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天方夜譚（二十四）

　　這一切映入高飛的神鷹眼中，全數化為漠然。

　　他並不在乎除了王以外的人的生死，就算對方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國王也一樣，他所在乎的，只有這個人死在他的地盤上會弄髒這裡，以及可能會給王帶來麻煩的事實。

　　有力的翅羽不再扇動，神鷹從天空中垂直下墜，接近地面之際又猛然拔高身體，尖銳的利爪伸出，毫不客氣的切進岩羊的脖頸，足有大半個人高的岩羊在他一撲之下，腿骨直接折斷，一頭倒在地上，連一聲哀鳴都沒有發出，就草草送了命。

　　山魯亞爾驚訝的止住了腳步，眼前威風凜凜的金鷹爪子還嵌在岩羊的身體裡，高傲的抬起頭與他對視，見到人也不會懼怕，像是在宣告他對這只獵物的所有權。

　　山魯亞爾有種朦朧的預感，如果他敢和這只金鷹搶奪獵物，那麼下一秒他可能就會像這只岩羊一樣折斷腿倒在地上。

　　於是他慎重的後退了兩步，這個舉動讓金鷹有些滿意，懶洋洋的把收攏在身側的翅膀打開，低頭梳理翅下有些凌亂的羽毛。山魯亞爾小心地觀望了一會兒，開始繼續向後退去。

　　阻止了對方掉進裂縫，神鷹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他瞅了瞅爪子底下的岩羊，肥美的獵物有資格呈遞給他尊貴的王，只不過要等這個人離開之後才能把獵物帶走，畢竟一隻正常的鷹是提不起沉重的岩羊的。

　　山魯亞爾的智商卻在這個時候突兀的掉線了，他看著這只金光燦燦的鷹，越看越是喜愛，從它不怕人這一點來看，應該是被人所馴養的，那麼事情就好辦許多。他算是個勤政愛民的國王，不會做以權勢壓人的事情，但是買下一隻鷹的錢他還是有的。

　　山魯亞爾的腦洞越開越大，他甚至已經開始暢想帶鷹出獵的場景了。

　　神鷹不耐煩的蹲在自己的獵物上，這個人真是相當不趕眼神，自己都明確的把他的獵物搶了，怎麼還不夾起尾巴乖乖離開？非要等他動手驅逐嗎？

　　一人一鷹陷入了雙方都存在誤解的僵持之中，山魯亞爾是打算等待鷹的主人前來，神鷹是打算等對方離開再帶著獵物走，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亞瑟爬上峽谷的頂部，有了阿加雷斯的大地之力，這種險峻的地形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然後他在天光之下眯了眯眼睛，看到了對面山坡上對峙的兩道身影。

　　這是在做什麼？亞瑟罕見的一頭霧水，他又很快的爬上了那邊的山坡，在此期間，一人一鷹仍然在大眼瞪小眼。

　　亞瑟：……莫名可笑。

　　「這是你捕的獵物嗎？」亞瑟向神鷹走過去，很自然的伸出手，撲棱了一把神鷹頭頂的翎毛，「還是……搶的？」

　　神鷹有一點點心虛，但是他很快就響亮的鳴叫起來，隨即又低下頭，喉嚨裡發出不滿意的咕嚕聲。這樣虛弱無力的抱怨坐實了搶奪獵物的罪名，亞瑟小小的歎了口氣，向對面衣著華貴的男人微微點頭。

　　「抱歉打擾了您狩獵的興致，是這孩子不懂事。」亞瑟倒沒打算讓神鷹道歉什麼的，橫豎不過是一隻獵物，還給對方就好了，反正峽谷這麼大，岩羊無數，不愁沒得吃。

　　亞瑟抬起手臂，厚實的護腕能保護他不受利爪的傷害，「上來，我們回家了。」

　　這個說法讓神鷹心中柔軟，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獵物，又看亞瑟，見亞瑟向他不贊同的搖頭，頓時就蔫了，鬆開死去多時的岩羊，翅膀掀起的一陣風過後，他就平平穩穩的蹲在了亞瑟的手臂上，撒嬌的咕嚕了兩聲，被亞瑟用一塊肉脯乾脆俐落的堵上了嘴。

　　山魯亞爾這時才從對容色的驚豔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攔住了亞瑟的去路。

　　「請稍等片刻……」

　　亞瑟用唯一露出來的右眼看他，山魯亞爾頓時緊張起來，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舒緩，「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詢問一下，閣下的鷹是否出售？」

　　「不賣。」亞瑟乾脆俐落，語氣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這下沒有話題了，亞瑟又很有風度的等了一會兒，見山魯亞爾只是一個勁的盯著他看，徹底沒了耐心，擼了把神鷹炸起的羽毛，直接轉身。

　　「閣下……」山魯亞爾雖然找不到更多的話題，可還是捨不得這個光彩奪目的少年人就這麼離開，連忙追了幾步，然而腳下突然一空——

　　亞瑟在極近的距離裡聽到了一聲慘叫，猛的回過頭，地面上除了一條深深的裂縫，哪裡還有山魯亞爾的人影？

　　全程目睹了山魯亞爾掉下去全過程的神鷹：……活該！

　　亞瑟皺起眉，站在裂縫邊緣向裡看。整條裂縫上窄下寬，虧得山魯亞爾身材並不臃腫，才能掉下去沒有被卡住。他站在上面看不太清，卻不打算讓山魯亞爾在他眼皮底下出什麼事，對方的衣著打扮相當不凡，真在他眼前死了，亞瑟恐怕很快就要換地方做生意了。

　　遠處落在後面的旌旗已經越來越近，阿加雷斯的大地之力發動，裂縫擴大，亞瑟帶著神鷹一起跳了下去，石壁自動在他腳下形成臺階，他就這麼慢慢的走向越來越寬敞的裂縫底部。

　　空氣漸漸變得有些潮濕，亞瑟微微眯起眼，估測這下方大概是一條地下暗河。這樣倒好，他不怕那個人掉下來直接摔死。

　　神鷹警惕的掃視四周，鳥類的視力在黑暗之中本來應該大幅下降，可他是精靈，神鷹只是他的外在形象，所以此時在黑暗之中，他的金眸像融化的鐵水一般閃閃生光，一切細微的事物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說來也奇怪，整片山谷都被他劃為自己的地盤，他竟然一次都沒有發現過裂縫之下的別有洞天。

　　恐怕這裡之前被魔法包裹住了，如果不是今天那個人突然掉進來破壞了隱匿的魔法，裂縫之下的世界還將繼續隱藏下去。

　　臺階終於降到最底，亞瑟腳下是一片寬闊的水面，黑暗之中只有稍有些湍急的水流衝擊暗礁的聲音，他側耳細聽一會兒，四周非常安靜，沒有動物存在。

　　火光在他掌心舒展，神鷹本能的盯緊了這團光亮，火焰宛如飛鳥一般徐徐掠過水面，驅散了濕冷的黑暗。掉下來的人不在這裡，可能是被水流沖到下游去了。

　　亞瑟現在所在意的已經不僅僅是那個人了，裂縫之下的地下河別有蹊蹺，沒有生物存在，說明這裡應該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經過後天的人為開掘而成。火鳥飛出很遠，逐漸變成一個亮點，在黑暗中殘留下豆大的一點，漸漸地連這一點亮光都消失了，亞瑟心神一緊——火焰與他失去了聯繫。

　　黑暗深處有什麼東西存在著，那東西甚至可以吞噬魔王之力……

　　儘管非常不想接觸冰冷的河水，亞瑟只是稍微一皺眉，就離開了站立的臺階，湍急的水流把他沖得一個踉蹌，好在他及時塑造水底石階站穩了，才免於被沖走的命運。

　　神鷹早就高高的飛起來，在他頭頂上空盤旋，擔憂的看著半個身子都浸在冷水中的亞瑟。他多希望現在自己能夠變回人形，把他的王從水裡抱起來，但是現在還不能，在不知道這裡有什麼東西的情況下，他最好保留底牌。

　　幽暗的環境已經讓神鷹隱約有了聯想，所羅門宛如太陽一般光焰萬丈，與他相反的，則是信奉月亮的塞伯伊人女王巴爾姬絲。

　　如果這裡真的是巴爾姬絲建造的地方，那麼……

　　水流的力量很大，亞瑟感覺自己的體能在不斷地消耗著，寒冷和疲倦是他當前的敵人。幸好他現在算是順著水流前行，感知到前方沒有暗礁的時候，他可以借助水的力量稍微漂流一會兒。終於，他到達了先前火焰消失的地方。

　　這裡竟然有光，四面牆壁被挖成一個環形，地下河在這裡迴旋。天頂上是發光的一枚月亮，月牙彎彎，分明是一輪新月。新月周圍是一些裝飾的花紋，無一不是充滿清冷精緻的異域風格。

　　亞瑟再次嘗試著放出火焰，他在水裡泡了一段時間，這次放出的火焰比先前小上一圈，顫顫悠悠剛剛升騰起來，天頂上的新月驟然爆出亮光，火焰頓時熄滅，縷縷青煙在黑暗中上升。

　　神鷹在新月的標記下拍打翅膀，他沒有發出鳴叫，只是盯著那輪新月，眼中射出憎恨的光。

　　巴爾姬絲！

　　亞瑟又研究了一會兒那輪月亮，一時半會兒沒有更多的收穫，他深知自己的體溫已經越來越低，需要儘快上岸，於是不再執著於月亮，迅速的離開這個圓形區域，向前方遊去。

　　突然，亞瑟身後傳來清脆的「嘩啦」一聲——

　　構成月牙的巨大琉璃鏡片片凋落，一時之間，半空之中盡是閃閃生輝的蝴蝶樣的碎片，發出幽冷而晦澀的光，碎片跌進河水，在水流的推動下，向亞瑟的方向快速而來！

　　與此同時，方才圓形區域的牆壁上，十幾扇門同時洞開，手持兵戈的亡靈眼中點亮磷火，紛紛躍入水中，撲向亞瑟！

　　亞瑟的瞳孔微微緊縮，神鷹在他頭頂發出了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