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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窗竹 - 第79章字體大小: A+
     
    【番外二·大紅花布抱丫頭】

    陸桓城此番夷南之行,半程走龍源驛道,半程走笸籮江水道,途經磨刀壩、錦屏洲、藺石關、望雲水渡、飛雁垛……合計綿延二十五城。去時輕裝簡行,兩輛馬車四箱緞,歸時聲勢浩大,拖回來整整八十八箱江南罕見的奇貨珍品。

    ……和一個被大紅花布裹成了粽子的小閨女。

    小閨女六斤六兩,生於九月廿九未時,柑橘山,蘆花澗,吊腳樓二層,豬圈上方,韋家嬸嬸的木板床上。

    事情的經過七分屬天緣巧合,三分屬自行作死,大致說起來是這樣的。

    當年潦河北渡,沿途兩岸皆是一覽無遺的平原闊地,晏琛被養肥了膽子,以為夷南撐死不過比江北多幾個坡,非要懷著小筍與陸桓城同行。等上了路他才知道,夷南地勢凶險,道路多阻,崇山峻嶺盤繞,前有三尺狹壁窄溪灘,後有九曲盤山浮雲棧,遠非江北平原可比。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去近千里,再想折返早已來不及。

    一路上他受著陸桓城無微不至的照料,未經霜行草宿,卻免不去顛仆動盪,腹中胎兒養得極不穩妥。

    陸桓城怕他早產,吩咐管事們先護送貨物歸了家,自己帶著晏琛和筍兒十天挪一步,每每養穩胎息,選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才肯動身趕往下一座城鎮。

    這般慢吞吞拖到九月下旬,晏琛腹中頻繁作動,顯出幾分臨盆跡象,閬州卻還在六百里之外,是斷然來不及返回家中安產了。

    所幸向前再走幾十里,便能進入旌州地界。

    旌州有一戶舒家,做的是織緞印染生意,聲名不及陸氏顯赫,但因為仰仗著一門祖傳手藝,織技巧奪天工,染色明艷且不易褪,一直與陸家往來甚密。陸桓城提前修書一封,言辭懇切,說夫人臨近產期,急需一處院落安身,他們夫婦或要攜子前往叨擾,直至孩兒平安誕下。

    又付一錠賞銀,催得信使快馬加鞭,沿驛道絕塵而去。

    次日清早,客棧小二就送來了回信。

    陸桓城展開讀過,露出一絲「如我所料」的笑意,隨手將信紙遞給了晏琛:「我說什麼來著,舒家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短短一夜功夫,不光收拾好了院子,連產婆與奶娘也替我們一併找齊了。阿琛,等今晚趕到旌州,你先好好休息,過幾日,咱們就心無旁騖地把孩子生下來。」

    「嗯,好。」

    晏琛點點頭,接過信紙潦草讀了幾行,驀地眉頭輕蹙,指尖顫抖,一下子捏皺了薄薄的紙張,另一隻手攏住下腹,盡量不惹人注意地來回按摩著——從早晨甦醒開始,腹內的不適就有些古怪。宮膜陣陣發緊,鈍疼每半刻襲來一次,不溫不火,卻惱人得很,任他如何揉按也無濟於事。

    自從入得九月,胎動就比從前頻密了許多,腹痛也不止一次兩次——但往往忍耐一會兒就能緩解。

    晏琛勸自己往好處想,或許這一回……與之前並無什麼區別,只是持續得久一些罷了。

    他百般思量,最終還是決定瞞著陸桓城。

    陸桓城向來行事謹慎,若讓他知道自己身子不適,恐怕今天就走不得了。可他們繼續留在紅瓦鎮,豈不辜負了舒家一片美意?晏琛心道,他已經給陸桓城帶來了太多麻煩,不能再害他平添一樣人情債。就算這回不是虛痛,是當真要生了,按照筍兒那次的經驗,起碼也得再熬七八個時辰。

    旌州離紅瓦鎮不遠,他……撐得住的。

    這般想著,晏琛心裡逐漸平靜下來,屏息捱過這陣疼痛,裝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由陸桓城抱上了馬車。

    車簾剛落下,還未及入座,他忽然變了臉色,痛楚地悶哼一聲,身形微晃,猛地伸手抓住窗框,抱著肚子深深躬下腰去,口中吐出了一連串細碎而凌亂的喘吟。

    疼極了。

    竟比之前幾次……要厲害得多。

    好在腹痛持續得不久,陸霖跟在後頭被抱進來時,這一回的宮縮已經過去了。

    晏琛抹了一把虛汗,扶著僵硬的後腰緩緩坐下。不一會兒,便聽得耳畔一擊清亮鞭響,又漸起馬蹄點踏、車軸□轆聲,馬車晃晃悠悠駛出了客棧小門。

    陸霖與往常一樣乖巧地趴在晏琛身旁,側過臉頰,把腦袋枕在那高隆的肚子上,想聽聽妹妹今天有什麼動靜。

    ———是在睡覺呢,還是在翻身呢,還是在吐泡泡呢?

    枕了一會兒,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竹子爹爹的肚子……有點怪異。

    從前它像一隻剛蒸熟的白饅頭,柔軟而飽滿,筍妹妹藏在裡頭,教人很想親一親,揉一揉,再啊嗚咬上一口。可是現在,白饅頭時不時會變硬,就像出鍋後被人遺忘了十多天,蒸乾水份,只餘一層堅硬難嚼的面殼子。

    這是怎麼了?

    陸霖疑惑地抬起頭來,想問一問晏琛,卻見晏琛鬢角微濕,神情苦楚,後背抵著車壁,竭力壓抑著快要出口的呻吟。

    他驚訝道:「竹子爹爹,你怎麼了?」

    「沒事……我……呃,妹妹睡醒了,有一點……鬧騰……」

    晏琛正疼到緊處,費去九分體力才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一個詞一個詞地擠出口。

    他有些耐不住痛楚,只得握了陸霖的小手,讓他撫摸自己顫動的腹部,告訴他:「筍兒,你是哥哥,你……勸勸妹妹,讓她多睡一會兒……妹妹一直……呃……一直最聽你的話……」

    陸霖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他在車內爬了一圈,收攏幾隻蓬鬆的羽枕墊在晏琛腰後,讓他躺得舒服些,然後正襟危坐,伸手撫摸那渾圓的弧度,柔聲安慰道:「妹妹乖,妹妹聽話,哥哥哄你睡覺。你不要鬧,也不要吵,別害竹子爹爹肚子疼。」

    可是任性的筍妞妞不聽話,她攥著小粉拳,氣鼓鼓踹了哥哥一腳。

    正午時分,馬車駛經山間一片掛果的柑橘林,陸桓城身後的簾子突然拉開了,陸霖不顧危險地爬出來,焦急喚道:「木頭爹爹,你快來看一看,竹子爹爹他……是不是要生了?!」

    駿馬一聲破雲長嘯,前蹄高抬,衝勢剎止,整輛馬車猛地朝前衝去一尺。

    陸桓城撈起險些一頭栽下的孩子撲入車內,看到晏琛的模樣,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情況不妙。

    或者說……糟糕透頂。

    晏琛大半截身子都已經疼軟了。他乏力地歪靠在車壁上,不住地輕微抽搐著,雙眸半闔,臉色雪白,唇面咬出了深淺不一的齒痕,喘息間時而混著幾聲帶顫的哭吟,按在腹部的一隻手更是繃得連掌骨與青筋都現了形。

    山風拂起窗簾,明亮而灼熱的日光曬入車內,卻蒸不干他臉頰與脖頸上豆大的汗珠。他流了太多汗,整個人像剛從澡盆子裡撈出來,中衣被汗水浸得徹底濕透,襟口也似塗了一層漿糊,牢牢敷在鎖骨處。

    少頃,陣痛淡去,晏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渾身骨頭鬆懈下來,一雙浮淚的眸子才完全睜開。

    他望著陸桓城,眼神裡竟有幾分求救意味。

    陸桓城心急如焚,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阿琛,幾時開始痛的?」

    晏琛虛弱道:「晨……晨起就……」

    晨起?

    那已經足足過去三個時辰了!

    陸桓城又心疼又怨恨:「為什麼不告訴我?!」

    「那時……疼得還不厲害,我以為……我忍得住……」晏琛想起自己魯莽的決定,後悔莫及,「生筍兒那次,我疼了一個白天,直到夜裡才生下來,就想著……這個孩子也會一樣的……可是,可是她好像……等不及要……呃啊!」

    晏琛張口慘叫,發硬的小腹往上一挺,五指死死抓緊窗框,恐懼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他怎麼偏偏……又把事情弄糟了?

    自從馬車駛出紅瓦鎮,許是土路顛簸,許是心中無底,宮縮一下子失去了規律,從綿綿鈍痛變作剜肉挫骨般的烈痛,排山倒海席捲而來。這孩子全無耐心,拼了命地往下竄,晏琛腹內墜痛如絞,兩條腿不自覺地越分越開,只覺再痛那麼三五下,卯足力氣使一波勁,小丫頭就要出世了。

    這處密林小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向西距紅瓦鎮二十里,向東距旌州也是二十里,正正好好卡在中央,無論折返還是前行都來不及。

    晏琛慌亂極了,抓著陸桓城的手臂問道:「桓城,我該怎麼辦?我會不會真的……把孩子生在馬車上?」

    「別怕,別怕,陸哥哥這不是陪著你麼。」

    陸桓城抱住他,手掌覆上高隆的腹部,來回緩緩安撫,溫聲道:「從來就沒有陸哥哥解決不了的麻煩,阿琛知道的,是不是?你聽我說,先別慌,要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照顧好你的。」

    陸桓城這是第一次陪晏琛生產,事關妻兒安危,說完全不亂陣腳是不可能的,但他極快地冷靜下來,穩住晏琛的情緒,折返車外,開始尋找可供歇腳的村落與農居。

    這片柑橘林熟果垂枝,卻罕見滾落在地的橘子,說明附近一定有人常住,負責照料看護。

    山谷陰幽,水聲淙淙,週遭林木掩映。

    陸桓城發現一處視野開闊的石磯,攀上去舉目遠望,果真看見樹冠後頭飄起了一縷淡淡薄煙——若為霧氣,必然大片大片瀰漫山間,這般清晰直上的,定是炊煙無疑!

    他心中大喜,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車上,揚鞭策馬,循著最近的一條崎嶇小道往那炊煙裊裊之處趕去。

    行路半刻,轉過幾折狹徑,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山野中一片廣闊的凌波碧湖,湖上漁船徐行,岸邊依山傍水搭建了一排高低錯落的吊腳樓,樓裡雞鳴狗吠,孩童打鬧,一派喧鬧景象。

    馬車繞岸而行,飛快地靠近了樓群。

    出現在陸桓城視野中的第一個村民,是一位紮著碎花頭巾的胖嬸子。

    那嬸子沒注意到他,還在樂顛顛地勞作,懷抱一隻扁竹箕,哼著歌,往曬竿上一條一條地掛鹹魚,身體搖來晃去,哄睡了綁在背後的奶娃娃。

    陸桓城上前喚了一聲「嬸子」,胖嬸扭頭,看到一個儀表堂堂、衣著光鮮的年輕人站在面前,雙眼頓時珵光發亮,彷彿黑泥堆裡發現了一粒白珍珠。緊跟著又聽聞他還有個俏媳婦,興致越發高昂,風風火火就衝到馬車那兒去瞧晏琛。

    只瞧了一眼,她「彭」地一巴掌拍在車壁上,回頭對陸桓城大聲道:「好福氣!」

    晏琛當時正揉著肚子低低哀泣,猛然聽到這聲巨響,嚇得渾身一哆嗦,腹痛都散了九分。然後就見簾子一掀,門口擠進來一具肥碩的身軀,細眼,淡眉,笑容滿面,活像一尊包著碎花頭巾的彌勒佛。

    這是……什麼情況?

    胖嬸笑瞇瞇,向他打招呼:「閨女,在生吶?」

    語氣類似於挑著飯點路過鄰居家,隨口問一句:哎喲,在吃吶?

    晏琛閱歷有限,人情世故還未學通,腦中一懵,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忍著劇痛點了點頭。

    「閨女莫怕,你看我這個!」

    胖嬸旋風般轉過身,向他展示背後正抓著頭巾一角往嘴裡塞的奶娃娃,又旋風般轉回來,燦爛笑道:「看見沒有,胖丫頭,九斤整,壯實得很,家裡排行老六,我大前天剛生的,熱活著呢。韋嬸我生得多,接生得更多,拽出來的娃娃能繞大湖一整圈,最不缺的就是經驗!閨女,你等會兒聽嬸子的話,嬸子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保管吃完午飯就生個大胖小子!」

    晏琛疼怕了,被她熱情似火的最後一句話輕易蒙騙,當真以為馬上就能解脫,一時感動得無以復加,倦怠的身子充滿了力氣。

    周圍人聲漸響,俱是聞訊而來圍觀香車寶馬的村民。

    韋家嬸子虎軀一振,威風凜凜殺將出去,揮舞著手裡一條半尺長的鹹魚,扯著嗓門道:「先來先到,知道不?凡事要講個次序,這小兩口運氣好,找了韋嬸,今天就是韋家的客人,孩子也得生在韋家樓裡。你們看夠了就散吧,該餵豬食餵豬食,該掃兔屎掃兔屎,晚上記得來我家吃喜蛋,就這樣,都給我散了!」

    話音剛落,那翻著白眼的魚頭直指陸桓城,令旗似地用力一揚:「仔兒,把你媳婦兒抱出來,咱們上樓去!」

    韋嬸直截了當,一句話指揮完畢,隨手把鹹魚往曬竿上一掛,砰砰砰跑上了二樓。

    陸桓城盯著她的背影呆愣了好一會兒,發覺自己從頭到尾似乎都沒什麼謝絕的機會。

    馬車裡傳出了晏琛痛苦的哀吟,陸桓城一驚,趕忙把人抱出來。陸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用好奇的眼神環顧四周,打量著這片懸空而建的美麗樓群。

    木梯陡峭,還有些濕滑,陸桓城怕摔著晏琛,便抱穩了他,一階一階慢慢地往上走。

    韋家嬸子居高臨下,在頭頂一陣猛拍欄杆,大聲喝止:「哎哎哎,幹什麼呢?別抱了,放她下來自己走。這三十二級台階,她要能走上來,起碼少生兩個時辰!」

    陸桓城無奈,只好將晏琛放下。

    晏琛雙腳一落地,立刻感到腹內墜痛變得更烈,胎兒拽著五臟六腑瘋了似地往下扯,一眨眼就撐開了恥骨。

    他慌亂至極,托著下腹拚命搖頭:「我不能走……她快……出來了……」

    「早著呢,哪兒能那麼快出來呀?」

    韋家嬸子笑他膽小,笑過以後換了溫和的語氣,春風化雨地勸他:「好閨女,嬸子真不騙你,你忍一忍,熬過這段爬梯,等會兒輕輕鬆鬆喝著茶就把孩子生出來了,多划得來啊!」

    「……好。」

    晏琛屏住呼吸,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把全身重量都交付給了陸桓城,才艱難登上一階。

    陣痛已經變得漫長而緊促,每次只緩十息便捲土重來。晏琛雙腿虛軟,胯骨酸脹,被陸桓城攙扶著走了二十階,幾乎就要撐不住了。

    熱汗混著淚水匯聚到下巴,一滴一滴砸向小腹。兩翼睫毛掛滿了汗珠,糊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走第二十一階時,晏琛突然渾身僵硬,一把揪住陸桓城的衣擺,淒聲道:「桓城,你相信我,她真的要出來了!我……我忍不住了,你快抱我,快……」

    陸桓城一聽到他哭求,哪裡還顧得上韋嬸的吩咐,一秒也沒猶豫,彎腰把人打橫抱起,飛快奔上了二樓。

    韋家嬸子正在動作麻溜地收拾床鋪,回頭見陸桓城抱晏琛進來,倒也沒怎麼生氣,臉上依然笑呵呵的:「富貴人家的閨女,個個都嬌生慣養,兩步路也不肯走。嬸子剛才可提醒過你了,你自己不聽,等會兒痛得受不了,可千萬別跟嬸子哭疼。」

    她鋪好兩層褥子,讓陸桓城把晏琛平放到床上。

    陸桓城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響,吭哧吭哧,鬧騰得不像話,便問:「這什麼動靜?」

    「底下?」韋嬸想了想,「底下是豬圈嘛。」

    陸桓城立時懵住。

    韋家吊腳樓共分兩層,上層是臥房,下層是豬圈,因為地板隔音不好,豬圈裡的每一絲風吹草動樓上都能聽見,豬鼻一拱食槽,滿屋都迴盪著響亮的哧溜聲。

    氣味倒不算太重,只是……鄉土氣息忒濃了些。

    陸桓城書香門第出身,筍妞妞也算是金枝玉葉,怎麼說都不該誕生在腌臢污穢之地,可他們寄人籬下,別無選擇。

    陸桓城長歎了一聲,悵然心想,他若能思慮得周全些,也不至於讓晏琛瞞著產痛上了路,淪落到這步田地。

    這邊晏琛疼得大口喘氣,憋出一身熱汗,那邊韋嬸還在歡快地嘮嗑:「哎呀,仔兒你看是不是巧得很?我家母豬前兩天也剛生,一窩十隻,一隻賽一隻的壯實。我親自照看的,全給喂活了!依我看,你家媳婦這胎,八成也能活!」

    八成……這「祝福」是不是稍微吝嗇了點?

    陸桓城胸口有點不舒服,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克制住了。

    有求於人,要和顏以待。

    他在心中反覆默念了三遍。

    韋嬸眉飛色舞,又湊到晏琛跟前滔滔不絕:「閨女啊,嬸子從沒見過這麼巧的事!我生完,豬就生了,豬生完,你就生了。那個吉祥詞怎麼說的來著——三喜臨門!家裡一下子添了十來口,可不是三喜臨門麼!」

    嬌憨的筍妞妞還沒出世,就與豬崽並列,被韋嬸草率地算作「一口」,丟進了臭烘烘的豬圈裡。

    晏琛欲哭無淚,肚子痛得更凶了。

    陸桓城連忙用力咳嗽了兩下,暗示她措辭不當。韋嬸扭頭看他,愣是沒弄明白意思,以為他心裡著急,便笑吟吟地吩咐他脫去晏琛的衣物,露出雪白而緊實的肚子。

    韋嬸攤面似地在那肚皮上揉了一把,誇讚手感不錯,然後一拍晏琛的膝蓋,豪爽道:「把腿張開,給嬸子瞧瞧幾指了。」

    晏琛有阿玄的幻術護身,倒不怕露出馬腳,卻因男女有別,心裡依然覺得尷尬,不肯在女人面前敞開雙腿。韋嬸見他忸怩作態,立刻叉腰作茶壺狀,語氣也嚴厲了起來:「不開腿,你想怎麼生啊?平常端著就算了,這會兒還端著算個什麼事兒!開腿懷上的就得開腿生,來,張大點!」

    晏琛慌忙搖頭,指著陸桓城道:「不要,你讓他來看,他會看的……他……呃嗯!」

    韋家嬸子身手敏捷,趁他陣痛時無力抵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掰開了兩條腿,然後一屁股坐在床邊,嘮家常般地對他道:「閨女,聽嬸子跟你講啊,這第一次生孩子呢,心裡難免緊張,有點兒動靜就覺得娃娃要掉出來了,其實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嬸子有經驗,像你這樣的,不用看就知道……」

    說著非常大方地往晏琛股間看了兩眼,接著一拍床板,驚喜道:「喲,真冒頭了?」

    陸桓城險些給她跪下。

    晏琛深感自己性命堪憂,痛苦地道:「嬸子……我求你了……」

    求你好歹靠點兒譜吧。

    這簡直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騎虎難下,任人擺佈,擱誰誰都受不了啊。

    韋嬸心寬體胖,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淡定而愉悅地表揚陸桓城:「仔兒啊,虧得你聰明,把媳婦抱了上來,要不娃娃掉湖裡,一眨眼就給魚吞了,撈都沒處撈!」

    又大肆表揚晏琛:「閨女真厲害,生這麼快,完全不像第一次!」

    旁邊小陸霖一直被她無情忽略,難免就有點鬱悶,嘟囔道:「能是第一次麼?我都這麼大了。」

    「你是……」韋嬸扭頭看他,從上到下認真打量了一遍,目光新奇,彷彿剛發現這孩子似的,「你才是第一個?」

    「對啊。」

    陸霖憋屈地點頭。

    韋家嬸子粗粗一思考,火速改變策略,從衣櫥角落裡掏出一根半灰半白的布條甩上房梁,兩端打結,塞進晏琛手裡,囑咐他:「閨女,這布條特別結實,不怕斷,我就是靠著它生了六個娃娃。你等會兒疼起來就扯住它用力,最多一個時辰,肯定瓜熟蒂落!」

    又捲起兩邊袖子,儼然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你放開了生,千萬別怕,嬸子這就給你撈一條大魚來燉湯。咱們湖裡的魚,一等一的好,保管你喝完就能下奶!」

    下……下奶?!

    晏琛整個人都驚呆了,掙扎著喊道:「不行!」

    「怎麼不行?」韋嬸給他摁了回去,「明明行得很!」

    晏琛更慌了,費盡全力扶著腰坐起來:「嬸子,我肚子不疼了,可以回馬車上生……」

    「馬車哪有這裡好?」

    韋嬸又給他一把摁了下去:「跟嬸子客氣什麼,嬸子又不嫌棄你!」

    她這一下摁了足足十幾息,直到晏琛再次陷入陣痛,沒了一點反抗的力氣才鬆開手。

    收拾完晏琛,她三兩下把袖子捲得更高,一條白藕似的粗胳膊重重拍在了陸桓城肩膀上:「媳婦生孩子,你這樣光看著不太好吧?趕緊的,下去打水,燒柴,給媳婦擦汗喂茶,一樣一樣伺候起來!想坐著當爹,天底下哪有這麼美的事!」

    陸桓城自小做慣了養尊處優的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幾時會做打水燒柴的粗活?

    晏琛想挽留他,卻被腹痛折磨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看著陸桓城被韋嬸攆了下去。不一會兒,樓下傳來一陣乒呤乓啷的巨響,緊跟著便是韋嬸怒其不爭的叱罵:「卷褲腳,卷褲腳!褲腳濕了看不見嗎!你這是打水還是洗腳啊?桶,拎桶!繩子呢?桶要沉了!哎哎哎,別跳湖!!」

    孩童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陸霖飛也似地奔出去,趴在欄杆上,努力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晏琛一個人孤立無援地躺在床上,聽耳邊魚躍水、豬拱食、水桶匡啷,片刻後滾油滋啦下鍋、鐵鏟鏘鏘飛舞……好不熱鬧。

    他挺著依然高隆的肚子,承受著如絞如割的疼痛,只覺心力憔悴,生無可戀。

    韋嬸再三向陸桓城打包票,說晏琛胎水未破,一時半會兒還生不下來。

    陸桓城一個標點也不信,胡亂燒出一鍋半溫不熱的水端著就衝上了樓,沿途灑掉了大半盆。他踢開房門,洩憤似地把水盆往窗邊重重一擱,還沒等開口抱怨,守在床邊的陸霖就叫了出來:「木頭爹爹,你快來看!妹妹!」

    陸桓城大驚,疾步衝到床邊去看,只見褥子大片濕透,而晏琛顫抖的兩腿之間……已經擠出了小半顆胎兒頭顱。

    去你娘的胎水未破!

    去你娘的一時半會兒生不下來!

    陸桓城悔得腸子都青了,撈起晏琛抱在懷中,發瘋般親吻那汗濕的額頭。

    他幾乎不忍細看晏琛腿間的慘狀,那處既窄又嫩,連吞入他幾根手指都勉強極了,此刻被孩子梨頭似的腦袋撐開,該有多疼?

    晏琛剛熬過一波激痛,偎在他懷中氣若游絲地呼吸著,裡衣綢料被汗水浸透,已呈全然的透明色。陸桓城為他拭去遍佈鬢角與頸子的汗水,握住了他一隻手,十指交纏,覆在蠕動不寧的肚子上來回安撫著。

    他心疼道:「阿琛,這會兒還痛麼?」

    晏琛太疲憊了,閉著眼睛點了點頭,過一會兒喘勻了氣息,才道:「嬸子讓你燒水,你就真的去燒水……你怎麼……不乾脆等孩子滿月再回來啊……」

    陸桓城自知失責,內疚得不行,連連向他認錯。

    半晌,晏琛極輕極慢地歎了口氣,睜開沉垂的眼皮深深望著他,道:「你還欠著我一次呢……別忘了,你答應過……這回要陪著我生,要補償我的……」

    「是,我答應過。」

    陸桓城低頭吻上他的唇瓣,呼出了溫熱的鼻息:「我就在這兒,哪也不去了,陪著你把孩子生下來,一步也不離開……」

    話還未說完,五指突然被死死摳緊了。

    「它,它又……啊!」

    晏琛猛地掙脫了他的懷抱,躬起上半身,肩膀到腳踝的每一寸肌肉都劇烈繃顫起來。方才柔軟的肚皮一下子緊得發硬,甚至扭曲變形,不復原本圓潤的形狀。晏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牙齒咬破嘴唇,鮮紅的血珠凝在唇面,連陸桓城的指骨都被握得咯吱作響,像要生生裂開。

    那顆玲瓏的小腦袋漸漸露得多了,先是小半寸,然後又是小半寸……

    它撐開晏琛的恥骨,努力往外擠,像一棵頂破土壤、頂破積雪的冬筍,搖動著翠綠的小嫩芽,迫不及待地想瞧瞧這個新奇的人世。

    陸桓城注視著它,一刻也無法移開視線,只覺心臟越跳越快,怦怦震動,險些蹦出胸腔。

    十息過後,那顆半露的小腦袋突然縮回了大半,晏琛心衰力竭,重重栽回陸桓城懷中,渾身綿軟如水,喘息短促帶淚,之前擦乾的臉頰與頸子再一次浮滿了汗珠。

    而那孩子牢牢卡在穴口,竟是一寸也未挪動。

    「阿琛!」

    陸桓城這時才真正慌了起來。

    痛楚幾度反覆,綿延無盡,一次一次耗光了晏琛所剩無多的體力。半個時辰過去,那頑皮而磨人的小丫頭依舊猶抱琵琶半遮面,羞羞答答的,只肯給他們瞧見幾根濕漉漉的胎發。

    陸桓城想幫忙,卻發現除了擦汗、遞水、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他什麼也做不了——孩子在晏琛腹中,痛苦由晏琛來受,他這個給了孩子一半血脈的親爹,急得冒出一頭熱汗也不頂用。

    他望著晏琛輾轉低泣的模樣,百感交集,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這一胎有他陪伴,疼痛尚且這般難熬,多年以前,晏琛孤身一人在那荒蕪的深山小院中臨產,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折磨才生下了陸霖?漫漫十幾個時辰,每一息每一剎都痛入骨髓和血肉,那時候,阿琛會有多恨他,又會有多想他?

    旁邊陸霖傻愣愣地看著,以為晏琛快死了,一時沒忍住,哭得滿面淚花,失聲嚎啕道:「我不要妹妹了!不要了!妹妹快回去吧,去找戶別的好人家投胎,以後……以後托夢給哥哥,哥哥帶著裙子和簪花去看你……嗚嗚嗚……」

    「……哭什麼呢,妹妹都要嚇著了。」

    晏琛伸出手,摸了摸陸霖柔軟的頭髮:「你快當哥哥了,應該高興一些,笑一笑?」

    陸霖止住眼淚,拚命醞釀了一會兒,結果「嗚哇」一聲哭得更慘了。

    晏琛自己先笑了出來,抬眸看向陸桓城,見他也斂容屏氣作一副緊張貌,便道:「你也是,快要有女兒了,還這麼嚴肅,不怕嚇著她麼?高興一些,笑一笑?」

    陸桓城不忍心晏琛這時候還要抽空安慰自己,立刻動了動唇角,露出一個不怎麼自然的、勉強的笑容。

    晏琛卻很喜歡。

    他看著陸桓城的笑容,心想,自己該再爭點氣才好。

    晏琛深深吸了口氣,側過頭去,張嘴咬住陸桓城的衣襟,交握的十指攏緊了些,兩腿分得更開,安靜等著下一波生不如死的激痛來襲。

    陸桓城親眼看到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一聲聲趨於粗重,終是按捺不住,又一次嗚咽著挺起身體,隨著本能的衝動拚死使勁。那削瘦的身軀爆發出了讓陸桓城震驚的力量,彷彿之前的虛軟抽空了所有的體力,而此時它們凝聚起來,只為在短短十息中揮霍殆盡。

    這一波烈痛遠勝從前,晏琛幾乎控制不住身體的掙扎,可他心中異常地平靜——陸桓城在身邊,筍兒在身邊,他有所依賴,也有所歸屬,即使千刀萬剮……他也受得住的。

    在尖銳到讓人咬穿衣料的痛苦中,小筍妞圓溜溜的腦袋拱出了大半,晏琛鬆開牙關,淒厲地喊了聲:「桓城!」

    陸桓城全無準備,但在聽到晏琛求助的一剎那,他竟然本能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他跪到晏琛雙腿之間,用手掌托住孩子梨頭大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往外拉。待那腦袋全出來了,他抵住晏琛的上腹,一邊推擠一邊大聲道:「阿琛,還差一點點!」

    晏琛漲紅了整張面頰,竭力憋住最後一口氣,堪堪將孩子的小肩膀擠出一寸。

    陸桓城眼疾手快,在她回溜的一瞬間卡住腋窩猛地往外一提,便把這不聽話的小筍妞從晏琛體內拽了出來。

    小筍妞發出第一聲嘹亮啼哭的時候,韋家嬸子正好推門而入。

    她站在門口,端著魚湯,吧咂著鮮嫩的魚肉,被眼前一片凌亂的景象弄得反應不及。

    「這就……生完了?」

    開火燉條魚的功夫?

    陸桓城啼笑皆非,無奈應道:「是啊,生完了。」

    自力更生,不求佛,不求嬸。

    初生的小閨女在他懷中活潑掙動,兩條小胳膊濕淋淋的,一抖一抖,把黏黏糊糊的胎水全抹在了縐緞衣料上。陸桓城注視著她,眼神歡喜,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只覺悲苦皆散,萬事滿足,心裡最後那點兒火氣也消散了。

    他朝呆若木雞的韋嬸笑了笑,打趣道:「閨女性子急,沒兩下就蹦出來了,來不及等到您親自動手……韋嬸,您家有剪子麼?」

    「有有有!怎麼沒有!我這就去洗乾淨、燙熱乎!」

    韋嬸喜上眉梢,肥墩墩的屁股一扭,哼著小曲兒咚咚咚奔下了樓。

    一盞茶過後,小筍妞的每根腳趾頭都被洗了個清清爽爽。韋嬸動作麻利,提溜著孩子扯開幾尺俗艷的大紅花絨布,裹面似地一捲,送入了等待已久的晏琛懷裡。

    陸霖全程都像狗追肉,妹妹被抱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踮著腳尖眼巴巴地看,眼皮都不捨得眨一下。此刻他終於能坐在床邊,激動難耐地打量著妹妹的小臉蛋。

    「妹妹,妹妹……我是哥哥呀……」

    陸霖小聲喚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指尖都在微微地顫抖——她怎麼這麼小呀,怎麼這麼軟呀,紅鼻頭,卷黑髮,十五的月光也不如她的皮膚白,早春的茉莉也不如她的味道香。小丫頭蹬一蹬腳丫子,嘴巴一張就哭得驚天動地,嚇壞了樓下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豬。

    陸霖想,他終於有了一個妹妹。

    有了一根天底下最俏麗、最可愛的,與他同鞭而生的小竹子。

    總有一天,他的小妹妹會長大,會長出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那時候,他就要站在銅鏡前,手執銀齒篦,親手為她梳起兩隻小圓髻,再摘來枝頭水露未干的小花苞為她戴上。

    他一定要做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當天晚上,蘆花澗吊腳樓的每戶人家都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喜禮——兩丈彩絹帛,一枚紅喜蛋,外加一錠成色極佳的銀元寶。

    韋家嬸子「接生有功」,還額外得了一匣子光彩奪目的珠玉琳琅,樂得合不攏嘴。

    陸桓城出手闊綽,藉著贈禮之機與她打了個商量,說夫人產後體虛,奶水稀少,恐怕還要勞煩她幫忙餵奶。韋嬸二話不說一鍋魚湯灌下去,給小筍妞餵了個十成飽。陸桓城接回懷裡,直接被吐得滿襟都是奶汁。

    他盯著奶香四溢的前胸,心道,嬸子果然還是那個嬸子,原汁原味,全方位的不靠譜。

    明天一定要換個靠譜的奶娘。

    小筍妞吃飽喝足,躺回晏琛懷中香甜安睡,時不時動彈兩下,動靜和出世前一模一樣,還軟撲撲地總想翻身。

    唯一不同的是——她會落葉子了。

    細瘦的小竹葉,半寸長,鵝黃透綠,像極了春茶拔出的芽尖。

    晏琛將它們攏作一堆收入香囊,輕巧晃了晃,遞給陸桓城:「女兒的嫩葉子,拿去炒了泡茶。以後別總喝我的葉子了,成竹葉糙,不如幼竹的香。」

    「誰說的?」

    陸桓城攬過他,在臉頰上親暱地啄了一口,耳語道:「阿琛的竹葉有情意在裡頭,比蜜糖還甜,我一輩子也喝不厭的……尤其是掉在床上的那些,哪兒是孩子能比的?」

    晏琛聽得耳根通紅,羞於回應,在被褥底下狠狠擰了陸桓城一把,便再不肯看他了,只顧自端詳著懷裡心愛的小女兒。

    她與陸霖相似,也長得像晏琛多些,皮膚白裡透紅,五官嬌嫩可人,雖然還未舒展開,卻已顯出了幾分美人胚子的跡象。

    晏琛摩挲著她的小手,皺眉歎道:「桓城,再過十六年,來提親的媒婆就得扎堆了……我怕我捨不得讓她嫁出去……」

    陸桓城笑道:「你儘管寬心,等她到了年紀,我拿一半家產給她招婿,保管她一輩子陪在你身邊。」

    當然,十六年後,陸桓城並沒有用到那一半家產。

    陸家大小姐劍走偏鋒,不事女紅,八歲就紮著兩個花苞小圓髻坐鎮櫃檯,掌中算盤彈成琴,筆下賬本翻成浪,伶牙俐齒,舌燦蓮花,剛到及笄之年就成了閬州生意場上叱吒風雲的女魔頭,把自己的嫁妝本攢了個盆滿缽滿。

    俱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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