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天方夜譚（五十九）

　　亞瑟是那種很能引起世界好感的一類人。雖然表面上冷漠，其實內心比誰都柔和，身處一個世界，就必定會盡全力擁抱它，被世界看上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可是神鷹這次卻不認同世界的做法。

　　按理說，他們置身於這個龐大的世界之中，還將更久的待下去，亞瑟成為神，反而可以獲得永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將會無限延長。可是神鷹鬼使神差的覺得，亞瑟不應該被束縛在這麼一個狹小的地方。

　　沒錯，坐擁魔法和廣闊大陸的世界，在神鷹潛意識的認知裡，狹小的不可思議。

　　亞瑟不能留在這裡，他值得更好的未來。

　　神鷹微微抬頭，注視著前方怒氣衝衝的亞瑟，他不合時宜的親近還是把王給惹怒了，估計走完這條大道之前，亞瑟不會理他。

　　他剛才確實唐突，只不過借此，他確定了世界的心思。

　　大衛是世界選擇的敗筆，存在即是提醒世界看人的失敗，所以世界委派亞瑟去抹殺他。與之同步，世界還在謀算重新推舉一個人登上神位，代替它監督世事變遷。

　　這個人的選擇要更加苛刻謹慎，大衛並不是純潔之人，也許這是導致今天局面的根源，世界這一次學乖了，它要選擇還沒有被各種欲－望污染的亞瑟，一定會比大衛靠譜很多。

　　猜出世界心思，神鷹舔了舔唇。

　　保持純潔很難，而沾染欲－望，卻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亞瑟感到了一陣寒意，他控制著自己扭頭的欲望，低頭看了看羅盤，將它平舉向前，天眼射出一道光芒，微微向下傾斜，指示大衛的所在。

　　「不在聖殿中？」亞瑟皺眉，羅盤的提示就是世界的提示，肯定是沒有錯的，大衛不在聖殿之中，反而在……水下！

　　神鷹的衣袍鼓動，長髮瞬間化為羽毛，體型巨大的神鳥壓低身體，向亞瑟輕鳴了一聲。亞瑟拽住他脖頸上的羽毛，一個翻身就坐上神鷹的脊背，神鷹動了動，確定亞瑟坐穩之後，才用力拍打幾下羽翼，飛上半空，然後從半空俯衝入水！

　　鹹腥的湖水沒有一星半點接觸到亞瑟，全部被魔法剝離。神鷹的體表像是套了一層玻璃罩子，保持著恆溫和有空氣的環境，金眸在昏沉的湖水中仍能視物，追隨羅盤投射出的細長光束，緩緩拍打羽翼向前。

　　水下的世界是安靜的，四海更是無比荒蕪，除了白天會有魔法操縱的四色魚茫然無辜的游來遊去，其他時候沒有半點活物，就算有，恐怕也是護衛宮殿的可怕凶物。

　　說什麼來什麼，一群遊魚感知到有人闖入，一窩蜂的湧了出來！

　　它們的外形像是藍色引金魚，上尾鰭短，下尾鰭猶如飄帶一般拖拽在身後，可惜鱗片是被污染的墨藍色，如同打翻的墨水，口中呲出利齒，兇悍的迎向入侵者！

　　神鷹厲聲鳴叫，力量凝成鋒利的金線，將四周的魚群盡數絞殺，大大小小的墨藍引金魚被切割的支離破碎，露出慘白的骨骼和血肉，徐徐向水面上漂去。亞瑟拽著神鷹的羽毛，冷靜道：「你專心前行，我來處理這些東西！」

　　弗加洛應召而出，與他同時出現的還有馬加錫亞，善於偽裝的魔神搖身一變，幻化成一尾引金魚，飛快的向深處潛下去，提前探路。第二波魚潮到來，這次是一群黑化的蝠口魚，翩躚而來，卻殺機無限。

　　水中旋出十幾個旋渦，將魚群絞入，神鷹迅速通過，身後只留下破碎的魚屍。

　　一路遊來，亞瑟殺到手軟。這些生物根本無法溝通，一心只想撕裂眼前的一切，大衛把它們放出來，是想拖延時間從容佈置，只是沒想到亞瑟和神鷹配合默契，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魔王的力量更是超出大衛的預計，所羅門的七十二魔王，從來不是大衛想的那樣只是普通精靈。

　　一人一鷹潛得越來越深，水的壓力擠壓著神鷹的罩子，發出模糊而古怪的聲音，有些像是耳鳴。無論大衛再怎麼拼命阻止，他們仍然靠近了聖殿下方。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神鷹的羽翼都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即又徐徐扇動起來。亞瑟直起腰背，暗道大衛果然狡詐異常。

　　他們此時所在的區域，密佈年久失修的管道，管道以銅鑄成，這麼多年以來早就殘破不堪，卻還在兢兢業業的發揮作用。亞瑟將力量凝聚在含有所羅門徽記的左眼上，能清晰地看到管道中汩汩流動的金色液體，這是大地中的營養，被抽取出來供養聖殿中的人，恐怕這就是四海周邊荒蕪不堪的根本原因。

　　神鷹鳴叫一聲提醒亞瑟，身形縮小一圈，方便從管道中穿行。亞瑟緊緊拽著神鷹的羽毛，半朽的管道從他身邊飛速掠過，亞瑟心念一動，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卻仍然無法令神鷹感到疼痛。

　　「啾？」神鷹發出疑問的單音，亞瑟示意他放慢速度，自己則抬手，這一次召來的是破壞力最強悍的巴力！

　　管道被攔腰斬斷，金色液體四處流溢，湖泊沉靜一下，然後勃勃的生機開始煥發。湖水褪去墨藍，變得乾淨而澄澈，身後追擊而來的魚群遇上金色的液體，利齒褪去，鱗片重新變得斑斕五色。它們茫然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做什麼，終於又順從本能，去追逐剛剛誕生的水藻。

　　濃綠的水草從腳下的泥地一直一直向上生長，很快就將亞瑟和神鷹遮蔽在其中，寬闊的大葉在水中搖晃著，搖曳生姿。隨著越來越多的金色液體溢出，整片湖泊都在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扭曲的星空漸漸平復，聖殿失去力量來源，已經無力遮蔽自己。

　　神鷹靈巧地撥開草葉，冰冷滑膩的水草一點都沒有接觸到亞瑟的身體，他們很快就到達了此行的終點——一座倒懸的聖殿。

　　水下的這座聖殿宛如水面上聖殿的鏡像，很難想像會有什麼人在裡面居住，畢竟是倒懸的建築。亞瑟卻深信，憑大衛的魔法能力，再加上多年籌謀，聖殿肯定有其精妙獨到之處。

　　伸手撫了撫神鷹的背羽，亞瑟從神鷹身上下來，弗加洛的力量自動自發的在他周身形成防護，水與風共同作用，隔絕外界的湖水，順便提供賴以生存的氧氣。

　　「你在這裡等我。」亞瑟慢慢說道，「大衛的主要針對目標肯定是你，對於我，他反而沒有想像中那麼瞭解。」

　　神鷹哪裡肯，他倏忽幻化人形，緊緊的扣住亞瑟的手。

　　「一起進去。」

　　他不在乎前路是不是鋪滿荊棘，他只知道，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輕易鬆開這只手，也絕不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亞瑟，不要再說這種話了，除了死，我不會和你分開的。」神鷹輕柔的呼喚亞瑟的名字，而不是「王」，也許他想通過這個撒嬌得到一些優待，也許他早已清晰地將亞瑟與當年的所羅門區分開來。

　　「你看到了其他魔王的記憶，知道他們為你戰死，卻沒有看過我的記憶，真是不公平。」神鷹歎著氣，「我自問不輸於任何一個魔王。」

　　神鷹貼著亞瑟的前額，毫不猶豫的放空思緒，將自己的一切坦誠。

　　「亞瑟，看看我，我想你更多的看看我。」

　　亞瑟讀到了神鷹的記憶。

　　比起其他魔王，神鷹的記憶更加浩大冗長，他在所羅門王身隕之後獨自走過的漫長歲月固然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的感情細膩，有關所羅門的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散發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前一秒他還拽著所羅門的衣角跌跌撞撞，後一秒他已經飛快的成長起來，金髮蓄長，由褐而金的美麗過渡就如同他的羽毛。他站在所有精靈之前，滿懷喜悅的成為所羅門在人間的化身，為他奔赴四方，神鷹的羽翼之下，就是流淌著蜜與奶的的人間樂土。

　　光陰一格一格劃過，神鷹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就算作為人之子的所羅門壽命有限，他也仍然可以追隨對方的轉世，一個輪回又一個輪回，永無止境。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以一種最不具有侵略性的柔弱姿態，侵略了他的世界。

　　巴爾姬絲！愛上了所羅門的巴爾姬絲！背叛了所羅門的巴爾姬絲！

　　神鷹沒有讓亞瑟看過巴爾姬絲留在寶石中的記憶，是因為他不想勾起亞瑟任何一點可能的憐憫，說他自私也好，缺乏安全感也罷，他絕不會告知亞瑟全部過去，縱然亞瑟可能已經窺見全貌。

　　巴爾姬絲畢竟曾對所羅門懷有世間最澄澈乾淨的感情。

　　所羅門不愛巴爾姬絲，所以巴爾姬絲的整個世界崩塌了，她發起一個女人的復仇，成為大衛在人間的代言人。

　　巴爾姬絲向所羅門復仇，那麼失去了王的他該向誰復仇？！

　　當然是向巴爾姬絲！當然是向大衛！

　　他要殺了大衛！親手！

　　一頁頁翻過神鷹的記憶，亞瑟最終沉默。他不會矯情到流下淚水，眼淚是對弱者的憐憫，不適合神鷹，他所能做的，只有像當年擁抱幼小的神鷹一樣，擁抱已經比他還要高的精靈之主。

　　「是我想錯了，你是我的化身，你理應與我同行。」

　　神鷹要的只是這句話而已。

　　交出了記憶的他一陣輕鬆，跟亞瑟一起走進倒懸的聖殿，進去的一刹那，天地倒轉，他們就像站在正常的地面上一樣，站在了聖殿的地面上。

　　與聖殿大門處相似的大道盡頭，是華麗無比的寶座，大衛就坐在上面，神色高深莫測。

　　「你終於來了，我的兒子。」

　　亞瑟：呸！

　　作者有話要說：

　　亞瑟（吐口水）：呸！

　　大衛（吐口水）：呸呸！

　　亞瑟（吐口水）：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大衛（呆滯）：臥槽你怎麼有這麼多口水可吐？

　　神鷹（遞水）：還有很多水，喝點接著吐，肯定能吐贏他！

　　大衛：我不玩了你們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