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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漫長的坍塌的甬道裡,破出一條通路。
碎石。瓦礫。混凝土塊。破碎的鋼筋。寧飛沉默地走在最前,用血肉之軀挖掘著前方的路。手指偶然被劃破,卻又迅速地愈合,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疤痕。
謝彤問:「管琦控制了成揚?」
「是的。」
「怎麼做到的?」
寧飛搖頭,搬開一大片斷墻:「我不知道。」
微弱的嗆咳聲從頭裡傳出來,隨後是哭泣。謝彤走上前一步,小心地移開支撐著擋在外面的哨兵。軀體溫熱,血沾了一手。她將人放下,被護在最裡面的嚮導哭花了一張臉,躬身從破口爬出來,啜泣著問:「他還活著嗎?」
「他不會死。」寧飛說。
嚮導跪在地下,捧著哨兵的頭,手一直在發抖。「他是為了救我,」她哭著說,「才會受這樣的傷。」
寧飛沒有表情地注視著他們,幾秒之後,搖了搖頭,向前走去。
謝彤嘆了口氣,拍著她的肩膀:「你留在這裡照顧他,我們先去救更多的人。」
哭聲最終變得微弱。
寧飛忽然問:「還有多少人?」
「十一個。」謝彤答道,「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會太遠,應該就在這附近。」
寧飛在前方站定,側耳聽了一會兒,朝左邊走去,著手移開細碎的堆疊的水泥塊。他自語一般說:「得有人引開管琦的注意力,不然她會操控葉宇晴和其他哨兵。」
「我可以。」謝彤說。
又一個埋住的人被挖了出來,依然受傷過重,昏迷不醒。寧飛解救出他的上半身,確保胸腔不被擠壓,呼吸無礙。「你一個人不夠。」他說,將受害者的頭往前放好,突然驚訝地「嗯」了一聲。
碎石將那人的後腦割破,血肉模糊的傷口中,隱隱露出了金屬的色澤。
「管琦的人。」
「原本也是是我們公會的人。」謝彤糾正,「走吧。他一時半會醒不了,也死不了,沒法加入任何一方的戰鬥。」
接下來被發現的,是姚景行和沈薇。
他們是一對幸運兒,橫梁砸在墻角,構成了一個牢固而密閉的生存空間。姚景行把沈薇抱在懷裡,只有脊背有輕微的擦傷。謝彤和寧飛將他們救出來,姚景行道謝。沈薇將目光轉移到寧飛身上,忽然睜大雙眼:「你二次覺醒了。」
「是嗎。」寧飛輕聲說,轉身繼續向前。
謝彤走在中間。兩位幸運兒聚在後面,「黑暗哨兵」之類的關鍵詞時不時被小聲地說出來。出於尷尬,謝彤喝止了他們。
寧飛沒有出聲。
他的嚮導也該像別人的一樣,被護在懷裡,不受一點傷。他想,如果他足夠強大。管琦揭露真相時的絕望感忽然又湧上心頭。寧飛咬住下脣,麻木地邁開腳步。
一路走來,他們又將不少人從瓦礫堆裡救出來。多數時候是夥伴,偶爾也有幾個被管琦控制的哨兵。對於那些人,如果昏迷不醒,就做好記號,先放置在原處;有意識的,便打暈,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行處理。
最後一塊巨石被推開,月光傾瀉下來。
寧飛先踏出去,接著是謝彤。跟在身後的哨兵和嚮導們在暗道裡,發出了零星的喜極而泣的呼聲。
「別放鬆。」謝彤用沙啞的嗓音說,「戰鬥還沒結束,先清點人數。」
稍微休整之後,他們自行報數。謝彤提起胸前的紐扣,調好頻道,呼喚阮明徵:「阮老師,給我描述最新的衛星圖的情報。」
阮明徵開始敘述。對講機的信號向來不好,茲茲的電流與人聲一同傳出來。寧飛移開眼,讓感知蔓延到更遙遠的地方。
整個白沙島,都與江潮與海浪一同沙沙地共鳴。
成千上萬的人一同行走,鞋底與地面摩擦,朝聖般向著同一個方向。腳步聲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慢慢接近。細微,卻沒有別的雜音。無人說話。
不同的體味互相雜糅,隨風蔓延到四面八方。像汗,像牛奶,像腐爛的水果,像鹽。寧飛辨別了無數又排除了無數,終於找到了淡淡的青草香。
微光從路燈的玻璃罩折射到門前的小裝飾鏡再折射到商店的櫥窗,最後映在路邊玻璃建築的外墻上。寧飛仔細地看著,拼湊出一個小小的模糊的成揚的倒影。
成揚的皮囊下,卻已經成了管琦。
謝彤開口:「管琦從公會裡帶走十八個哨兵,剛才的地道裡發現六個,還有十二人。現場也還有十三個能作戰的哨兵和嚮導,差不多能一對一。」
「把管琦留給我。」寧飛低聲說。
「好。」她答應,「那我去引開葉宇晴。雖然高強度操控會分散嚮導的注意力——但是管琦畢竟占著成揚的身體,對上她,你有把握嗎?」
他沒有。
「有。」他說。
謝彤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譚淵少將看了譚蓉身死的衛星影像,已經批准直升機介入。如果不行,記得及時撤出自由廣場,軍方會投炸彈。」
寧飛轉身,對她怒目而視:「那成揚呢?」
「這是最壞的打算。考慮到疏散市民的難度,還有後果,不到緊急關頭,我們不會這樣做。」謝彤挺直腰,深吸一口氣,「所以一定要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