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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飛想起自己少時剛從漁村走出來,第一次見到海河市的夜景的情形。成片的摩天高樓矗立在江畔,一盞盞街燈綿延到地平線的另一端。就像有人將群星攫取下來,流沙一般灑在這個城市上。他站在公會的廣場前,只是渺小的一個點。這令他覺得陌生,而且惶然。
管琦的囚牢比海河市的夜晚要黑得多,卻有唯一一抹他而亮的光。
寧飛小心地將螢火蟲捧在手心。
成揚把手覆在他的上面,綠色從指縫間透出來。「你……在想什麼?」成揚問。
嚮導的心跳聲與往常不同,要更快,更有力一些。如鼓點,悶悶地在他心裡引起回響。
「如果是做夢,」他終於開口,同樣控制不住心跳的頻率與語調的平穩,「我想停在這一刻,永遠都不醒來。」
「這不是夢。」成揚說。
寧飛甚至不敢眨眼。
成揚的眼眸顯深棕色,裡頭映著兩個張著嘴的傻兮兮的難以置信的他。
「啊。」他說,聲音又乾又啞。
「寧飛,我是認真的。」
寧飛垂下頭,緊緊握著成揚的手,眼眶微微發熱。成揚動了動,卻沒有抽出來,拇指順著他的手背輕柔地摩挲。這動作讓他的心也融化成一灘糖水。「不,不用說了。」他用生了鏽的嗓子發出破碎的聲音,「已經夠了。」
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涌上鼻腔,他用力咬住下脣,沒有哭。
「寧飛。」成揚嘆息著喊了一聲。
他的哨兵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孤獨的不惹人愛的的小動物,流浪了許久,不敢相信自己終於能有一個安穩的歸宿。
成揚想,以後我得好好照顧他。
比以前更濃烈的憐惜在他的胸膛裡膨脹。手被抓得太緊了,他只好微微前傾,把吻印在寧飛的睫毛上。寧飛胸膛起伏了一下,終於將雙眼顫抖著閉上。
「你會後悔嗎?」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往下移動,最後貼在寧飛的嘴脣邊,「這次是我主動的,我不會後悔。」
寧飛不顧一切地回吻,與他的脣舌糾纏。他的口腔裡有淡淡的硝煙味,嘗起來有一絲苦澀。成揚只能極盡溫柔地對他,含著舌尖撫慰。
分開的時候,寧飛眼眸有些迷離,終於怔怔放開他的手。
「先忙正事。」嚮導輕聲哄道。
他帶著寧飛回到精神圖景裡,陽光和綠草讓兩個人的臉色都亮了許多。為了方便商量,他將寧飛固定在人的形態。可對方的神態並沒有太大區別,依然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於是成揚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領他坐在草間,開闢出一片用來交談的空地。
光影隨他的心意變幻,在半空投射出半透明的地道立體結構模型。成揚用手一指,染紅一小片區域,朝寧飛解釋:「這是我們現在的地方。」
囚牢本身有一道門,經過一個走道,還有另一扇鐵門,由機關控制。再向外幾十米,便是一個岔口。「這裡是我們進來的地方。」成揚低聲說,「那時你昏迷不醒,我也看不見路,全憑管琦帶著走。這回我的精神體終於探查清楚了,岔路口也有個機關門,分別控制了通往地表和底層的路,結構有點像電路圖裡的單刀雙擲開關。」
「我能理解。」寧飛說。
成揚點了點頭,繼續指點著說道:「為了以防萬一,過了囚牢外的第二扇門之後,我會放棄對送餐人的控制,轉為操控隨便一個哨兵,全速跑到監控室為我們打開通道。你速度比我快,就先到門邊守著,等我過去。」
「好。」
跟著他們的布局,紅色高亮區域也隨之變動,最後停留在近地表的地方。「這裡,」成揚說,「是最後一個關口。只要我們能擊敗敵人,開門出去,應該就沒什麼了。我們上回輸的時候,管琦寄生的宇晴已經……腦死亡,不會有任何反抗思維。而這次不一樣,附近的人越多,意味著管琦要操控的人越多,出現破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我們還是很有成功的希望的。寧飛,你還有疑問嗎?」
寧飛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指著模型下方的模糊區域問:「這是?」
「管琦的核心區域。我的精神體不敢進去,怕被發現。」
「還有一個問題。」寧飛說,語氣裡有些遲疑與泄氣,「琦姐能對我腺體裡的探針動手腳。雖然我不一定能堅持太久,但……但一定會保護你出去。」
「疼嗎?」他問。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回應。寧飛轉過臉,凝望著他。
「肯定很疼。」成揚說,「從大局來看,我們可以考慮一下傷害轉移。」
「不行!」寧飛打斷,「你的精神操控是成功的關鍵。」
「我可以將痛覺區域單獨割離出來。」
「那樣還是會分心。」
成揚嘆了口氣。寧飛近乎低聲下氣地祈求:「不能讓你疼。」
有這麼一個人,願意全心全意地毫無保留地站在他的角度考慮。成揚覺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想把寧飛變回那一隻小黑貓,抱在懷裡順毛。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眨了一下眼:「或者還有另一個方法,我將一縷精神線分出來,纏在你的意識裡。到時候由精神線來自行屏蔽你的痛覺。」
「但你進不來。」寧飛低聲說,「我的腦子裡有探針在。」
「常規的方法是辦不到。」成揚說,「不過有一種更為牢固的連接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們還有五個多小時。」
寧飛目光亮了一下。他的面頰一分分染上血色,最後連耳垂都變得通紅。
寧飛在緊張,他也是。他們有著相當糟糕的開始,交易與脅迫,利用與傷害。寧飛不是個合格的追求者,他之前也沒做好準備去接受一份意料之外的愛情。
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