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龍之谷（三十四）

　　「尤萊亞大人，您要出遠門嗎？」銘文神匠恭敬的扣了扣敞開的門，「那麼正好，我有事情要向您彙報。」

　　對於神匠，尤萊亞是非常尊敬的，他當即停下整理衣飾的動作，請銘文神匠坐下。

　　「請慢慢說，你所說的一定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神匠卻沒有動，他的神情透露出幾分恍惚，一向清明的眼睛也染上了混沌的神色，他站在門邊，一副用盡全力的樣子。

　　「我已經時日無多了。」神匠慢慢的說，接著露出苦笑，「沒錯，很快，我就會迎來結束，因為我不可能再向上突破了。」

　　尤萊亞驚愕難言，他與銘文神匠相交很久，更是邀請對方到自己的青塔進行深入研究，佔據最好最優的資源，只為了看看神匠之上那個奇瑰美妙的境界。神匠本身也意志堅定，相信自己一定會向上突破，不斷地進行研究，結果今天卻一副頹敗的樣子來到了他面前。

　　「怎麼可能？如果連你也無法突破，這世上就沒有誰能突破了！」尤萊亞有些激動，他站了起來，黃金瞳裡全是不可置信。

　　「如果你也無法突破……到底發生了什麼……」

　　銘文神匠已經冷靜了下來，他看起來老了幾十歲。從年幼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天資驚人，也一門心思的為了神匠之上的境界而不斷奮鬥，捨棄了所有世俗的享樂，甚至捨棄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今天，他在觀摩神之世代所遺留的一個大型銘文時，突然心有觸動，繼而看到了那個至高的境界。

　　遙遙望見一直為之努力的目標，本來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神匠卻在看到之後，淚流滿面。

　　——因為無法觸及，他永生永世也無法觸及。

　　「我看到了那個境界，卻被粉碎了所有希望。」神匠疲憊的低下頭，乾澀的眼眶中又一次充滿了淚水，「我無法到達，沒有一個人能到達，因為那重境界，叫做『造物』。」

　　「沒有經歷過【神之世代】的人，沒有觀摩過那雄奇無比的世界開創的景象的人，永遠無法達到那個境界，這是個……詛咒……」

　　「那是神的境界啊，比龍族更為高貴……」

　　銘文神匠離開了，尤萊亞幾乎忘記了外出，一言不發的坐在椅子上。落地窗放進來近乎琉璃質感的光線，如果尤萊亞願意，他還可以放開許可權，聽聽外面那些朝氣蓬勃的副職業者交談的聲音，縱然喧鬧，卻讓他有一種還活在世間的感覺。

　　他覺得心臟有些冷，這些有朝氣的聲音的主人，沒有一個知道，他們向上的道路早已被殘忍的攔腰折斷，一線生機都不留。

　　神之世代之後，再無「造物者」！

　　神匠說的沒錯，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詛咒。

　　「知道真相之後，反而覺得更丟臉了。」亞瑟面無表情，飛速破拆銘文，因為某些羞愧難當的情緒，他現在處於爆種的狀態，效率直線上升。

　　「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造物……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造物……」

　　而且，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次進行造物與梅爾維爾相爭了，梅爾維爾也不會允許。對上這麼個不沾因果又有二代龍實力的對手，亞瑟一陣焦躁。

　　這一會兒他倒是希望薩莉飛得慢一點了。

　　藍光擔心地看著他，「主人，休息一會兒吧，您工作了好長時間了。」

　　亞瑟歎了口氣，慢慢放下手中的筆，「現在只能先逃出去看看，沒有永恆之輪，主神就算孵化出來短期內也沒有太強的力量，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多謝你陪著我了，藍光。」亞瑟揉了把小機器人，「不過梅爾維爾身為我的造物，恐怕是最成功的一個了，竟然能自己進行造物，這可是……」

　　亞瑟突然止住了話頭，一閃而逝的靈光被他抓住了，亞瑟發覺，「造物的造物」這種說法，根本從一開始就不能成立！

　　「除了經歷過神之世代的人，其他人沒有資格晉升造物者，梅爾維爾總不可能是我在初代龍橫行的時代就創造出來的……」

　　沒錯，不可能。亞瑟在腦海中回憶一遍已知的記憶，那些有關白龍的記憶中，沒有梅爾維爾存在的餘地，而白龍之後……是……

　　「主人！」藍光嚇壞了，「您、您怎麼……哭了？」

　　亞瑟伸手摸了摸，發現自己果然淚流滿面。

　　他模糊的想起來了，神之世代是白龍的時代，白龍之後，初代龍崛起，創世結束。一個時代的結束往往伴隨著領袖的隕落，隨著神之世代的大幕落下，一同鳴響的，還有龍族始祖的喪鐘。

　　他死了。

　　他身邊終於誰也沒有了。

　　亞瑟很快就擦擦眼淚，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天生對情感的管控能力就比別人強，現在可不是悲傷落淚的時候，雖然想起來的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是也讓他想清楚了一件事。

　　「藍光，梅爾維爾製造了你，是嗎？」

　　「是的。」藍光攥著小手絹，一臉緊張的盯著亞瑟，生怕他再哭。

　　「你從誕生就有靈魂嗎？我是說……能喜愛什麼東西，或者感覺到被他人喜愛。」

　　藍光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誠實的搖搖頭。

　　「沒有，沒有那種感覺，只是懂得更多的東西而已。」說著，藍光突然高興起來，「但是在遇見主人之後，藍光感覺是被愛著的，主人喜歡藍光，藍光也喜歡主人！」

　　果然……

　　沒有經歷過神之世代的梅爾維爾不可能造物，藍光現在卻擁有了近乎完整的靈魂，尤其是在感知「愛」的方面，這是檢驗是否是造物的一條必要標準。畢竟神匠級別的副職業者就有了諸多神秘莫測的手段，用龐大的資訊庫構築虛擬人格並非難事，所以需要一條準則來區分「虛擬人格」與「靈魂」。

　　藍光無疑是擁有了靈魂，因為他感受到了「愛」。

　　梅爾維爾正在與阿賴爾特周旋。

　　真不愧是龍皇的親子，又常年帶在身邊教養，再加上繼承自母親的專注執拗，阿賴爾特的出現讓梅爾維爾有些頭疼，他再一次試圖打消阿賴爾特召開評審會的念頭。

　　「阿賴爾特殿下，我有理由懷疑你這是在蓄意報復。據我所知，你與這位兄弟的感情可不算太好。」

　　「隨你怎麼說，召開評審會是必要流程，有什麼罪過就直接投票表決，這是最公平的做法。」阿賴爾特露出傲慢的微笑，「我可不在乎什麼名聲，絕對的力量面前，其他都不重要。」

　　梅爾維爾隱藏在兜帽下的眼神很是陰沉，他知曉上一個輪回，被評議會審判絕對是亞瑟心中的一根刺，他所做的所有佈置都是針對薩爾克斯的，絕沒有傷害他的造物主的意思，阿賴爾特這個提議簡直其心可誅！

　　阿賴爾特像是厭倦了這種談判，直接甩出了龍皇的金印。

　　「我記得，三個二代以上純血有意向，就可以強行召開評審會？除了我，還有我的母親，以及銀龍凱薩琳陛下，數量已經夠了。」

　　「評議長大人，評審會必須召開！」

　　梅爾維爾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最後咬牙道：「如你所願。」

　　結束了一場博弈，阿賴爾特走出評議長的會客室，不著痕跡的鬆了一口氣，轉而給莫德奈發信息。

　　「我這邊已經處理好了，母親那裡需要你費心。」

　　「分內的事。」莫德奈應了一聲，接著不無憂慮的說道，「這樣真的可以嗎？我們嚴格按照伊莉莎白的計畫行事，不知道亞瑟會不會感到恐慌……」

　　「……不會的，啊嗚一下就能猜到了。」女孩子偏冷的聲線傳出來，伊莉莎白介入了他們的通信，「必須召開評審會，不然啊嗚的命運就是評議會說了算了。二代純血介入，至少能保證我的母親、愛羅伊先生、尤萊亞先生和葛列格里先生聯名保下啊嗚，就算有反對票，也不構成太大的影響。」

　　「這是啊嗚教我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阿賴爾特再一次被說服了，他歎了口氣，「真是會折騰……」

　　莫德奈笑笑，這可是三代純血的第一次聯合，相當值得紀念。

　　「評議會一個月後召開，莫德奈，儘量攔著母親別讓他過來。」阿賴爾特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他實在是擔心性情偏執的母親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我儘量。」莫德奈應道，接著掛斷了通訊。

　　評審會召開的消息很快傳遍四面八方，龍族治下的主城都收到消息，雖然具體內容不知道，卻並不妨礙他們興致勃勃的展開猜測。

　　得到消息的葛列格里心都提了起來，過去的噩夢似乎又要在他面前上演了，被審判而遭受極刑的混血，那是他一生的夢魘。

　　不去管以撒怎麼想，葛列格里直接動身，他要去保下亞瑟！

　　從紅龍的通訊器得到消息的薩爾克斯內心崩潰，他不明白，不就是飛得慢了一點嗎，怎麼亞瑟又被提交評議會審判了？！

　　紅龍比他更直接，原本認命的呆在他爪子底下，現在一反常態的開始掙扎。

　　「等我把那個搞事的小鬼保下來我們再打！說話算話！現在先放我去評議會！」

　　內心已經完全崩掉的薩莉把紅龍拎起來，笑得春暖花開。

　　「管誰叫小鬼？那是我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