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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鏢 - 第28章字體大小: A+
     
    第二十八章 楚師長的抉擇

      那晚八/九點鐘時,他們跑到某個路口,從一處過街天橋上經過,才發現霍傳軍。

      楚珣傳武這幾人在天橋上,從橋上往下看去,一片混戰狼藉。

      一隊解放軍戰士被人圍攻,一步步逼退至橋洞附近,其中就有霍家老大。霍傳軍喊著,「別打,不要再打了!」

      霍傳軍頭臉也有斑斑駁駁的血跡,那件白襯衫上佈滿混戰打鬥痕跡。他雖然手腳功夫很厲害,但是雙拳難敵一群暴徒。更何況,他是有良知的正常人,他下不去手,一直都是自衛防身的打法,且戰且退,架不住失去理智的狂徒殺紅了眼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有暴徒從後面撲過來,一棍子打到霍傳軍後腦……

      有小戰士被打倒在地,拖入人群。

      有人性未泯的群眾勸阻,別打了,你們快跑吧,那幫人已經瘋了,快跑吧……

      霍傳武在橋上大吼了一聲,聲嘶力竭,聲帶都要爆出血:「哥!!!!!!!!!」

      楚珣拖不住人,讓傳武掙脫了他的手心。他眼睜睜地看著傳武離他而去,背影淹沒在混亂人群中。傳武翻躍欄杆,踩上橋墩,然後縱身一躍從兩米多高的地方跳下去,一棍將圍攻他哥哥的一個人悶翻在地……

      楚珣抓著橋欄杆喊,二武,二武你不許去,你給我回來。

      二武。

      你回來。

      你快回來。

      耳畔的喧囂讓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眼前是地獄的幻象。

       楚珣在那一瞬間急火攻心,精神混亂,幾個小時高度緊張疲憊和精神上的刺激讓他幾乎虛脫,承受不住。

      他那時還沒有能力保護傳武,護住他最親近的人。

      鐵做的橋欄杆在他無意識的劇烈掙扎撕扯之下被撾彎了形狀,十根手指像火焰燒灼一般滾燙,疼痛……那個瞬間淚流滿面,痛不欲生,他以為二武要死掉了,二武這樣衝進去,一定會被那些瘋子活活打死。

      楚珣神智昏亂不知所措之際被人拖著走,他想去救傳武,卻被幾個人團團包圍,攔住。

      楚珣抬起頭,喃喃得:「你們,幹什麼?」

      攔住他的人一身灰色便衣,身形高大,面孔肅然卻又十分鎮定:「小珣,別怕,跟我們走。」

      楚珣:「……」

      楚珣認得對方,這人不是來大院裡跟他爺爺下棋的賀叔叔嗎?這人咋會在這兒?  

      楚珣不想跟這幫人走,他揪心二武,他還要去找二武。賀誠這時捏住他的肩膀,快速說道:「小珣你哪也不能去,太危險,叔叔帶你撤離。」

      一條粗壯結實的手臂從後面勒住楚珣的脖子,楚珣驚恐地睜大眼睛。一塊帶有濃烈味道的手帕掩上他的口鼻,讓他在劇烈掙扎數次之後渾身綿軟,失去了意識。

      他被拖上路邊一輛小客車,車門迅速闔攏,車子啟動。

      這一小撮人行動迅速,手法極其熟練,對付楚珣一個半大孩子不費吹灰之力。車子兩側臨時塗有「XX大學」的噴漆,車前擋風玻璃還掛著書寫潦草的白色橫幅,用以偽裝身份。

      賀誠手下一個戴著眼鏡書生模樣的年輕特工,從副駕位探出頭來,對路上設置障礙的人不停喊著:「我們是X大的車,我們去廣場的!」

      他們一行人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急速飛駛,繞道兜了一圈兒,開回西山軍區……

      楚珣那晚在持續不斷一個接一個的噩夢中度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就是過分擔心傳武,已經深深地陷進去,離不開這個人。

      他在被窩裡發熱又發冷,汗水淋漓。

      他夢見傳武在暴/亂的人群中渾身浴血。傳武還穿著那件跟他肌膚相親過的球衣,身上餘溫猶在。

      整條西長安街上陷入火海,所有的建築物在熊熊烈火中燃燒,滿目瘡痍。

      尖銳叫囂著的車輪從他腦子裡碾過去,反覆地碾壓,撕扯他的心。

      他夢見傳武的身影遙遙地出現在路的盡頭,他拼盡全身力氣朝對方跑過去,然而無數兇殘的人擋在他面前,阻撓他們。霍傳武的臉被濃重的血色玷污,從他的指尖飄走,離他越來越遠……

      之後的那天早上,楚珣終於得知,昨夜在外遇險的那撥人,都回來了。

      高秀蘭把兒子從濕漉漉浸透汗水的被窩裡拽出來,緊緊抱在懷裡,又愛又恨得,狠狠捏了幾下楚珣的臉和胳膊。

      「你嚇死你媽媽了!」

      「嚇壞我了你!」

      「你以後再這樣,再這樣亂跑,媽媽不要你了!知道了嗎?!」

      楚珣媽媽眼神慍怒,眼泡紅腫像兩顆大桃子,明顯是哭了一宿。

      楚珣被他媽媽反鎖在屋裡,連房門都不許出。到了飯點兒他媽媽開門給他送飯,然後再將門鎖上,到下一頓飯再來。

      楚珣扒著窗戶,跪在窗檯上,往霍家住的那棟樓張望,拚命敲窗戶想讓對方注意到他。

      整座大院籠罩在黎明的蒼茫霧靄中,硝煙未盡,空氣凝滯,氣氛不尋常的沉重。

      家屬宿舍區的人群慢慢圍攏過來,大家都說不出話。

      楚珣看到了霍傳軍霍傳武哥倆。

      霍傳軍頭打破了,坐在地上,白襯衫扯爛,只穿貼身的跨欄背心,深綠色軍褲看不出本色。冷硬瘦削的一張臉上,一雙濃重的眼像嵌在眼眶裡的兩塊紅斑,佈滿血絲。

      霍傳武手裡還拎著昨晚那根棍子,死死攥著不撒手,彷彿那根棍子已經長在他手心裡,成為他手臂的一部分;他要拿著防身,要跟人拚命!他額頭的血跡已經乾涸,兩眼發直,站在場院正中,站得像一根頑強的木樁。

      「二武?」

      「二武!我在這兒!」

      楚珣隔著窗戶拍打,喊人。

      他心疼二武,心疼壞了。昨晚要不是讓人半道捂著嘴迷暈扛走了,他絕對不會離開傳武,兩個人一步都不分開,哪怕是槍林彈雨。

      霍傳武一動不動,彷彿完全聽不到楚珣喊他,兩眼直勾勾的,眼神冷漠,身心俱疲。死裡逃生命懸一線的危難讓他恍惚,親眼目睹的人性殘暴在少年人心中刻下一生都難以消弭的暴力創傷。他原本不該在這個年紀親身經歷這一切,一切都來得太早。

       楚珣視線遙遙地一掃,嘴巴微張,震驚地看到場院中央橫了一副擔架,一襲白色床單捲裹著擔架上毫無生氣的人。

      天空陰霾,飛鳥哀鳴而過。

      霍傳軍呆呆坐在地上,胸膛一慟,痛苦得突然大吼失聲,「啊!!!!!!!!!!!!」

      四周坐了一地的警衛連的小戰士,全都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就霍傳武沒哭,沒掉淚,可能是已經懵了,從沒見過死人,都不會哭了。

      「咣」得一聲,傳武手裡的棍子終於脫手,掉在地上,那一瞬間彷彿精神崩塌的聲音……

      大院裡左鄰右舍後來慢慢說起當日的情形,這一場成為所有大院子弟兵刻骨傷痛的劫難,究竟誰是誰非,很難再說得清。

      事先有人向軍/委高層告密,說霍家教唆子女反動,霍云山家的大兒子參與反GEMING暴動,與廣場激進分子混在一處,而且拍到一系列照片,證據確鑿。

      霍傳軍當年也不過十七歲,還是學生。而且,他並非軍人,無需嚴格遵守部隊紀律。

      打小報告的人也是盯上霍師長,明顯故意找茬。

      霍傳軍性情剛硬,熱血青年,與身旁許多年輕人一樣,有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的衝動,專屬於那個時代年輕人的熱血激情。他當時無法預料自己交往的朋友圈子會在這場浩劫中給他的家庭帶來災禍。

      軍區派去的人找到霍傳軍,想把他帶回來,這期間爆發了與人群的衝突,有人喊,「當兵的抓人了,抓學生了!」

      霍傳軍哪看得下去他們軍區的戰士被打遭人圍攻,沖上去勸解、阻攔,已然無濟於事。

      ……

      混亂,流血,歷史的奠基石下永遠是無辜的人慘遭橫禍,別有用心之人坐收漁利,各方梟雄坐擁江山。

      嚴峻的局勢讓最終的衝突箭在弦上,內部的分裂交手再無轉圜餘地。

      隨後,楚懷智所在駐地接到秘令,三日之後戒嚴,27軍某砲兵師某高炮師某坦克裝甲師進城。

    楚師長一夜沒闔眼,一身軍裝,腳踏長靴,挺直腰桿肅然坐在辦公桌前,桌上攤著上面下達的軍令,旁邊擺著他一塵不染的軍帽。

      辦公電話幾天裡響個不停,他沒有接聽,整個人沉浸在往日思緒中,心痛,難以權衡,直到他老子在軍令出兵前夜驅車殺奔師團駐地。

      楚珣爺爺這幾年退去實位,賦閒在家,已經老長時間沒出過北京,這回真是冒險前來,怕再不來就晚了、出大簍子了!

      楚老爺子倘若不是在軍中有些名望地位,這時候外人輕易都進不到裡面,見不著正主。老頭子直奔楚懷智辦公室,將房門從裡面牢牢反鎖,父子對視。

      楚老爺子看著桌上的軍令,再看楚師長,沉著臉:「小子,我知道你這幾天在想啥,想好了?」

      楚懷智皺眉,嘴唇緊閉。

      楚老爺子厲聲道:「也該想好了,我知道你難做,但是你沒選擇。」

      楚懷智霍然開口,面容冷峻:「這令我不能接,我不去。」

      楚老爺子:「你想什麼?」

      楚懷智:「這事兒我不能辦。」

      楚老爺子驚怒:「這是軍令,你他媽的記得你是一名軍人!」

      楚懷智雙目通紅,脫口而出壓低聲音吼道:「38軍那面拒絕出兵,他們反了,把爛攤子甩手丟給我們!」

      「現在上面派我們當先鋒師去西郊繳他們,然後進城『平亂』!」

      「我怎麼辦?!」

      牆上的大鐘一分一秒地移動,房間裡聽得到兩人各自凝重的呼吸。

      楚懷智冷峻的面容緩緩露出難掩的情緒,極其細微,但逃不過他父親銳利的眼。

      楚懷智無奈地搖頭,低聲罵道:「姓霍的他個瘋子!我是真想提著槍頂他太陽穴上問問,他個混賬把他自個兒逼上絕路,也把我逼上絕路嗎?!」

      楚老爺子一字一句跟楚師長說:「你是軍人。」

      「軍人,執行命令,完成任務,這就是你的職責。接令,別他媽腦子裡還琢磨為什麼,那就不是該你琢磨的。」

      楚懷智聲音微微顫抖,低聲道:「老霍這人,我挺欣賞,他跟那些人不太一樣……」

      「我以前就覺著,他這人脾氣太冷,說話太直,容易得罪人,早晚要挨整。」

      「再說,咱家小珣,讓他家的小子救過兩次,兩次……」

      楚懷智眼眶紅了,手指摩挲椅子扶手,「我怎麼著能還人家兩次救命之恩?!」

      楚老爺子默然看著這人。當老子的最瞭解兒子的脾性為人,知道楚師長最大弱點就是關鍵時刻男人義氣為先,極重感情,以致優柔寡斷,老頭子因此連夜驅車趕過來,就是為這一出。他太瞭解了!

      老人一手重重地按在楚師長肩膀上,緩緩說了一句:「老子也疼小珣,但是小珣是小珣,你不僅僅是你兒子的父親。」

      「而且,你別忘了,上回咱家珣兒闖禍,雖然有人幫你壓下去了,上面太子爺的大孫子讓小珣一句話說沒了,你以為他不記恨咱們孩子,不記恨你?他不憋著哪天整你?!」

      楚懷智臉色頓時一變,小珣……

      老頭子緊跟著說:「你還有一大家子要養,老子這輩子都不求兒孫光宗耀祖,可是你老婆孩子將來還都指望著你,一步都不能走錯啊!」

      楚老爺子雙手拿起桌上的軍帽,給楚師長戴上。

      楚懷智目光深沉,隱忍:「都是平民老百姓,學生,爹生娘養的。這仗他媽的沒法兒打。」

      老爺子點點頭,接口道:「咱們的兵,也都是爹生娘養的,誰不是?」

      楚懷智闔眼仰天長嘆一聲。

      他耳畔迴響他聽說的霍云山面對軍區司令一句充滿反骨的話:老子寧肯殺頭,絕不做歷史罪人。

      楚懷智眼底終於爆發積鬱多時的一腔火氣,罵道:「王八蛋,他霍云山不做歷史罪人,讓我去?我他娘的替他做這個歷史罪人?!……他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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