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狡兔三窟
楚珣腦子裡一團火在燒,萬分危急的時刻極力理清思路,搜索逃脫生天的途徑。
他們現在明處,情勢被動,完全不知曉對手真面目,究竟是哪路的?對方目標既然是情報,也就是說,他們的身份根本就是暴露的,有人千方百計企圖阻撓情報傳遞,想要在他們回到家之前將某些事情真相扼殺。
楚珣那時被腦海裡閃過的某些蛛絲馬跡震驚,指尖徐徐發抖,憤怒……
這已經不是情報人員之前互相試探,這是明火執仗地中途截殺,而且在家門口的香港,自己人的地盤。
截殺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家人」。
換句話說,他沒有向敵人暴露,而是家有內鬼。
對方沒選擇在美國下手,一是可能遠程控制力不夠,二是或許不清楚太平洋對岸菠蘿先生的真身和行蹤,無從下手從源頭堵截,於是埋伏在這邊,暗箭傷人。
機場快線直通市中心,此時下班高峰,全港可能有三分之一人都在趕乘地鐵,客流在地下隧道里如潮水般湧來湧去。
地下一處洗手間內,楚珣極力鎮定,眼底爆出紅血絲,一隻手因為高度緊迫而發抖,用秘密號碼聯絡他的上司。
危急關頭也不必講客套,楚珣劈頭蓋臉質問:「頭兒,我還能信你嗎?!」
賀誠等楚珣的消息已經等了一天,口吻嚴肅:「你現在哪?」
楚珣:「我們被人截殺,有狙擊手。」
賀誠:「必要時候讓你身邊人使用一切手段,務必確保你人身安全。」
楚珣低吼:「他們目標是情報,我身上帶的東西!」
楚珣眼底迸發出倔強的火苗,冷冷地說道:「有人想一手遮天,我偏不讓他得逞。」
楚珣也不需要向賀部要求港島當地情報員支援,這種情勢下他無法相信任何出現在他面前的人。除非賀頭兒親自前來接風,其他人誰都靠不住。他身邊只有兩個能讓他交付身家性命去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兩個保鏢。
楚珣細長的眼瞼中流過兩道光,光芒堅毅沉靜:「我一定把東西帶回家。人在,情報在。」
賀誠沉重地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和小林用第三套方案。」
楚珣:「頭兒?」
賀誠:「只能這樣,服從命令。」
楚珣收線,將手機內存卡拿出來,一指捏碎。
霍傳武又一次現身頭頂的通風窗口,永遠能從看似比肩膀腰胯窄很多的犄角旮旯地方鑽下來,神不知鬼不覺,身手乾脆利落。
楚珣還沒開口,霍傳武望著他,眼神深邃,黝黑的瞳仁與楚珣的影子融在一處。傳武眼睛裡是豁出一切之後的凜然淡定:「我把對手引開,你們兩個悄悄突圍,盡快走深圳入關。」
楚珣想都沒想,跟林俊同時回道:「不能那樣。」
楚珣扭頭看了一眼林俊……
林俊有條有理地分析:「小霍你現在不能暴露,況且對方一定算得到最重要的東西在楚珣身上,他們拚命要抓的是小珣,不會反過來去追你。」
楚珣迅速接口:「我把貨給你,你們帶回去,我引開他們。」
這回是霍傳武和林俊同時脫口而出:「絕對不成!!!」
林俊盯著楚珣的眼,一字一句:「小珣,你人要在,貨也要在。」
霍傳武凝視楚珣,沒有說話,眼神裡卻把什麼話都說了:小珣你人比什麼都重要,再重要的文件情報不過是國與國高層之間的政治交易。貨這次沒到手還有下一次,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霍爺就認你,一切為了你。
林俊說:「小珣,我引開他們,小霍帶你走。」
霍傳武擰眉,反問:「你跟我能有啥區別?」
或許這就是身為男人的強烈慾望與私心。小珣是他的,爺們的妞兒爺自己護得住,傳武不樂意有人與他搶這份功勞,即便這個人是楚珣的正牌保鏢林俊,他自個兒只能算個「臨時工」,檔案裡都還沒轉正呢……
林俊不像霍傳武那麼執著的一根筋,有理有據地分析:「現在必須保住情報,更要保護楚總安全,膠卷仍然由楚珣攜帶最穩妥,我們只需要讓他變成不是他!」
霍傳武明白了,毫不猶豫道:「我來替他。」
林俊的口氣不容置疑:「我替他。」
林俊盯著傳武的眼,言辭之前意味深長,甚至帶一絲驕傲:「我瞭解小珣,我知道他出門做活兒的套路,他的衣著穿戴,他的一切特點,甚至他的習慣性小表情小動作,我可以輕而易舉把我自己變成他。我們兩人替他引開追兵,兵分三路,讓小珣自己帶情報走。」
楚珣還想反駁,被林俊打斷:「小珣,這也是頭兒安排的第三套方案,執行命令。」
楚珣略微震驚而凝重地望著眼前人。他明白任務艱巨,時機緊迫,對方或許埋伏第二個、第三個狙擊手。這種情勢下「掩護」同伴撤退意味著什麼,必然要有人做出某種犧牲、扛這個雷。
男人之間,有些事的衡量其實與感情深淺無關,不摻雜任何私慾俗念。執行任務,眼前兩個人之於楚珣具有平等的地位考量,他絕不會厚此薄彼,哪個都是他的心腹干將,他的戰鬥夥伴,多年情深意重。
楚珣咬著牙說:「我不能……不能遵從這種命令……咱們三個一起走,一個不能少。」
林俊知道楚珣猶豫什麼,這男孩關鍵時刻還是心軟、顧及彼此間的義氣。楚珣這個人,外表可以裝作誰都不在乎、誰都拿捏不住他,其實心思千絲萬縷,把所有人都揣得牢牢的,敏感細膩。
林俊說:「你兩隻手,一塊糖,我們倆誰猜中,誰去。」
楚珣默默將雙手伸進衣兜,用旁人無法察覺的速度手掌一翻、一倒,然後攥出兩枚拳頭,伸給面前兩個人。他閉上眼,心情糾結。
霍傳武冷冷地搶上一步:「我先來。」
傳武毫不遲疑,握住楚珣一隻拳頭:「這個。」
林俊嘴角一聳,露出些微小小的得意,或者說是滿足:「你猜錯了。」
他說話間一把握住楚珣另一隻拳頭,緊緊攥住,讓楚珣沒機會再倒手作弊。
「你兩隻手都沒有糖。」
林俊說著,將楚珣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開,掌心果然是空的,而傳武掰開的那隻手也是空的。
「糖還在你自己衣兜裡,我還是猜中了,所以這顆糖歸我。」
林俊用兩根手指從楚珣衣兜裡夾出那粒糖,神色間也有幾分男人的驕傲,對傳武笑了一下:「小珣這點兒小把戲,也就蒙你。他藏泡泡糖的手,拇指一定扣在無名指關節而不是中指。他的習慣小動作,他永遠都是這樣。」
霍傳武有那麼一刻的發怔,緊閉著嘴角,慚愧,惆悵。
他們爭執討論前後不過三分鐘。完成決策之後真正的行動過程異常簡單,職業特工的效率。
三人一齊動手,迅速扒掉身上衣服,互換裝扮,互相為對方打理形容。那一刻誰也沒有再猶豫,沒再多廢一句話。都是響噹噹的爺們兒,哪個身手都不是吃素的,小組裡絕不做那個唧唧歪歪拖後腿的孬種!
隨後「楚公子」與「林秘書」重新現身,身形沒入地鐵隧道人流中。二人墨鏡遮面,警惕四顧,在地鐵列車即將關門的一瞬間一步擠了上去……
而真正的楚公子戴著霍傳武的大號墨鏡,遮住全部面部特徵,穿鐵灰色風衣,迷彩褲,軍靴。他雙手奮力一撐,柔韌的腰向上一挺,一條優雅的豹貓迅速從通風道消失……
楚珣隨身攜帶微型化妝盒,用髮膠和染色素把頭髮迅速變幻成傳武的頭型,臉上拍一層黑膩子,乍一看誰也認不出這人是楚總。
林俊穿了楚珣全套的行頭。多年出任務養成習慣,他經常與楚珣穿同款同色的襯衫仔褲,再裹上楚珣的米色風衣,戴茶色眼鏡。二人髮型身材都差不多,走路姿勢與各種小動作嫻熟地模仿,林俊嘴角歪著,叼一根棒棒糖,對不熟悉的人幾可亂真。
霍傳武穿林俊的咖啡色長風衣,美中不足是衣服尺寸分明比他本人小了一號,繃得他渾身肌肉發緊。他頭髮用髮膠抓成林俊的髮型。
從香港至大陸通關入閘無非那麼幾條途徑,機場,陸路,水路。他二人的使命就是千方百計混淆敵人視聽掩護楚珣入關。
林俊與霍傳武四下環顧,在人群裡擠來擠去,然後突然各自掉頭,分道揚鑣。他倆在地鐵隧道里選擇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個往西一個往東,上了反向的地鐵列車,一下子將對手注意力分散。
林俊上了開往機場方向的地鐵,又折返回機場。
霍傳武上了反方向開往市中心的地鐵。
……
霍傳武墨鏡下眼神凌厲,如果仔細地看,能辨別出右臉鏡框邊緣暴露出一道淺色傷疤,傷痕慢慢發紅。
咖啡色的寬闊身形在人群中穿梭。他巧妙地順著人流方向推進,利用周圍乘客掩護自己周身,伺機而動,突然加速甩開對手!鋼鐵叢林中一頭矯健的獵豹,暗色斑紋在車廂晃動的燈光下灼灼發亮,強大,俊美,耀眼,眼神濃重銳利,肩頭散髮震懾性的氣場……
他不斷地上車,再下車,不斷地換乘,改變路線,讓盯梢的對手無從判斷。
旺角、九龍塘、羅湖……
擁擠的車廂中,狡詐詭譎的三角眼從背後靠近,尖銳的利器向肋下偷襲!
霍傳武側身一躲,粗糲的手指擒住惡徒手腕,發力,用指力生生捏斷對手掌骨和幾根手指。
惡戰點燃他血液裡暗湧的怒火,湮沒於歲月中的戰火硝煙重新騰出眼底,傳武右臉的傷疤變得猩紅,從靴幫裡抽出軍刺……
隧道角落裡一陣糾纏,傳武頸側和大腿上現出血痕,血從大腿肌肉裡迸出,流到褲子上。他手中的棱刺深深沒入對手兩道鎖骨中間,隨後將另一名僱傭兵直接卸脫兩條胳膊,甩進雜貨間,將門卡死。
又一趟列車轟鳴著進站,霍傳武襯衫和風衣裡面滴著血,面容堅毅冷硬,迅速沒入車廂,隨車而去。
他的任務還沒完成。他記掛著楚珣,要與楚珣最終匯合,一道入關。
楚珣這時悄悄搭乘另一條線的地鐵,在人流相對稀少的某站下車。
至關重要的情報就藏在楚珣身上,嵌在他身體裡。
楚珣那時剝掉襯衫,肩膀光裸,額頭枕在傳武的肩窩裡,咬著牙,手指慢慢發熱,發力。
他將兩隻微型膠卷摁進自己左肩上臂,另兩隻膠卷嵌入右肩鎖骨下方的肌肉裡。他的手指彷彿能將小部分身體肌肉融化,將重要東西楔入某些部位。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應對特殊時刻。
霍傳武那時一條胳膊緊緊勒住他,手掌輕輕拍撫,幫他抹掉腦門的汗,下意識地,揉了揉他的頭髮。
傳武的頭側過來,嘴唇輕輕劃過楚珣濕漉漉的額頭。逆境中催生出的強烈的不捨,讓兩人在臨時分別之際狠狠抱住對方,低喘著,胸膛撞上胸膛。某些念頭轉瞬即逝,戰場上沒時間了。
……
楚珣悄悄然步入一座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在角落的趴車位找到那輛顏色款式很不起眼半新不舊的車。車身落一層薄灰,一看就有個把月沒移動過。
楚珣用他的萬能指甲刀打開車門,環顧四周,沉著地駕車離開。
他常來香港,熟悉地形方位,也是因為經常在這地兒進行秘密情報交易,他在幾個地方為自己藏了臨時跑路需要的傢伙事兒。
楚珣一路駕車沿地鐵線往北開,眼角掠過這座城市森林,眼中是浮光魅影,燈紅酒綠。
他已經成功甩脫盯梢,他現在無比的安全,一路開過去就是閘口,但他憂心他的兩個搭檔。
楚珣用指紋輕輕摩擦話筒,不出聲,只用手指的沙沙聲呼叫對方。
對面傳來同樣輕微的一聲咳。
某人煙抽多了,嗓音粗憨之中帶著沙啞,很有男人味兒。那一聲咳嗽像暗夜裡噗得燃起一叢小火苗,像寂靜的天空中一點紅星,讓楚珣的心一下子暖了,心房暗暗地抖。
楚珣啞聲問:「在?」
霍傳武:「在。」
楚珣:「有尾巴嗎?」
霍傳武呼吸急促,帶著一串噴麥聲,聽得出剛剛經歷追逐惡戰:「掃清了。」
楚珣:「在哪條線?」
霍傳武:「往羅湖方向的車上。」
楚珣:「我去接你,一起走。」
霍傳武拒絕:「你如果安全就自己走,盡快入關,不用管我。」
楚珣不容對方反駁,話音裡帶著那一份倔:「不走,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