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微吟思緒忽然被打斷，她回身抬眸看向洛今宵，眼眶紅得愈發明顯。

　但她很快便忍了去，將手抽出，咬唇不言。

　洛今宵心疼更甚，她轉身擋在曲微吟身前，厲聲道：“圍在這裡看什麽，還不都散開！”

　周圍弟子被她這一聲吼嚇得後退幾步，一身穿白衣的男子聞言邁出一步，道：“洛今宵，這裡可都是你的師兄師姐，你怎可如此無禮？”

　“那你們便可對小師叔無禮了！”洛今宵少有這般凶狠，雙目圓睜。

　那男子頓時啞然，又有旁人小聲附和：“我們可都聽說了，若曲小師叔真的是魔，還談什麽有禮無禮。”

　“無人可以證明小師叔是魔，那她現在就還是你們師叔，你們這般聽信旁人擺布，簡直放肆。”洛今宵咬牙道。

　她不再廢話，揚手喚出無絕，舉在身前，劍尖直指他們，寒光四射。

　“我不管你們是不是師兄師姐，誰還不滾，別怪我不客氣！”

　少女身子瘦削，眼中寒光卻令人生畏。

　人群終於開始散去，眾人雖不知洛今宵修為幾何，但畢竟畏她是十方盛會魁首，還是有幾分忌憚，再凶狠些的也不過罵了幾句，便拔腿溜了。

　洛今宵放下劍，轉頭去看曲微吟，張口卻不知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曲微吟先出聲，她語氣疲憊，輕聲道：“你去哪了。”

　“我……”洛今宵欲言又止。

　“罷了。回來就好。”曲微吟像是很累，不願多談，轉身往山林中走，“我想回去歇歇。”

　洛今宵追上去，看她背影總覺得孤寂脆弱，忍不住問：“小師叔為何要忍他們？就這麽隨便聽信謠言，烏合之眾。”

　曲微吟腳步慢下來，她忽然憶起前世，同樣也是如此，忍著忍著，便忍不下去了，但她總想再等等，萬一，他們會善待她呢。

　這一世她本不想再忍，乾脆入了魔道便罷。

　但如今，卻總有些放不下的，讓她不能痛快地撒手。

　想到最後，她還是不言，轉而問：“若我真的同他們所言一樣呢。”

　“你不會的。”洛今宵斬釘截鐵。

　“假如。”曲微吟說。

　洛今宵沉默了，她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若是這一世，曲微吟還是成了大殺四方的魔尊，她會如何，離經叛道，還是與之為敵。

　再或是漸行漸遠，兩不相乾？

　曲微吟見她沉默，以為是不願回答，神情更加黯然，她輕笑一聲，大步離去，背影決絕，洛今宵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卻被她回頭喝止。

　“別跟著我。”她眼神冷厲，洛今宵怔然停住腳步，二人遙遙對望。

　“往後，都別跟著我。”曲微吟一字一句說，她如今隻想消失，不能再多呆一刻。

　她在渴望什麽呢，渴望洛今宵會說，即便她成了魔，也會隨她而去嗎。

　又能以什麽名義讓她做這種保證，太過強人所難。

　禦劍而行，伴著深秋的冷風，曲微吟眼眶愈發酸疼，再低頭時，一滴晶瑩的淚垂直落下，不知被風吹到了何處。

　想來，她已有千年未曾落淚了。

　洛今宵看著她逐漸隱入雲霧中的背影，腦中一團亂麻，她一心隻想保護曲微吟，卻還真的未曾想過，若她保護不了該如何。

　她真的能放下一切，隨她背叛天下麽。

　她實在想不清，隻覺得頭腦發昏，一陣劇痛。

　洛今宵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弟子廂房的，隻覺得一路都在走神，待好不容易回神後，險些撞上一人，她踉蹌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一旁的樹乾。

　“厭鶯？”洛今宵驚訝道，自那日後她再見她，二人間的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厭鶯看見是洛今宵，目光更為驚愕，她上下打量她一番：“你還活著？”

　“托你的福。”洛今宵頷首。

　“把這個給她。”厭鶯掙扎了半天，將唇都咬出了血，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藥。

　洛今宵抬頭看看弟子廂房的門，皺眉道：“洛凝病了？”

　“找你病的。”厭鶯帶著怒氣說，“你怎麽還敢回來，不怕真死了嗎？別讓曲長老看見你，否則你我都得完蛋。”

　她轉身想走，卻被洛今宵拉住手臂。

　“放開。”厭鶯瞋目道。

　“你……”

　“別勸我，我逃不了。”厭鶯抬手甩開她，“我已經是個罪人了。你給她吧，我不想見她。”

　“如果我一輩子不見她，能讓她快樂些，我願意一直活在黑暗裡。”

　她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便撞開洛今宵，快走幾步消失在路的盡頭。

　洛今宵攤開手掌，看著手中小巧的藥瓶，感覺頭更疼了。

　洛凝病得確實很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洛今宵往她口中喂了藥，便坐在她身旁，盯著她蒼白的面孔發呆。

　看著看著，憐愛地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她還在回想方才曲微吟的神情，越是想，心就越是疼，她若是方才不多認真思考，便順著她說，她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傷心。

　罷了，待到明日，替曲微吟解決了曲乘州潑的髒水，再同她說吧，洛今宵輕打響指，喚出指尖符咒，在她視線中散發火一樣閃爍的光。

　翌日一早，洛今宵便被門外喧鬧聲吵醒，她翻身起床，正巧洛凝也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就要奔向她。

　洛今宵連忙下地將她扶住，摸了摸她腦袋，無奈道：“我沒事，你怎麽還病了呢。”

　洛凝眼淚滴答滴答往下掉，撲進洛今宵懷裡，摟著她脖子，嗚嗚哭著。

　少女柔軟的身體顫抖著，弄得洛今宵也酸了鼻子，她搖頭將她擁進懷裡，輕拍著她的背。

　這便是有親人的感覺，她重活一世，也算是體會到了。

　身後傳來啪的一聲，洛今宵後腦杓一痛，本能回頭，就看見陸繁枝帶著兩個烏青的黑眼圈，指著她鼻尖怒罵：“我昨晚回來，見你已經歇下，沒忍心叫你。這麽多日你跑何處去了，讓我們一通好找。”

　洛今宵無奈地揉揉後腦杓，剛想說話，就又被她打斷。

　“別廢話，還不快去看看你的小師叔，各派之人快馬加鞭已經聚齊，正擠在無悔宮，要審曲小師叔！”

　洛今宵聞言變了臉色，她輕輕將洛凝推開，替她擦乾眼淚。

　接下來，可是場大戲。

　無悔門少有這般擁擠，幾乎整門的弟子都聚集在了無悔宮外，聽著裡面動靜，其中還穿插著不少別派的弟子，身上衣衫十分顯眼。

　洛今宵打眼一看，都是她叫得上名的門派，生死宗天極樓都在其中。

　好大的陣仗，她暗自道，不過人多點，對她也並無壞處。

　“你們說，曲小師叔到底是不是這些日子的始作俑者？”人群中有人問。

　“我覺得不是，曲小師叔美如天仙，怎麽會同魔族有關。”百裡青州連連搖頭。

　“那可難說，畢竟懷山師兄和懷玉師姐說得有鼻子有眼，他們二人常教我們功法，不像能作假。”又有人道。

　“呸，曲小師叔也沒少教你們功法，白眼狼！”陸繁枝聞言，擼起袖子便往上衝。

　人群中的桂酒忙伸出隻手將她拎到一邊，怒道：“都安靜點，各位長老還沒商議出結果，你們多什麽嘴！”

　方圓幾丈頓時無人言語，無悔宮中的動靜便傳了出來。

　曲乘州的聲音格外清晰，只聽他凌然道：“微吟，對於你身有魔氣一事，你如何解釋？”

　並未傳出曲微吟的聲音，她應當是未曾回答。

　洛今宵拋下旁人，念了個訣擠開人群，站到了大門外，透過門縫看，正好看見曲微吟清冷而立的背影。

　“曲長老，曲家主身上是否有魔氣，容我探析一番便知。”一身著華麗黑衣，脖子上裹著貂毛的瘦小男子站出，笑道。

　洛今宵只看他衣服，便知他是生死宗的宗主。

　他伸手便要碰曲微吟，卻被曲微吟冷眼瞪著，半晌不敢下手，訕訕道：“曲家主，魔族一向是我們修仙之人的心頭恨，如今無悔門又遭魔族荼毒，您只需證明您並未身帶魔氣，便自然脫了乾系不是。”

　“若我就是不讓，你們便要將我打成魔族？”曲微吟冷笑，她一纖纖女子立在其中，竟無一人敢真的上前。

　曲乘州此時乾笑一聲，負手道：“微吟，那不如，讓我們聽聽懷山懷玉，是如何說的？”

　“我正好想聽。”曲微吟眼底閃過一道寒光。

　懷山懷玉從角落站出，嚇得互相依偎，緩了好一陣，才戰戰兢兢開口：“我們二人，只看見了曲小師叔身上的魔氣，其余的便什麽都不清楚了。”

　“懷山懷玉說得也沒錯，微吟，你是如何得知，魔族入口在何處的？”曲乘州和藹地問。

　洛今宵聽到此處便是忍不了了，她推門闖入，一面大步走著，一面高聲道：“笑話，你們二人能證明小師叔身有魔氣，我還能證明你們二人同魔族勾結，引我們進去呢。”

　曲乘州看見洛今宵的刹那，臉上陰鬱之色立現。

　洛今宵對他仿佛吃了屎一般的表情視若無睹，她幾步走到曲微吟身邊，雙臂抱在胸口，挑釁般看向懷山懷玉。

　“你們二人被救出去時暈得和死了一樣直吐酸水，還看見魔氣，大言不慚，做夢呢？”洛今宵嘲諷挑眉。

　“我，我們二人不過是害怕，裝暈罷了。”懷山神色慌張，張口解釋。

　曲微吟本想忍著不同洛今宵講話，此時卻還是緊繃著臉，側目怒道：“你摻和什麽，還不快出去。”

　洛今宵偏頭，衝曲微吟眨了眨眼，笑得同往常一樣，十分粲然。

　“那我們如今各執一詞，只要有旁的證人，不就可以證明誰在說謊了？”洛今宵笑眯眯道，她掃視了一番周圍的面孔，然後衝著一身著樸素的中年男子微笑。

　“唐宗主，不知少宗主唐嵐兒，今日可有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