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會好起來的。
寧飛總是記得這句話。
可事情從沒真正好起來過。他捧著這一點火光在漫漫黑夜裡跋涉,從一個深淵墜入另一個深淵。跌跌撞撞,粉身碎骨。最後拼盡全力,也只能讓生活顯得不那麼糟糕而已。
有錢,雖然是用命換的;有自由,但伴隨著疼痛與風險;有住所,卻不能稱之為家。
後來,他想,大概是因為還缺一個成揚。
被單裡有青草的味道,寧飛趴在床上,把臉深深埋入布裡。極淡極淡的信息素的味道成功安撫了他的神經,讓他緩慢地呼吸,並變得昏昏欲睡起來。他知道一覺醒來之後,自己肯定會如成揚所願忘掉之前的不愉快——但他沒法抵抗成揚的好。
無論如何,他喜歡成揚。
成揚是唯一一個溫柔對他的人。
寧飛睡得很沉,直到被門外的聲音吵醒。早晨,安穩的睡眠和成揚信息素的味道讓他勃起。幸好外面的人並沒有進來的意思。腳步聲幾個來回,突然有人開口問:「昨晚沒休息好?」
「太累。」這是成揚的聲音。
「你帶回來的哨兵就住這間?」
「嗯。」成揚說,音量突然低下去,「我們小聲點吧,他可能還在睡覺。」
寧飛咬著嘴脣,用力捏住根部,希望陰莖能快點軟下去。等差不多可以見人了,他掀開被子下床。用手梳理下睡亂的頭髮,一把將門拉開。
成揚站在門外,雙肘撐在欄桿上,背對宿舍,低頭看著什麼東西。他似乎已經洗了一個澡,頭上沾著濕漉漉的水氣,細細軟軟的發絲被太陽照出棕黑色的光澤。聽到身後的響動,他轉頭,訝然對寧飛笑了笑:「早。」
寧飛真想這麼走上前,把他按在欄桿上親吻。
「早。」可他只能站在原地,乾巴巴地打招呼,「我去洗漱一下。」
成揚點頭:「公用浴室在盡頭,包裝袋裡有乾淨的洗漱用具。我等你,完事了帶你去吃早餐,順便商量事情。」
寧飛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後一句上。他非常快地洗漱完畢,又沖了一番冷水,平復欲望和心情。出來的時候,成揚還站在原處,對著手機在處理消息,看到寧飛便收起來,招呼道:「走吧。」
食堂就在宿舍樓的旁邊,這個點雖早,但公會裡的人差不多也全起來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早餐。成揚兩人一路走過去,招呼打了不少。但打完招呼之後,寧飛總能聽到竊竊私語的聲音——關於昨天的意外,關於叛逃的紀永豐,關於成揚,關於他自己。
真煩。
成揚側頭問他:「你的精神體呢?」
寧飛怔了一下,沒來得及回答。人堆裡已經有人伸出手,朝他們打招呼:「成揚,這邊這邊,快來。」
那是沈薇,姚景行的嚮導。成揚應了一聲,也不顧得再追問,囑咐寧飛占座位,急匆匆走過去。沈薇從人群裡往外擠,一手端一個餐盤,盤上的碗碟幾乎搖搖欲墜。成揚先幫她穩住,再接過來一個,自己端著。沈薇松一口氣,笑著說:「幸好。昨晚剛發生那種事,我還怕沒早餐吃了。結果居然不錯,還有菠蘿包。我幫你們也拿了一份——說起來,你是從哪兒把那個哨兵領回來的?」
食堂裡人聲鼎沸,成揚不得不稍微提高一點點聲音:「算是一個意外認識的朋友。」
「外地來的?以前沒有嚮導?」
「我不知道。」
沈薇站住腳步,看著成揚:「什麼都不知道,你也敢在謝彤面前做擔保?」
他們站在食堂中央,端著餐盤談話,真是再奇怪不過。可這對話不能發生在寧飛面前,成揚嘆了口氣:「你們昨晚全聽到了?反正我相信他。」
「哨兵們都聽到了。」沈薇笑著搖頭,「你別誤會,我沒有懷疑你們的意思。我只是……很欣慰能看到你終於走出宇晴那件事的陰影。剛出院的時候,公會懷疑你,而你又是那副樣子,不知道讓景行有多擔心。」
「那時候給你們添麻煩了。」成揚輕聲說。
她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薰衣草香悄然變得馥郁,成揚搶先攔住話頭:「噓,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
「知道。」
這就像是在打啞謎,沈薇估計自己也受不了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收住。「走吧。」她說,猶豫了幾秒才繼續,「宇晴也是個好姑娘。」
「嗯。」成揚說,「我不會忘了她。」
但一些事情有了個開頭,就很難回到原點。
他注意到寧飛一個人占了張桌子,臉上流露出寂寥的表情。但當他們走近,哨兵的眼神慢慢亮起來,又被壓抑下去,最終形成了平日裡不太高興的樣子。
他們把早餐擺好,互相介紹一番,姚景行也來了。成揚喊的是「寧飛」,真名——他還記得前幾次喊「夜鷹」時受到的牴觸。這回寧飛低頭吃東西,沒做更多表示。反倒是姚景行被取悅了,挑眉壞笑著湊過去:「成揚,你得感謝我。」
「怎麼?」他問。
「一開始是我告訴你夜鷹來了海河市,不然你就沒法認識寧飛,昨晚也就沒人來救你——嗷!」姚景行被沈薇胳臂肘打了一下,鼓著嘴不再出聲。
「好,謝謝了。」成揚輕笑,「有空請你吃飯。」
姚景行大喜,拍桌喊道:「就等你這句話。」
他放下碗筷。寧飛一言不發,老早就吃完了。成揚大致看了一眼,便先站起來告別:「我們去找謝彤。」
姚景行揮手,成揚與寧飛一前一後地走出去,日光毒辣。他們沿著公會高墻,走向禮堂的方向。墻頭一聲貓叫,成揚抬頭便見一隻黑影,怯生生看著自己,似乎想要跳下來,又有些害怕。
「走吧。」寧飛說,「別管它,會自己跟上來的。」
「它不喜歡這裡嗎?」成揚問。
哨兵輕哼一聲:「公會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這幾年已經好很多了。」他試圖幫忙辯解,又覺得沒什麼必要,於是換了個話題,「對了,你之前談到,雇主對你有恩?」
「嗯。」寧飛低聲回憶,「剛逃出公會的時候,我身上還有信息素,所以被追得很緊。有次快撐不住了,她在街上看到我,讓手下把我帶回來,聯繫醫生為我動了個手術。」
「手術?」成揚聲音發緊,「你指的是腺體裡的植入物嗎?」
「就是那根探針,它能從體內吸收信息素。」
「那你的雇主……和紀永豐有什麼關係?」
寧飛搖頭:「除了工作上的事,我和她來往不多,只聽說道上的人都叫她琦姐。」
他目光坦蕩,看上去是真不知道。成揚閉了閉眼,又想起昨晚驚心動魄的場景,呼吸幾乎要發起抖來。「那你知道昨晚公會裡哨兵為什麼會發瘋會失控嗎?」他看了眼四周,確認無人之後,小聲而激烈地說,「他們腦袋裡也有那東西。這太危險了,我必須通知謝彤。」
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寧飛揪著袖口,用力得指骨都泛白。
「然後讓人將我也抓走,切開大腦,把腺體裡的針再拿出來是嗎?」他壓低音量質問,「那我以後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