄不開。
樓下人聲湧動,從二樓往下望去,看得到四面包抄過來的陌生男人,法國特工。這時再想下樓已經來不及,幾個人臉色都變了,幾條好漢難不成被一扇天窗堵死,讓人甕中捉鱉?!
「他們手裡有重武器,必須趕快出去。」傳武急迫地說。
這話大家都明白,對方人多勢眾,又有重傢伙,他們三個人,幾條槍,倘若正面遭遇,根本擋不住火力。
坐在牆邊的楚珣輕聲道:「我試試。」
霍傳武:「……這玩意兒卡得很死,你怎麼打開?」
楚珣挪身過去,仰躺在地毯上,握住鐵窗把手。這種坡頂式小洋樓,二層房間屋頂很低,而且是傾斜的,天窗開在斜屋頂的側面。楚珣仰著,雙手抓住鐵條,手指發力,指關節返白。
霍傳武立即明白楚珣要幹什麼,心裡揪著一緊,手指攥住槍管。
他在提薩拉別墅地下室那一回,見過楚珣用肉身強行穿越鋼化玻璃……
楚珣身上的汗像是瞬間從身體內部泵出來,腦門和脖頸齊聚大顆大顆汗珠,沿著脖子上的青筋蜿蜒流淌。楚珣嘴角緊扣,目光凝匯在一點,五官略微扭曲,看得出非常艱難,井字形鐵柵欄在手心裡慢慢發生變化。
楚珣猛地抽了一下。
霍傳武同時抓住這人肩膀,緊緊握著,完全下意識地,把楚珣攬在懷裡,用掌心的熱量幫這人使勁兒,也顧不上這種借力方式是否科學。
房門外有人一槍打爛門鎖,王欣欣貼著牆過去,乾脆利落回敬一槍,門外慘叫。
他們沒時間了,二十秒內不能突圍,今天讓人困死在這地兒,死都不能甘心。
楚珣臉色蒼白,眼珠漆黑像深不見底的漩渦。堅硬憨粗的鐵柵以肉眼能夠辨別的方式慢慢扭曲,金屬在他手心裡變軟,形成某種奇異的半融化狀態,逐漸彎曲……楚珣大口大口吸氣,幾乎虛脫,身體陷入痙攣。傳武心疼得一把攥住他的手!
楚珣的手燙得像在火中燒灼,燒著自己。
傳武攥住鐵條,狠狠發力,鐵窗條柵被兩人合力生生掰斷……
傳武一肩撞開天窗,三人躍窗而出。傳武用拖的方式把楚珣從下面拽上來。
海濱小鎮房屋密集,狹窄的街道兩側二層小樓連綴成行。白色牆壁,橘色屋頂,在正午燦爛的陽光下閃光。
三人壓低身形,一路踩著咯吱不平的瓦片,從旅館屋頂竄上隔壁的樓頂。楚珣體力不支幾乎一腳踩空,被王欣欣扯住撈上來。楚珣劇烈地喘,臉色白得像石膏假人。
他們剛剛爬到隔壁,沒來得及喘氣,一回頭,遠處幾條街外突然紅光一閃。
傳武看得準:「……不好。」
傳武用肩膀撲倒楚珣,下一秒「轟」一聲巨響,整條街彷彿都在震動。
屋瓦石灰剝落,火球騰起,爆炸聲呼嘯著撕扯耳膜!
一枚火箭彈從幾條街外隱蔽處發射,不偏不倚擊中他們方才逃出的那間旅店,從一樓炸進去,目標明確,直接摧毀。地下室坍塌,陷入一片火海!
三人目瞪口呆,熊熊的火焰在瞳膜上燃燒。
前後就是幾秒鐘,生死的臨界點上,逃脫生天。
對方攜帶重武器,玩兒了一招最狠的,直接一鍋端掉窖藏著機密的小旅店,釜底抽薪,就是要毀掉最重要的貨!「全球鷹」即便已是箱子裡一堆廢銅爛鐵,也涉及最尖端的軍工科技,不能洩露給戰略對手。
王欣欣倒抽一口氣,仍然為剛才的死裡逃生而心悸,罵道:「你媽的,狗娘養的。」
店主和住店旅客被火警驅趕到街邊,轉身一看,店竟然被炸了。店主雙手抱頭,悲憤地大喊。幾名特工模樣的人扭住店裡出來的客人,搜尋可疑目標。
霍傳武眼角瞥見風聲,突然回頭,抬手就是一槍。街對面屋頂上一個黑影應聲掉下房簷,連帶一地破碎的瓦片。
四面冷槍隨時襲來,人影憧憧,追殺者不絕。
霍傳武一個人,一桿槍,黑衣黑褲掩蔽在房頂煙囪的影子裡,彈無虛發。
他在連成一片的屋頂上靈活躍動,快速奔跑,躍下,再攀上,身手像大貓般敏捷,一路掩護兩名同伴脫出包圍圈,消失在一片低矮密集的民房陰影中……
這天晚上,跑路逃生的三個人,組團藏匿在港口附近一家魚店的小倉庫裡。
王欣欣從隔壁店裡偷拿了一條被子,一個睡袋。這小子手腳特利索,也賊精著,半邊臉傷口出血,用紗布簡單包紮。
這是楚珣出國做活兒睡得最落魄狼狽的一晚,沒有酒店大床,沒有紅酒浴缸和爆米花。他蜷在睡袋裡,小霍同志和小王同志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互相用體溫熱氣替他暖著。
倉庫黑黢,鹹濕的水汽夾帶魚蝦腥氣,海風清涼。仨人並肩躺成一排,透過小窗仰望幽深湛藍的天空,心潮隨著海浪一齊澎湃。
王欣欣自言自語,喃喃道:「操,這一趟,真值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碰見你們倆。」
「楚珣,二武,你們兩個,小時候就老是湊一起,特好,現在還能在一個組出任務。」
楚珣哼了一聲:「特羨慕吧?」
王欣欣咧嘴:「羨慕死我了。」
這人也沒刨根問底,楚珣二武你們兩個怎麼分到一個小組的,二武你怎麼回北京的,你們兩個什麼職務、什麼軍銜,你倆這麼多年合夥,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手筆……上級有紀律,不該你打聽的事兒,甭瞎打聽。
王欣欣從懷裡掏出一小瓶酒,嘬了一口,胳膊橫過楚珣:「二武,來一口。」
霍傳武接了酒,也悶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刺激得他眯起眼,眼底映著海上夜空的繁星。
仨人你一句,我一句,淡淡地回憶當年,部隊大院裡的生活,記憶猶新的少年時代。
堆滿皚皚積雪的大雪松,屋簷下樓道里的大白菜垛,在北方凜冽寒風裡凍成猩紅色仍然迎風飄揚的紅旗……
王欣欣:「噯,就那回,咱們一夥人抄傢伙,跟部委大院一群小混蛋打架。小時候真能鬧,還記得嗎?」
楚珣:「本司令發明的水炸彈,炸他們。」
霍傳武:「噯媽,炸得爽。」
楚珣:「你還拿橡皮子彈崩他們,崩得特准。」
霍傳武:「老子崩得他們捂著腚喊娘。」
王欣欣:「咱霍大俠是誰啊,一個打我們四個,多牛逼啊!」
楚珣:「你回家還讓你爸拿笤帚抽了一頓吧,我在樓上都聽見你爸滿院子追你,跑不過你,哈哈。」
王欣欣和楚珣縮在被子裡悶聲地樂,樂得放肆,眉梢眼底透著這些年磨不滅的少年情懷,戰鬥情誼,心情無比暢快……
楚珣其實很累,這一天消耗極大,體力明顯不支,強撐著。
他悄悄摸出藥瓶,用水就著,吞嚥了一大把各種顏色的藥片。
霍傳武在黑暗中看見,伸手攥住楚珣的手指,不說話……小珣身體不太好了。
楚珣身上的白色棉麻襯衫浸透皺得不成樣子,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濕衣服洇出肉色。
傳武半夜起來兩趟,手伸進楚珣的衣服褲子,為這人擦去小腹和大腿上的冷汗。
楚珣難受的時候,緊閉雙眼,盡力忍著不哼出來,不願意驚動旁人。
傳武靠近,將一側肩膀借給楚珣。
楚珣也不含糊,額頭抵著傳武的肩膀,一口咬上去,牙齒嵌進肉裡,吸吮傳武皮膚裡洇出的汗水味道,呼吸一陣陣粗重。
王欣欣翻了個身,打出一串小呼嚕,也不知是沒聽見呢,還是早聽出來了故意裝不知道。
楚珣與傳武黑暗中相對,睫毛拂動,嘴唇靜靜貼了,四片唇相合,無聲吸吮。與情慾無關,異鄉險境中給對方安慰。楚珣睫毛和人中上都是汗,笑得安靜。
……
傳武用唇語問:明天你能走嗎?咱們怎麼逃出去?
楚珣自信,嘴唇快速蠕動:甭擔心,二爺已經想好跑路的招數,我領你們混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