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天方夜譚（六十）

　　亞瑟的表情極其冷淡，他現在看著所羅門，不由得覺得，這恐怕就是並不遙遠的未來的一個縮影——他終將如現在一般，面對他龍族的父。

　　「是，我來了。」亞瑟平靜地說道，「我為背負罪過而來。」

　　大衛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什麼罪過？你終於認識到你是有罪的嗎？」

　　亞瑟按住神鷹，突然就笑了，他的容貌繼承了母親那邊的精緻昳麗，異色瞳彎起，說不出的光彩炫目。

　　「……我為背負殺父的罪過而來。」

　　大衛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死死盯住他，目光幾欲噬人。

　　「……我為背負斬王的罪過而來。」

　　大衛渾身發抖，厲聲呵斥，「你這敗壞倫理的魔鬼！」

　　「如果我是魔鬼！你就是魔鬼之父！更該被地獄之火煆燒！」亞瑟猛的拔高聲音，渾身的氣勢竟然完全壓過了大衛！

　　「大衛王啊，你本可以讓美名一直在後世流傳的，為什麼偏偏要走上這條岔路呢？」先前的高聲駁斥之後，亞瑟的語氣和緩下來，卻並非柔和，只是一種對英雄末路的悲歎罷了。

　　大衛死死的盯住他，眼裡的殺意盡數流露，他不再虛以委蛇，維持一個「慈父」的形象，他已經受夠了！這個兒子！他的兒子！他要親手殺死！

　　大衛王一抬手，四面八方頓時響起了嘈雜的翅聲。牆壁上精美層疊的花紋脫落，上方的全部化為渡鴉和茶隼，下方的化為毒蛇和蠍子，一齊兇狠的撲上來！

　　在這片不祥的陰影中，大衛的笑容漸漸放大。他沒有繼續針對亞瑟，因為他發現自己在亞瑟身上討不到什麼好處，無論是之前的鬥法還是之後的嘴炮，他都憋屈的處於下風。

　　但是這裡可不僅僅有他的好兒子，還有神鷹。

　　「這幅場景還熟悉嗎？這是你的噩夢吧？」大衛笑意倡狂，渡鴉和茶隼蜂擁上前，「神鷹雖然勇猛，在絕對的數量之下，還能發揮出幾成？」

　　亞瑟感到神鷹的身體猛然繃緊，知道大衛命中了神鷹的心結，過去的陰影終究還是陰影，這種狀態下，亞瑟不會放任神鷹莽撞迎戰。

　　電光火石之間，亞瑟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我們交換吧！」

　　神鷹一開始沒有聽懂，「什麼？」

　　「交換吧！你來迎戰大衛，單打獨鬥總不會落於下風。我身上有魔王之力，群戰更佔優勢！」亞瑟越說越順暢，他可沒有什麼主角一定要對戰大魔王的執念，只要能贏，他不在乎過程。

　　在大衛難以置信的眼神中，亞瑟露出了機智的笑。

　　神鷹怔了怔，脊背上貼上一個溫度，亞瑟與他背靠背，所羅門之徽在左眼中爆閃，魔王傾巢而出！

　　他們有的已經在當年戰死，然而靈魂永存，面對熟悉的敵人，齊齊發出怒吼！

　　他們本來不會敗的，只是當時被一個一個誘離了王的身邊，分別擊破，再加上內鬼橫行，勝利就成為了奢望。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們的王就在身邊，他們會與王並肩戰鬥，就如同多次迎戰所羅門的敵人那樣！

　　聖殿中無水，阿蒙終於得見天日，火焰被他送入王的手中，在亞瑟的操控下，抖成靈動的火蛇，大批收割污穢生物的性命；弗加洛不甘示弱，一聲咆哮，風水漫捲；馬加錫亞隱藏在陰影之中，他在等，等待一個一擊必中的機會。

　　黑翼的瑪帕掠過聖殿上空，最終落在神鷹肩上。

　　【我的主人，請相信王吧，一切已經不同。】

　　【也請讓我與您同行，共同擊破逆命的暴君！】

　　演出順利完成，貝利亞爾卻沒有等來亞瑟和神鷹。

　　恐怕他們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雙子魔神咬著嘴唇，一邊謝幕一邊擔憂。觀眾沒有見到喜愛的演員，議論紛紛，不少人強烈要求劇團讓他們再見一見梅姆娜和達赫那什的扮演者。

　　貝利亞爾哪裡能做到？

　　騷動擴大的時候，城中央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爆鳴聲——

　　「轟！！！」

　　冶豔的火光在黑夜裡蜷曲著燃燒，幾乎染紅了半邊天幕，死海之城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城中大亂，不少人想要去救火，卻被內心深處「不可靠近」的暗示阻擋了腳步。

　　如果大衛知道他的精神魔法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不知道會哭還是會笑。

　　劇場內也被衝擊，房梁倒塌，上一秒還在懇求見一見主演的人們哭喊躲避，每個人都爭著從現在看來無比狹小的大門中擠出去，可是越是急迫，越是擁擠，大門附近水泄不通，甚至發生了踩踏事故。

　　「不能這樣下去了！」山魯佐德見情勢不妙，飛快的跑到樂隊那邊，對準一面巨大的蛇皮鼓，猛的敲擊起來。「咚咚」的鼓聲回蕩在劇場裡，震耳欲聾，躁動的人群被吸引，山魯亞爾趁機站出來，拿出國王的氣魄，疏導人群。

　　阿拉丁同樣在竭盡所能，他聽從貝利亞爾的指示，把大門拆下一半，方便人群進出，因為太過用力，手上血跡斑斑。巴德露一句話也沒有說，擁擠的人潮中，她早就顧不上嬌氣，只是把阿拉丁的手包在自己乾淨的手帕中，細緻的打了個結。

　　阿拉丁滿頭大汗沖她傻笑，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明亮，巴德露深深的歎了口氣，認命的臉頰泛紅。

　　無論劇情如何變動，某些人總會彼此吸引，繼而成就良緣。

　　貝利亞爾指出了城中最堅固的建築，那裡的防火措施也非常完善，把居民聚集到其中，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傷亡。為此，她們連自己的戰車都毫不猶豫的借了出來，山魯亞爾站在戰車上，大聲指揮人群，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該去哪裡。

　　烈火的戰車在空中標明方向，給了許多人生的希望。絕大多數人集中到了廣場上的大建築中，山魯亞爾抽調一批人，讓他們跟隨山魯佐德構築隔離帶隔絕火焰，剩下的一批有勇氣的年輕人，則由阿拉丁帶領，冒著危險去四周搜尋還活著的人。

　　事情變得井井有條起來，建築中疲憊絕望的情緒也沒有蔓延，巴德露公主拍打一面鈴鼓，唱起沙漠裡的歌謠，許多年輕的女性跟她一起，女性的柔美音色，此時衝破了大火的陰雲。

　　貝利亞爾看著這一切，兩人的手緊緊相扣，銀質手鐲「叮咚」碰在一起。

　　「不愧是王的同伴。」姐姐說。

　　「我們也是王的同伴。」妹妹說。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笑了起來。她們召來戰車，揚起長鞭，要前往聖殿那邊的戰場，也許她們的力量很是微小，但是這一次，她們不會選擇後退。

　　雙子的魔神驅趕著魔鬼，唱響古老的戰歌，戰車在夜幕中宛如一顆流星，匯入染紅了半邊天的大火之中。

　　山魯亞爾遙望著戰車離開的身影，山魯佐德靠著他，額髮被汗水打濕。

　　兩人就這麼安靜的相擁了一會兒，山魯佐德突然呢喃道：「陛下，那是什麼？」

　　山魯亞爾雙眼睜大，他們所處的地方地勢很高，放眼四望就是廣闊的沙漠，而此時，有無數顏色不一的光芒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一同投入火光染紅的聖殿。

　　「那是什麼？」山魯亞爾早已認可了山魯佐德的見多識廣，下意識地問道。

　　山魯佐德眼瞳中倒映著各色的光，突然，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滾動。她從山魯亞爾懷中出來，一手捂著嘴壓抑激烈的情緒，一手完完全全的張開，像是要擁抱遠道而來的客人們。

　　「啊啊，多麼壯美……」她失聲喃喃，「這是所羅門最寶貴的財富啊！是那位王引以為豪的七十二魔王！」

　　「來了！都來了！彙聚於此！」

　　「所羅門所向披靡的刀鋒！」

　　火焰的映照之下，魔王們的面容漸漸清晰，他們有的已經失去了實體，魂靈卻仍然不遠萬里趕來，還有的魔王僥倖存活，以圖王的再次召見。

　　——他們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薩米基納踏風而來，身披雪白羽翼；西迪豹頭鴟翼，熱情似火；艾利歐格手持長槍旗幟，黑蛇在他肩上吐信；納貝裡士揮動翅膀，鶴的形象充滿智慧和威嚴；毛莫乘騎獅鷲，帶了靈魂的洪流前來助陣；安度西亞獨角向天，發出豎琴一樣的鳴聲……

　　魔王集體出動，整個世界風起雲湧，亞瑟感到羅盤越發沉重，天眼射出刺眼的光亮，整只羅盤隨即幻化為一把漆黑的利劍，被他握在手中。

　　劍鋒指向大衛，亞瑟眼中掠過一絲波瀾，肩膀上忽然一重，火鳥的羽翼落在他肩上，詩人費尼克斯向他溫柔的微笑，然後詩人慢慢唱出了一首詩歌——

　　【王國因你為王而大放異彩，】

　　【除你誰都被拒於千里之外。】

　　【你的面龐似朝陽光芒四射，】

　　【驅散惡災布下的漫天陰霾。】

　　【你神采飛揚蕩起滿面春風，】

　　【又將時光緊鎖的愁眉吹開。】

　　【你的雨露滋潤受恩的心田，】

　　【猶如甘霖灑向焦渴的山脈。】

　　【你揮金擲銀為求鴻鵠之志，】

　　【遂建功立業換得流芳萬代。】

　　詩人的豎琴聲中，神鷹擊潰了大衛的最後一層防護，亞瑟同樣燃盡了最後一隻渡鴉，在所有魔王的凝望之中，他慢慢上前。

　　大衛失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的詩歌出自《國王尤南和智者魯揚》，是魯揚面見國王時吟的詩歌，感覺這個版本的翻譯很不錯，稍微改動一下就套給亞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