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許惠橙消化完沈從雁的那句話,緩緩走到沙發坐下。
昨天陰雨已經停了,天空現在灰藍灰藍的。她輕聲問道,「鍾先生為什麼會窮呢……」
「還不是因為你,禍害。」沈從雁更加耀武揚威,「你是不是以為他媽媽會給支票讓你離開?告訴你,這如意算盤打錯啦。他什麼錢都沒啦,和傢裡鬧翻啦。啦啦啦啦啦。」末了,她還用歡快的旋律唱了幾下。
許惠橙怔住。
「那個大大大鑽戒的錢,你大概是還不起了。」沈從雁掩嘴道,「這就是負心郎和小三的下場。善惡終有報!」
然後在一陣囂張的笑聲中,她滿意地掛了電話。
許惠橙無奈一笑,放下了手機。
沈從雁此次來電的目的,許惠橙猜不透,她也不去猜。
至於鍾定的情況,許惠橙覺得導火索應該就是因為她的電話。剛剛沈從雁話裡的意思是:他選擇的不是他的傢……
許惠橙望著窗外,眼裡蒙了一層霧。
她何德何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待她。她早就不乾淨了,而他傢世顯赫,鮮衣怒馬。
如果鍾定隻是藏著她,她不介意。
可是萬一他真的因為她和傢裡鬧矛盾,她反而不安。
她怕他將來會後悔,後悔不顧一切選擇一個隻會給他帶來羞.恥烙印的女人。
鍾定出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纔迴來。許惠橙原來還好奇他怎麼這幾天經常外出,現在知道了原因,她的心情更為復雜。
她不了解他的經濟斷層到什麼程度,但她想和他一起分擔,而不是他一個人獨自在外面飄搖。
晚飯時候,她好幾次慾言又止。
鍾定的神態與往日並無不同,閒情雅緻,悠哉自在。怎麼看也不像是被逐出傢門的。
許惠橙舀了碗湯,抿了幾下後,問道,「你這些天怎麼總是出去呀?」
「有事。」
「什麼事呀?」
鍾定望她一眼,「怎麼?」她很少過問他的行蹤,而他也懶得詳細說明。因此,她其實對他知之甚少。不過這樣很好,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和其他方面無關。
「我就問問。」她低頭繼續喝湯。
他用筷子夾了大片的牛肉,送到她面前,「來。」
許惠橙錯愕了下,然後一口咬掉那塊肉。
「小茶花。」他笑得眼彎彎的,抽出紙巾擦拭她嘴角的油,動作很輕柔。「哪天我們吃不起肉了,可怎麼辦。」
「那就不吃肉。」她可以和他同富貴,更能陪他共患難。隻是,對於他的抉擇,她還是沒有足夠的自信。她擔心他將來黯然懊悔。
鍾定掐掐她的臉蛋,「那如果我沒有了鍾少爺的光環,小茶花有什麼計劃呢?」
果然。
她抿抿脣,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落地有聲,「貧富相攜,生死相依。」她隻和一個男人喝一杯交杯酒。
鍾定的眸子有什麼閃過,最後迴歸深邃的墨色。
他以為有些事,心裡清楚就足夠。可一旦在耳邊聽到,那陣漫天的驚喜,竟來是如此濃.烈。
他綻開笑容,「想不到初中生還懂說這麼好聽的話。」
許惠橙的語速加快,「我學歷很低,表達能力有限。可……假如你辛苦的話,可以和我說說……」
他低頭凝視她數秒後,笑了笑,然後傾前親她一口,「有小茶花陪著,怎麼會辛苦。」
「我說真的……」
「嗯,我知道。」他笑意更深,「等吃完飯,再告訴你。」
其實關於那個冰冷的鍾氏,鍾定不想向許惠橙提起。
她的親情觀唸那麼強,怎麼會明白,血緣在金錢權勢面前的微不足道。
可她是他的伴侶。是第一個對他開口說「假如你辛苦」的女人。
這個傻兮兮的女人,也不想想他這狂妄個性,從小到大都橫行霸道,有什麼辛苦的。
他承認,他其實很高興。
鍾定終究還是沒有和許惠橙細說傢族的事。
他三言兩語,概括了主要內容,就是他和鍾傢沒太大關係了。矛盾的起因,他沒提。
至於傢族內裡的明爭暗鬥,他覺得就算解釋的話,她也不懂,所以懶得講。
許惠橙確定他真的和傢族斷絕關係後,緊緊握住他的手。「鍾先生……你真的要這樣做嗎?」她完全沒預想過,他竟然會放棄富貴奢侈的生活。
他扯扯脣角,「我已經這樣做了,謝謝。」
「是……是……因……」她想問是不是因為她,可是結結巴巴,仍然說不出口。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為了她這樣的女人,值得嗎?
「小茶花。」鍾定看出她的心情,抱她過來,撩開她偏長的劉海,「我不是一個好男人,處世涼薄,不行善事。以後可能脾氣也沒多大改進。」
許惠橙怔怔望著他。
「可是我承諾給你的,一樣都不會少。」他執起她的左手,在無名指處烙下一個吻,「貧富相攜,生死相依。如有背誓,定當以死謝罪。」
鍾定的語氣就是淡淡的,仿若閒聊一樣隨口說說,毫無誠意。
她聽著聽著卻哭了,也笑了。
「大緻情況就是這樣。」他深深望進她的眼裡,「落魄的我,你跟還是不跟?」
許惠橙張來雙臂,抱緊了他的頸項。
她為什麼不跟呢。
就算他不是鍾少爺,但他一直會是她的鍾先生。
他說他現在落魄了,可她連生命中最痛苦的歲月都捱過了,她還怕什麼。
他是鍾定。即便他拋棄了所有的財勢,他在她心中依然光芒萬丈。她甚至會竊喜,他終於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鍾少爺。她可以陪他一起風風雨雨。
他埋在他的肩上,用自己的行動迴答了一切。
鍾定笑著把懷裡的人兒越摟越緊。
話是這麼說,可是,他怎麼捨得讓自己的女人吃不起肉呢。
過了幾天,越財把許惠橙的過往史整理後發給了鍾定。
有些細節,隻有朱吉武和她兩個當事人纔清楚,所以這份資料隻是模糊的概述。
但是也足夠了。
越財和鍾定相識十來載,勉強算是摸透了鍾定的性格。在越財看來,鍾定做怎樣的決定都不奇怪。哪怕真的和一個小姐結婚,越財也沒有驚訝。
如果鍾定會在意世俗的眼光,那他就不是鍾定了。
這份資料的內容讓越財不忍,於是他還備註了一句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鍾定收到這郵件時,眼光凝了。
然後他關掉頁面,繼續品嘗許惠橙烹製的巧克力蛋糕。
等到夜晚親.熱完一輪,她熟睡了,他起床重新去翻郵件。
對於許惠橙過去的坎坷程度,鍾定已經做足了心理凖備。但他的指尖克製不住地抖。他想把所有能想到的酷刑都施加於朱吉武身上。
鍾定將資料一字不漏地看完,然後在陽臺抽了半個小時的煙。
深涼的冬夜,灰霾的煙霧,以及沒有星光的夜空。
鍾定的記憶力很奇怪。無關的事情,他忘得飛快。然而,關於他和許惠橙的點點滴滴,他居然歷歷在目。
他倏地想起了,在z市聽到的那首歌——走過陰和陽,倖福久久長……
鍾定捻熄煙,拂去衣服沾上的煙灰,然後又迴到臥室,抱起許惠橙。
她在夢中自然地依過來。
他笑笑,低頭在她的額頭吻了下。
他不迷信。
但這一刻,他相信了那個傳說。他和她會倖福久久長。
第二天,鍾定拖著許惠橙下去車庫。
他的那輛aventador,她一直沒有坐過。或者應該說,誰都沒有坐過。
許惠橙見到車子,倏地憶起前幾個月前他逼著她參加賭侷的情景。那時候的他,真的很惡劣。
「小茶花,上來。」
她迴神過來,默默坐上副座。
鍾定伸出右手,拽起她的手,「發什麼呆?」
「你……以前想撞我……」她的語氣不自覺染上了抱怨。
他漫不經心地反問,「我什麼時候想撞你了?」
她未料到他竟然這麼問,急急道,「你還不承認……要不是我動作快,我早就命喪在你的車輪下了。」
「你想想,我什麼時候想撞你了?」
「就是山上賽車的時候。」她越迴憶,怨氣越是加大,「你還把我丟在那,就顧著自己走了。」
「你再想想,我什麼時候想撞你了?」
許惠橙覺得,鍾定也許又失憶了。
關於他的分裂症,她也不太清楚具體是怎麼迴事。據她的觀察,鍾定是喬延的時候,會忘了鍾定的身份。而且鍾定不知道喬延和她之間發生的一切。
除此之外,鍾定的記憶很連續。
所以,要麼就是以前的她太沒存在感,讓他沒有印象。要麼,就是他賴帳。「哪用怎麼想……你就是差點害死我。」
他倆之間舊賬繁多。也虧得現在她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否則她早翻臉了。
鍾定轉頭看她,她的臉上全是不滿。他起火後,不急著開車走,「你說的是半山的遊戲?」
許惠橙理直氣壯,「對!」
「我不是讓你躲了麼?」
「胡說!」她的眼裡更加亮晶晶,「你什麼時候讓我躲了。」
鍾定撥了颳雨器,「真不記得了?」
許惠橙望了眼前面的車玻璃,疑惑道,「乾嘛。」今天又沒下雨。
「你再想想。」
「想什麼——」她倏地住了口。她記得那天晚上也沒有下雨,但是颳雨器一下一下劃著。
她愣愣的。
鍾定眉峰上挑,「如何?」
她還是愣愣的。
誰會明白?那颳雨器的意思是讓她往旁邊跑。可是在那緊要關頭,誰還有心思去分析颳雨器。再說了,她不懂他這個舉動。即便是現在也不懂。
「如果你不躲,我的車頭就會柺。」鍾定伸手攬住她的肩,把她拉向自己,「明白沒?」
「那我跑開了,你還威脅我。」她那時候簡直提心吊膽,就怕見到他,聽到他。
「是啊,誰讓我壞呢。」他索性兩手把她環住,「小茶花,我們都到現在這程度了,過去我所有傷害你的,以後彌補如何?」
鍾定以前看不起她,把她歸類為張張大腿就輕易來錢的拜金族。所以他三番兩次的玩.弄她,都沒有任何愧疚感。
而現在他後悔了。
許惠橙擡頭望他,沒有再反駁。
的確,她以前那樣的身份,連普通老百姓都鄙視唾棄,更何況鍾定這樣背景的。
他願意接納她,已經是最好的彌補了。
這麼一想,她的氣消了大半。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膛,「你要抱到什麼時候,不是出去嗎?」
鍾定笑著掐了她的臉蛋一下,然後踩下油門,緩緩而去。
許惠橙萬萬沒料到,鍾定帶她來的地方,是墓地。
難怪他出門時,叮囑她要穿黑色。
她隱隱猜到,鍾定要去見的是誰。
可是猜到歸猜到,當許惠橙看著墓碑上那和鍾定相似的臉孔時,還是僵硬了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