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既然阿阮送了本王一禮, 本王自當禮尚往來,回送阿阮一禮。」捏著那根果柄, 陸朝宗輕笑, 然後從寬袖暗袋之中掏出一物事。
那是一個玉雕項圈,上嵌精美珍珠寶石, 下綴一金制長命鎖, 但那長命鎖上並未像平常人一樣鏨字,寫些什麼「長命富貴」, 「福壽安康」的話,而是用金線盤出了一副花枝圖。
那圖上的花不是其它的花, 是兩枝交纏的梨花和海棠。
梨花在上, 海棠在下, 意寓梨花壓海棠之意。
蘇阮瞧的真切,瞬時便瞪大了一雙眼,渾覺面前之人的戲謔惡意。
「這是用整塊美玉精雕而成的項圈, 世間僅此一塊,堪堪能配得上阿阮。」輕撫著手裡的項圈, 陸朝宗突然伸手,直接就把它戴在了蘇阮的脖子上。
蘇阮不防,正欲掙脫之際, 卻是突然聽到頸後響起一陣清晰的「咔噠」聲,那玉質項圈被陸朝宗牢牢的戴在了蘇阮的脖子上,緊貼肌膚,牢不可動。
「這項圈太貴重了, 臣女不能收。」
蘇阮急忙上手去扯這項圈,卻是不想那項圈極其牢固,不管蘇阮如何扯動,依舊掰不動它。
「阿阮莫動,這機關暗扣一道扣上了,再掰不開。」
抬手按住蘇阮的手,陸朝宗將其捏在掌心把玩,「本王答應阿阮的良田萬畝,十里紅妝,不日後便可兌現。」
「可,可是臣女……」對於如此強勢霸道的陸朝宗,蘇阮心急如焚的紅了眼。
「竟如此感動,都淌眼淚珠子了。」抬手撫上蘇阮發紅的眼角,陸朝宗又開始顛倒黑白。
蘇阮氣急,卻不敢發作,只道:「王爺不知,其實臣女有諸多惡習。」
「哦?說來聽聽。」陸朝宗抬眸,眼中顯出一抹戲謔神色。
「臣女,臣女睡覺打鼾,還踢被縟。」
「打鼾,踢被縟。」陸朝宗重複了一遍蘇阮的話,眉眼帶笑的接道:「莫不是還要加上遺溺?」
面紅耳燥的被陸朝宗識破,蘇阮咬牙,「臣女不知,王爺為何非要娶臣女?」
「阿阮真是不知?」聽到蘇阮的話,陸朝宗瞬時面色一凜,眸中戲謔漸斂,顯出一抹正色。
「臣女並無所長。」除了一張易遭人詬病的臉。
「阿阮妄自菲薄了。」捏著蘇阮的指尖,陸朝宗把人從小木椅上抱了下來。
攬著懷裡的蘇阮,陸朝宗眯眼道:「阿阮有副惑媚人心的皮囊,有顆世間難得的良善心。」
良善心?若是說她的這副皮囊便罷了,那良善心是什麼?她一不救災,二是不施粥為民的,比起蘇欽順都還差上許多。
「世間之事,皆有因果,當日種的因,今日得的果。」
蘇阮聽不懂陸朝宗說的話,她與他,有什麼因果?難不成是關於上輩子自己被他一劍戳死的事?
可是那是上輩子的事,這廝怎麼可能會知道。
「到底,是什麼因,什麼果?」既然說了,蘇阮覺得今日索性就一次說個乾淨,自個兒也好死個痛快。
「阿阮當真是記不得了?」陸朝宗的指尖輕撫過蘇阮的脖頸,那裡光滑如玉,比之那白玉項圈還要再細嫩上幾分。
「王爺到底說的,是何事?」蘇阮是真不知這陸朝宗在跟自己猜什麼啞謎。
「十年前的上元節,阿阮在何處?」陸朝宗緩慢開口。
十年前?蘇阮努力回想十年前的上元節,她一生未出過府,自然是在府裡頭了,那日裡並未有什麼大事呀。
不,不對,十年前的上元節,她才五歲,那個時候母親疼愛,父親也挺歡喜她,那天蘇府張燈結綵的歡慶上元節,丫鬟婆子們忙得厲害,她自個兒拎著小燈籠在後園子裡頭摘花。
然後,摘到了一個人!
塵封的記憶瞬時回籠,蘇阮雙眸圓睜,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陸朝宗。
「那個,那個滿身是血的人……」
「對,便是本王。」陸朝宗不閃不避,呼吸均勻而綿長,「阿阮給本王扔的兩顆核桃,本王至今尤憶。」
十年前,陸朝宗才十七歲,還是個半大少年,陸家遭先帝打壓,相交好的氏族皆縮手縮腳的不敢相助。
那些虎視眈眈盯著陸家的人趁機下手,陸朝宗狼狽逃竄至蘇府,為避免家僕發現,躲藏於後花園子內,在那晦暗不接的日子裡,穿著粉白裙衫,梳著小雙髻的蘇阮提著小燈籠,蹦蹦跳跳的踩到了他的腿窩。
小東西長的圓圓胖胖的像顆胖元宵,與現在的小皇帝胖子頗有些相似,哪裡有眼前的纖細苗條,還有這張臉,簡直就像是換了個模子似得,怪不得他當時一眼瞧見不能確信。
那時,他被踩得疼的厲害,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就記得那小東西驚叫一聲,小胖手裡甩下兩個東西砸在他臉上,然後扔了小燈籠就跑。
燈籠傾倒,後花園子裡頭的火勢一瞬蔓延。
陸朝宗避無可避,只能翻牆又逃了出去。
這本就是一樁小事,陸朝宗心思詭譎,每日裡要處理的大事數不勝數,哪裡會將此等小事放在眼裡。
但可惜的是,蘇阮那一腳,踩得太狠,直到那日裡在書房外頭次瞧見渾身汗濕的蘇阮,陸朝宗才開始覺出不對勁。
是,陸朝宗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他近不了女色。
十七歲那日,先是踩踏,再是火災,陸朝宗年紀尚小,處事經驗不足,悶驚了之後便寡素至今,但他翻身在即,根本就未瞭解到此事的嚴重性。
運用雷霆手段,忙碌奔波,以扭轉乾坤之勢把持朝綱,從一個人人唾棄的宦官養子之子,變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但此症卻一直不得解,那日裡蘇府之事,陸朝宗也早已忘了個乾淨。
姚太醫曾言此乃心症,藥物不可治,淤積在體內欲大傷身,故此讓陸朝宗茹素。
這一茹素,便是十年之久,直到再瞧見這蘇阮,陸朝宗才恍惚想起自己的心症所在。
十七歲的陸朝宗,完全不會想到,自己的心症,會是那個小女娃子。
而二十七歲的陸朝宗則發現,這小女娃子長大了,不僅成了自己的心症,還成了自己的心結。
有些人便是如此,一眼認定便入了心。
蘇阮性軟,還有些濫好心,對那隻被宜春郡主關養在籠中的小白狐是,對身為女兒身卻身處皇位的小皇帝是,她比起那些殺伐果斷,智謀出色的女子實在是相差太遠。
但蘇阮便是蘇阮,陸朝宗就是陸朝宗,如果蘇阮不是蘇阮,陸朝宗也就不會看上她,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那日裡,陸朝宗從蘇府回宮,頭一次在夜間喚了熱湯。
「那對花中花,是,是臣女的東西?」蘇阮不知陸朝宗心思回轉之間已然想了這許多,她只看著面前之人那張不知想到什麼之後陰鷙暗沉的面色,覺得有些可怖。
「臣女那時尚小,不知那是王爺,若知是王爺,定然奉若上賓。」
那日裡蘇阮燒了後花園子,蘇府內好好的一場元宵燈會被她給毀了,王姚玉責罵了她一番,便將她關進了屋子裡頭去反省,大哥給她端了碗紅豆元宵進來。
所以這陸朝宗如此為難她,只是因為她小時誤踩了他一腳?
這人真是小氣到睚眥必報。
看出蘇阮臉上的表情,陸朝宗輕笑,語氣暗啞,透著一股不知名的意味,「不,本王覺得,此乃本王與阿阮的緣分,小時種下的因,長大了自然要還這果。」
「那,那臣女也給王爺踩一腳?」一邊說著話,蘇阮一邊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裾露出自己的一隻腳。
陸朝宗低笑,拉下蘇阮的裙裾,幫她遮好那隻穿著繡鞋的小腳道:「不急,這日後有的是時候還,阿阮可慢慢還。」
蘇阮不願意還,她絞著一雙手,唇瓣囁嚅。
「既然如此,那王爺是因為此事就要娶臣女?」那也真是太草率了吧,這蘇府裡頭小時被她踩過腳的家僕沒有十幾也有五六,就連朱大夫都被她踩爛了鞋跟呢。
「不,本王是歡喜蘇阮,才想娶阿阮。」
伸手幫蘇阮把脖頸上的項圈扶正,陸朝宗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阿阮每日裡都盯著本王瞧,可是等不及要嫁與本王?」
蘇阮抿唇,覺得這廝臉皮好大,怎麼扯都扯不破。
她瞧他一眼,他便說自個兒在勾引他,她好好的走個路,他也說自個兒在勾引她,她站在碧紗櫥後換件裙衫,他又說她在勾引他,這人的眼珠子是用來當擺飾的嗎?
「阿阮先前不是說,要救你父親,要求本王救蘇府的嗎?」
「王爺會答應臣女?」蘇阮悶著聲音開口。
「不會。」陸朝宗勾唇,「阿阮與本王非親非故,本王為何要答應呢?」
「王爺這是在威脅臣女?」聽出陸朝宗話中的意思,蘇阮仰頭,雙頰氣鼓鼓的。
白玉項圈戴在蘇阮纖細的脖頸處,讓蘇阮原本光禿禿的脖子有些不適,心中原本就煩悶,蘇阮伸手扯了扯,十分難受。
這廝說話從來真假參半,心思深沉,先前還說歡喜自個兒,現下又拿蘇府的事來威脅自己,誰知道是真是假。
「並非威脅。只是阿阮不信本王的心意,本王會讓阿阮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