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何撿起樹枝撥了撥火:“趙祥一案本該由大理寺正王永在審,為什麽審案前錦衣衛就將其抓入大牢?”
虞欽道:“監察百官乃錦衣衛之職,既查到王永受賄,自然依照大晉律典將其定罪。”
宴雲何將火堆挑得劈啪作響:“這般巧嗎,張正上書彈劾獲罪,王永準備查案獲罪,我在軍中飲酒也獲罪。”
虞欽寸步不讓道:“宴大人,莫要偷換概念。”
宴雲何猛地抬起了被燒得通紅的枯枝,指向虞欽,只需再往前近上一寸,便能燙那張臉。
可他到底停了下來,緩慢地收了手:“也是,我怎麽會覺得和你能有話聊。”
宴雲何扔了樹枝,隨意地將包裹往腦後一枕,躺了下來。
山中寂靜,隱聞蟲鳴。
宴雲何背對著虞欽躺著,看著那高大的佛像,佛像表情悲鳴,仿佛憐愛世人。
他從不信神佛,在戰場的屍山血海中活下來,也全憑信念。
那信念一開始只是少年人的意氣,對局勢無能為力的憤怒,以及一些宴雲何從未正視過的情愫。
他開始想得很好,總覺得憑借著一身武藝,很快便能戰功赫赫。
然而現實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他在邊疆足足呆了八年,靠祁將軍的提拔才站穩腳跟。
用一身血肉博來的軍功,在京城這種地方,依然不堪一擊。
這些年在邊疆,他並非對京城的情況一無所知,只是他總以為他能及時回來,他能從天而降成為英雄。
然而實際上,他成不了誰的英雄。
京裡也沒人在等他成為英雄,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身後傳來衣服的摩擦聲,一絲肉饢的香氣傳了過來。虞欽捏著剩了半個的肉饢,遞到他身旁。
雖然沒有說話,卻意思很明顯,他留給他吃。
若在平時,宴雲何肯定受寵若驚。只是此刻想到虞欽,以及其做出來的選擇,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笑話,連心情也變得暴躁起來。
他一把打開了虞欽的手,肉饢滾了出去,在角落停了下來,沾了滿地塵土。
宴雲何坐起身,盯著那個饢,低聲道:“髒了的東西,我不要。”
第十四章
宴雲何說完那句話後,本不想去看虞欽的表情。可是他沒能忍住,從那僵住的手,緩緩抬至對方的臉頰。
虞欽的表情有幾分空茫,好似沒能夠立即理解宴雲何言語裡的意思。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又怎麽會理解不了這一語雙關的諷刺。虞欽自然不是蠢貨,他只是沒能及時作出反應。
不多時,虞欽便收回了手,他平靜得過份,甚至不似在宮裡那次,面對趙儀羞辱的失態。
更無抽出金刀,如前幾次宴雲何出言不遜時,對其動手。
只是這份安靜,在這破敗的寺廟中,竟露出幾分寂寥。仿佛他早已聽慣了這種話,亦或者是剛才那主動遞給他的肉饢,讓他懶得再同宴雲何起衝突。
無論如何,虞欽都沒對宴雲何那句髒了有任何回應。
他只是起身撿起那沾了塵土的肉饢,用手輕輕拍打上面的塵土。
宴雲何看著那素白的指尖沾了灰,胸口沉悶感愈發鮮明比,倒不如真對他動手,他還好受些。
“你在做什麽?”宴雲何揚聲道。
虞欽沉默地將髒掉的部分掰去,扔到了火堆裡:“祖訓有言,不可浪費。”
宴雲何雖沒聽過虞家祖訓,但也能猜得到,虞欽在朝中的所作所為,怕是處處有違祖訓。
虞長恩是有名的忠臣,極其效忠先皇。而虞欽如今不僅成為佞臣,更是處處與陛下作對。
既然早已背道而馳,又何必在無用之事上講究!
宴雲何太陽穴嗡嗡直跳,一把搶過了虞欽手裡的肉饢,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吃完,又狠狠灌了口酒。
燒刀子一路辣到喉嚨,拂過他那好似被棉花堵塞住的胸腔,宴雲何被酒熏得雙目通紅,他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下唇角:“我先睡,你守夜。”
說罷再次背過身去,用包袱枕住腦袋。
宴雲何臉皮再厚,這種時候也覺得丟人。
上一刻氣勢洶洶地說,髒了的東西他不要。下一瞬便怕這人真吃了那在地上滾了圈的肉饢,只能搶過來吃。
早知道這肉饢最終還是要進他的肚子,何必意氣用事。
他緊緊閉著眼,努力醞釀睡意,即將陷入深眠時,他好像聽見了一聲低笑,不明顯,輕得恍惚像場夢,直到醒來換人守夜時,宴雲何也沒分清到底是現實,還是他的錯覺。
虞欽沒有躺下來睡覺,而是抱著刀靠在一旁供桌上,合上雙眼。
守夜本就無聊,他又沒帶什麽解乏的話本,廟中看來看去,也沒甚好看的,最好看的就在他面前,正閉眼睡覺。
宴雲何剛開始還不敢過於明目張膽,後來便是肆無忌憚。
虞欽睡覺的時候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靠在那處若沒有胸口起伏,瞧著就像是尊過於精美的雕像。
他想到當年在東林書院,不少人為虞欽作詩作畫作文章,簡直花招百出。
一時間都令宴雲何懷疑,東林書院裡的男學子到底怎麽了,怎麽個個如此風騷,還隻對著一個男人騷。
還有更過分的,宴雲何曾經從遊良那裡得了個本子,裡面是虞欽的畫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