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鶯（二）

　　饑餓感真是久違了，尤其是睡前又做了一個身體素質的評測，亞瑟半夜就餓醒了，晃晃鐵盒裡的硬幣，還是決定出門買點東西。

　　打開衣櫃，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是暗色調的廉價貨，亞瑟皺了皺眉，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在衣櫃底層翻出了一件純白的呢子斗篷，配上一頂同色的畫師帽包裹在一起，袋子上還有小卡片——【恭喜您抽到伊格爾親王新年包裹。】

　　看著那行冷冰冰的列印體，亞瑟卻覺得身體深處泛起一股酸澀的甜蜜，這是殘存下來的一些意識，原主似乎非常喜歡那位親王，抽獎抽中這個一看就是隨意準備的包裹讓他高興了一整個月，可是因為自卑，他根本沒有勇氣將這身閃亮的衣服穿出去。

　　亞瑟歎了口氣，微妙的音色逸散開，他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到意識到剛才自己發出了聲音，簡直心花怒放！

　　這個身高已經是二級傷殘了，再加一個口不能言，這個世界的難度係數就太高了，還好他能說話，不然……哎？哎哎哎？！

　　亞瑟張了張口，依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裡似乎有什麼在阻隔著，逼得人難受。亞瑟儘量放鬆自己，平復呼吸，再一次嘗試發聲……結果還是失敗！

　　好像剛才那一聲只是幻覺一般，但是那種音色實在是太過美妙，輕輕一聲歎息，簡直讓人的骨頭都酥軟了，應該是夜鶯的種族天賦。

　　肚子又叫了起來，亞瑟暫時把聲音的問題丟到一邊，匆匆帶上了那頂雪白軟絨的畫師帽，抱著零錢盒就出門了。當然，他沒有忘記帶上原主用慣了的寫字板，方便與人交流。

　　年紀不大個子嬌小的少年手臂下夾著寫字板，頭上畫師帽歪歪戴著，像個半夜出去寫生的小畫家一樣，有種俏皮的優雅。他離開公寓區走到街上，按照記憶裡的方向走去一家小商店，街道上燈光明亮人來人往，有的羽族甚至大大方方的露出翅膀，著實很占地方。

　　亞瑟一路避讓著那些露出翅膀身材高大的羽族們，可是總有人往他這邊湊，他身為小型鳥，碰撞起來根本不佔優勢，有時候被撞個趔趄，撞人的混蛋趕忙扶著他噓寒問暖，幾次之後，亞瑟的臉色徹底沉下來了。

　　這明擺著是占他便宜！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亞瑟放棄了原本的計畫，拐進街邊的小店，點了一份熱氣騰騰的甜點心吃。自己佔據了一張桌子果然感覺好了很多，亞瑟拿叉子戳起一個捏成兔子的點心，「啊嗚」一口塞進了嘴裡。

　　空蕩蕩的胃部被食物的溫暖安撫，不高興的情緒都消失了，亞瑟眯了眯眼睛，很滿足的樣子，看得忙碌的老闆心裡一軟，反手又給了他一疊點心。

　　「你給我帶來了不少客人呢，這是請你的！」

　　對於這種單純的善意，亞瑟是很樂意接受的，他在手寫板上認真的寫了一個詞，翻轉過來展示給老闆看。

　　【謝謝o(n_n)o】

　　老闆捂住了心口，他覺得自己簡直要融化了，這個小傢伙實在是有點萌！

　　兩碟點心沒有完全吃掉，亞瑟把剩下的打包準備當明天的早飯，付了錢，轉身離開。最繁華的時期已經過去了，除了一些習慣夜行的羽族，街上沒有多少人，亞瑟按照原定的計畫去超市採購物品，零錢幾乎花了個乾淨，然後有點吃力的拎著一個大包回家。

　　反正錢這種東西，很快就會有的，亞瑟不怎麼擔心。

　　路燈仍然明亮，只是街邊的攤子已經收了回去，繁華的街道顯得有些安靜，亞瑟一個人走著，突然聽到旁邊的小巷子裡傳來「哐啷啷」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猛地砸到了木頭上。亞瑟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的從旁邊走過，連探頭去看的欲望都沒有。

　　好奇心害死貓，不該知道的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的想法很好，老天卻跟他開了一個玩笑，本來很結實的布袋子突兀的裂了個口子，十幾罐糖霜全都滾落了出來，幸好罐子品質好沒有被摔裂，不然亞瑟肯定要找人拼命！

　　他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在糖和麻煩之間糾結了一下，毅然決然的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個袋子，把糖罐一一放進去。

　　沒有想到他還有另一個袋子的人：……

　　重新整理好，亞瑟繼續目不斜視的往家的方向走。如果袋子破裂兩次，那未免太刻意，於是巷子深處又傳出了沉悶的咳嗽聲，有些痛苦的樣子。看到亞瑟還在往前走，咳嗽聲更加大了，顯然想喚回這個沒有同情心的傢伙，換來的是亞瑟繼續目不斜視越走越遠。

　　纖維絲裂的聲音響起，亞瑟手中第二個袋子也壽終正寢。更加可怕的是，亞瑟覺得自己在那個瞬間處於一片寂靜之中，唯一聽到的聲音，只有罐子摔裂的輕微「哢嚓」聲。

　　他的糖啊啊啊啊啊啊糖啊啊啊啊啊！！！

　　路燈照耀下，路面上像是灑落了一層小雪，亞瑟失魂落魄的站在糖霜的屍體中，燈光打在他臉上慘白一片，一雙瞪大的淺紫色眼眸中慢慢滲出了生無可戀的感情。

　　他冷靜的，冷靜的鬆開了還緊緊攥在手裡的袋子把手，任由它軟軟的落在地上，然後冷靜的，冷靜的走進了巷子裡。

　　有些黑暗，不過托種族的福，他的夜視能力還好。走到深處時，路燈的光已經完全投不進來了，這裡似乎是一家酒品商店的後門，原本整齊堆放的酒桶被砸塌了，木桶滾得滿地都是，凌亂的木桶中間，引他過來的羽族扶著一隻木桶勉強站立，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亞瑟低頭開始在寫字板上寫字，末了想了想，加了個可愛的表情。

　　【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簡直像是剛才那個完全沒有同情心的傢伙不是他一樣！演得特別純潔天真！

　　羽族有一瞬間的懵逼，又咳嗽了兩聲，巨大的黑色羽翼緩緩撐開，對於亞瑟這樣的小型鳥來說，簡直稱得上遮天蔽日。面對物種上的天敵，亞瑟有些控制不住身體本能的顫抖，他索性就放任了，努力讓自己顯得無害。

　　羽族看了他的寫字板，似乎猜測到了他的身體缺陷，沒有詢問，又咳嗽了幾聲，「給我找一個休息的地方，隱蔽一點。」

　　多大臉多大臉！亞瑟的身體微微發抖，這次是氣的，他臉上仍然是沒有多少表情的怯懦，低頭又寫了起來。

　　【那，我家可以嗎？您現在還能走嗎？(n_n)】

　　羽族皺了皺眉，他好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紆尊降貴的說道：「你過來，扶我一下。」

　　亞瑟乖巧的走過去，靠近了才發現，這名羽族的原型應該是數得上的大型猛禽，足足比他高出一頭還多，一雙純黑的眼眸沒有一點雜色，如同壓抑著波浪的墨色的海，制式的似乎是軍裝的制服穿在身上，此時眼中是淡淡的嫌棄，似乎讓亞瑟來扶他是一種需要忍受的事情一樣。

　　靠近之後，亞瑟沒有急著攙扶，低頭在寫字板上寫著什麼，褐色的半長髮滑落到胸前，露出白皙的後頸，顯得非常溫順。

　　羽族眼裡的嫌棄淡了一些，主動伸出了沒有支撐身體的手臂，與此同時，亞瑟把寫完的板子送到了他眼前。

　　【多大臉我管你去死(╯‵□′)╯︵┻━┻】

　　然後，嬌小的夜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巧勁一腳踹開了羽族支撐身體的木桶，羽族猝不及防，久經鍛煉的身體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很不幸的以頭搶地了一次，下墜的視線中，是那個嬌小的傢伙翻上牆去的身影。

　　亞瑟在牆頭停留一瞬回望一眼，心情好到爆表，壓抑一段時間再報復果然讓人愉悅，只不過這種幸災樂禍決不能持續太久，萬一被逮到就不好玩了。

　　之前做過了身體測評，雖然力量和體力都不算好……說到這裡亞瑟特別想吐槽一下，這兩樣都不行夜鶯果然只有被供起來的命啊！劣勢很明顯，優勢卻也很突出，良好的夜視能力是一點，另一點就是輕盈迅捷了。

　　迅速的翻過高牆，街道上已經沒有人影，凌晨時分的街頭比午夜還要寂靜，亞瑟已經感到了喉嚨處的燒灼感，他又一次對這具身體無語，想要慢慢停下來，卻突然有了危險的預感，不顧身體狀態驟然提速，可是仍然沒有躲過來自天空的襲擊！

　　巨大的羽翼扣下來，輕易地就把嬌小的夜鶯蓋在下麵，羽族還算有分寸，撲倒亞瑟之前還用手臂護住了他，巨大的慣性讓兩個人在地上滑出一段距離，羽族率先抬起頭，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報復幼稚。

　　「怎麼？被本能嚇傻了嗎？」羽族得意洋洋的詢問道，低頭看著被困在雙壁之間的亞瑟，耳中卻突然聽到了輕微的迤邐的聲音，隨著急促的喘息聲不斷流瀉出來。

　　本能無法違抗，亞瑟在剛才的一瞬間真的是完全無法思考，視網膜上還殘留著猛禽從空中撲下來的畫面，勾起了屬於種族的恐懼，他努力的平復自己的呼吸，完全忽略了自己又能發聲的事實。

　　「嗚……」夜鶯的喉嚨裡溢出甜美的嗚咽，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潛意識裡還在試圖壓制著。明亮的燈光之下，羽族愣怔了一會兒，純黑的眼眸中似乎蕩起一圈金色的漣漪，連日的狂躁似乎也隨之褪去了，他好像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對一隻膽小的小型鳥做出了怎樣可怕的舉動，連忙退開一段距離。

　　亞瑟的呼吸漸漸平緩了，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停止，出於本能的恐懼讓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勉強試著站起來，腿一軟又坐回了地上。

　　「我很抱歉……」黑衣的羽族皺眉，收起了翅膀，這會讓他的體型顯得小一些，減輕對方的恐懼心理。

　　明明是報復對方之前的舉動，現在卻讓自己都有點愧疚了。

　　凌晨時分的街道，一名負傷的高等羽族，一隻被嚇到發抖的小鳥，這樣荒誕的一切，放在今晚之前是羽族完全不能想像的，如果不是突然發作的狂躁症……

　　嗯？狂躁症？

　　焦慮感和空虛感不復存在，簡直不可思議！羽族怔怔的看著自己沾血的手，猛地抬頭看向了亞瑟，卻發現對方已經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了。

　　真是驚人的恢復力，普通的小型鳥遭遇撲擊，起碼要腿軟個兩三天。 、

　　看對方走路有點搖晃，顧不上身上的傷，羽族站了起來，想要扶他一把，卻被毫不猶豫的拍開了手。

　　綺麗的音色再一次逸散在空氣裡，微微帶著一點顫音和鼻音，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給我……離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