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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琦並沒有刻意虐待自己的囚徒。她安排了人手送飯,三餐齊全。雖然營養價值不高,但好歹能填飽肚子。剩下留給寧飛和成揚的,便只有等待——等待管琦的判決,或者精神體送來好消息。
這是一個漫長的無聊的過程。
寧飛本已經習慣了等待。他能在一個地方潛伏很久,保持同一個姿勢,直到子彈將目標貫穿;也能棲身於更糟糕的環境裡,不吃不喝,逃避追捕他的人。可那時他的身邊沒有成揚——他的嚮導。許多他自己可以接受的事情,放在成揚身上,便變得難以容忍了。
「要是我沒有輸給琦姐就好了。」他突然說。
「這不怪你。」成揚說,「我的精神力也拼不過她。她太具有侵略性,而且操作技巧也相當熟練,不像是個普通人。她本身是嚮導嗎?」
「我不知道。」寧飛搖頭,「雖然一開始是她在街上撿到我,但後來手術、受訓的過程中,她很少出現,我也無從分辨。我只記得一些衣服與器械的標識,她應該和軍隊脫不了關係。」
成揚想了想,說:「應該是這樣。這片地下通道和囚牢明顯是殖民時期鑿出來的,很有舊式風格。四十年前軍方全面接手,管琦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將我們塞進來,而不驚動軍隊,沒有一些關勢力的話,實在不可能。」
「她為什麼要將我們關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成揚說,「她對我說,是想獲得我的精神體。」
寧飛霍然抬起頭,咬住下脣,看向成揚。
「她還打算在我的腺體裡植入一根探針。」
「不能讓她這麼做!」哨兵說,語氣急切,「太危險了。當年在我開刀之前,醫生告訴我,手術的成功率不到30%。我們得抓緊時間逃出去。」
「30%?」成揚問,「現在不可能這麼低。紀永豐可是拿公會裡的哨兵來做了實驗,幾乎沒有意外喪生的記錄。」
寧飛一時語塞。成揚嘆了口氣,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後腦腺體的位置:「別擔心,我們能出去的。管琦很強,但她不可能沒有弱點。」
成揚的指尖非常溫暖。
「我會保護你。」他低著頭說。
成揚用掌心揉了揉他的腦袋,隨後收回手,站起身。「我的精神體回來了。」
寧飛不想錯過成揚的精神體,也將自己撐起來,朝著黑暗深處眺望。靜謐之中,有翅膀扇動空氣的細碎的雜音。成揚食指平舉,指腹朝上。一隻小蟲落在他的指尖,與他無聲地交流。
黑貓踩著步子走到另一頭,昂起頭也在看。
寧飛垂下眼,突然覺得自己很傻。但他不能打斷成揚與精神體的對話,只能繼續一個人呆著,希望在結束之後,那隻小蟲能在他面前飛幾圈。
可他又忍不住地朝另一個方向想。如果精神體為了躲他而飛得遠遠的呢?如果……如果成揚的潛意識深處,一點也不希望他的接近呢?
「做得不錯。」成揚誇道,轉頭通知寧飛,「我已經大概掌握了逃脫路線,馬上就能通過精神圖景將走法描繪給你。下次晚餐時間,我先用精神體控制送餐的人。等到了深夜,再操控他回來,和你一起動手破壞鐵門。」
「好。」寧飛說,過了一會兒,又問,「你控制琦姐的人,會引起她的注意嗎?」
「有我的精神體在。但破門的時候,必然會引起一小段風波,我會盡力控制打頭的幾個人,令他們自相殘殺,你為我帶路就好。」
「沒問題。」
成揚側對著他站著,突然輕聲安慰:「不必那麼緊張。我們還有七八個小時來進一步細化完善。你要是沒把握的話,再休息一會兒也來得及。」
「我……」他的聲調有些不穩,「我能看看你的精神體嗎?」
「啊,」成揚說,「抱歉,是我疏忽了。」他合攏五指,將那隻小蟲困在掌心,再尋找寧飛。哨兵將右手伸過去。成揚鬆開,把小蟲放在他的手掌之上。
「我的精神體是碎片化的。」他輕聲解釋,「本來有一大群,可惜上次任務的時候損耗過大,恢復了很久,才只出現這麼一隻。原打算等它們多一點再向你介紹,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精神體很輕,與皮膚接觸的時候,似乎激起了一陣令人顫慄的微小的電流。
它動了動,身體的尾部突然亮起綠光。
是一隻螢火蟲。
成揚發出聲音,像驚訝,又像是嘆息。
「宇晴從沒見過……」他說。
寧飛的心隨著他的語氣一起沉下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成揚低聲說,看著那團綠光,「宇晴生前對我的螢火蟲總是很好奇,我告訴她,沒什麼可好奇的,它們雖然多,卻從來沒亮過。」
綠光躺在他的手心。
「沒亮過?」寧飛問。
「是啊。」成揚目光轉移到他的臉上,「然後我們去查書。書上寫著,螢火蟲發光,是為了求偶。宇晴說,這一定是因為……我還沒碰到能點亮我的精神體的人。」
寧飛屏住呼吸。
聲音應該會顫抖,所以他不敢說話。可是他緊張得指尖也戰慄起來,讓發著光的螢火蟲在黑暗裡微微閃爍。手裡的精神體沒有半點重量,這不像是真的。
「我應該早點意識到的……」成揚的音色像綠光一樣柔和,「在我失去宇晴之後,你來了,而且一直都在。這種說法可能對你不太公平,但你不是替代品。你和宇晴是不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