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雖已過秋分, 但天氣卻依舊有些燥熱。
蘇阮看著坐在繡墩上吃糕點的蘇惠德,伸手幫她把散亂的頭髮往耳後撥了撥。
「阿阮!」蘇惠苒急匆匆的衝進來, 一眼看到坐在蘇阮旁邊的蘇惠德, 腳步微頓,「四妹妹怎麼在你這?」
「啊, 她……」
「先別說那麼多了, 快,備馬車咱們去衍聖公府。」沒聽蘇阮解釋, 蘇惠苒便急匆匆的搶話道:「正巧四妹妹在,咱一道去挫挫那孔君平的威風!」
「怎麼了這是?」
看著面前一副氣勢洶洶模樣的蘇惠苒, 蘇阮扶額, 「大姐, 你昨日裡才吃醉了酒在南風館前面撒了酒瘋,拽著那撫順大將軍當成紅倌不放,現在又是要鬧什麼幺蛾子了?」
越與蘇惠苒處的久, 蘇阮便越發現,她原本心目中那個溫柔大方, 端淑有禮的大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撫順大將軍?那是誰?」蘇惠苒對昨日裡的事還是有些印象的,她明明拽著一個紅倌,怎麼變成那撫順大將軍了?
「大姐, 你把那撫順大將軍當成紅倌,差點給人家把衣衫都扒了。」
蘇阮端了一碗茶水給蘇惠苒,無奈搖頭道:「幸虧攝政王在,不然你怕是都脫不得身。」
厲蘊賀的名聲, 整個宋陵城都是知道的。
混跡花柳,滋事打架,仗著自個兒的一身本事,硬是打的那些權貴子弟抱頭鼠竄,除了陸朝宗,便沒有那能制得住他的人。
出身草莽的人,從白骨枯爛的戰場上出來,骨子裡頭浸著血煞氣,即便外表看著秀氣纖瘦,但哪裡是這些養尊處優的氏族公子能比的。
愣愣的伸手接過蘇阮手裡的茶碗,蘇惠苒眨了眨眼道:「那,那這,我……」
「大姐不必擔憂,那厲蘊賀看著雖不好相與,但日後是碰不上的,你也不必想太多。」
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是閨閣女子,若不是刻意相見,是說不上話的。
「不過大姐,你大晚上的去那南風館做什麼呀?」
「咳。」聽到蘇阮的話,蘇惠苒尷尬的輕咳一聲,「你也知道,這衍聖公不退親,我這一日就睡不安穩,便想了這招來敗壞自個兒的名聲,這樣一來,就算是衍聖公不退親,那衍聖公府裡頭的人也不會罷休的。」
「可是這,這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蘇阮看著蘇惠苒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神色。
「這有什麼,我寧可在這蘇府裡頭老死,也不願嫁進那衍聖公府裡頭哭死。」
蘇惠苒挺直身板,一本正經的看著面前的蘇阮道:「阿阮,你明白我的話嗎?」
「嗯。」鄭重的朝著蘇惠苒點了點頭,蘇阮眸色堅定道:「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蘇惠德咬著嘴裡的糕點,含含糊糊的吐出這兩句詩。
聽到蘇惠德的話,蘇惠苒這才想起自個兒過來尋蘇阮是為何事。
「那衍聖公府舉行了詩會,剛才給咱們送來請柬,邀咱們去對詩。」
「對詩?可那孔君平和衍聖公昨日裡不是剛剛才在南風館門口與咱們鬧僵嗎?」
「所以這不是請柬,是戰帖。」將手裡的請柬拍在圓桌上,蘇惠苒仰頭道:「咱們帶四妹妹去,殺他們個屍骨無存!」
蘇惠德嚼著手裡的糕點,雙頰鼓圓圓的活似只荷上青蛙。
「這……大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母親定然是不會同意帶四妹妹出去的。」蘇阮小覺得蘇惠苒大概還不知蘇惠德的事,所以才會說出帶蘇惠德出去這種話。
「阿阮你怎麼比母親還迂腐?你瞧瞧四妹妹都傻成什麼樣了,這副書呆子模樣若是再不出去轉轉,日後被人騙了還要幫人數錢呢。」
蘇惠苒說的言辭鑿鑿,蘇阮聽罷之後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四妹妹不喜說話,平日裡總是呆在屋子裡頭不出去,興許只是無人陪她說話,若是她有個知根知底的玩伴,那指不定就能好一些?
「咱們去去便回,母親定然不知道。」說罷話,蘇惠苒一手牽過蘇阮,一手牽過蘇惠德,便急匆匆的帶著人出了主屋。
三人坐上馬車,往衍聖公府去。
馬車內,蘇惠苒一手拿著螺黛,一手點著唇脂道:「快,阿阮,咱不能讓那衍聖公府的人看輕了。」
蘇阮面色微有些尷尬的接過蘇惠苒手裡的唇脂,透過妝奩裡鑲嵌著的一小面花棱鏡,小心翼翼的抹了抹。
蘇惠德抱著懷裡的白狐,雙眸定定的盯著蘇阮手裡紅豔豔的唇脂。
這唇脂拿蜂蜜和玫瑰花瓣調製而成,香甜芬芳,勾的蘇惠德不斷伸頭。
注意到蘇惠德的目光,蘇阮笑笑,給她在唇上抹了一點。
蘇惠德舔唇,然後歪了歪頭道:「餓了。」
「餓了?喏,糕點。」塗著黛眉的蘇惠苒聽到蘇惠德的話,抬手就把案几上的一小碟子糕點遞給了蘇惠德。
蘇惠德伸出胖手,把蘇惠苒手裡的糕點抱過來,然後又把蘇阮手裡的唇脂拿過來,用糕點蘸著唇脂吃。
蘇阮眼睜睜的看著蘇惠德將蘸著滿滿唇脂的糕點塞進嘴裡,吶吶的張了張嘴,卻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蘇惠苒轉頭看到蘇惠德的動作,面露驚詫,手中螺黛一歪,那黛眉就歪了縫,「完了完了,這書真的讀傻了。」
蘇惠德吃的滿嘴唇脂,那細細碎碎的糕餅屑落在她懷裡的白狐身上,白狐一身的軟毛,都粘上了嫣紅色澤。
蘇阮抬手把蘇惠德懷裡的白狐抱過來,幫它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毛髮。
「阿阮,四妹妹這癖好,真是有些怪呀。」抹掉眉角畫出來的黛色,蘇惠苒搖頭道:「怎麼喜歡吃唇脂?」
「大概是喜歡吃甜滋滋的東西吧,小孩子嘛。」蘇阮尷尬的打圓場。
「唔,也對,四妹妹還小,這種甜滋滋帶著花香氣,又好看的東西,自然是歡喜的。」蘇惠苒在想衍聖公府的事,也就沒將蘇惠德的反常放在心上,畢竟她可是親眼瞧過蘇惠德那肚子裡頭墨水的人。
若說那孔君平是宋陵城內有名的才女,但卻依舊比不過飽覽群書,過目不忘的蘇惠德。
「行了行了,可不能都吃了,過會子還要用呢。」抬手把蘇惠德手裡的唇脂拿回來,蘇惠苒小心翼翼的把它裝進妝奩裡。
蘇惠德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
馬車轆轆停在衍聖公府門口,然後由婆子引著往一旁角門駛去。
今日衍聖公府大辦詩會,宋陵城內大部分有頭有臉的人物皆來赴宴,儒生才女,絡繹不絕。
孔君平是宋陵城內極為有名的才女,甚至可以說,她稱第一,便無人敢稱第二,所以當蘇惠苒將身後的蘇惠德推出來,要讓她與孔君平比試的時候,眾人皆是一陣唏噓。
這臉都沒長開的娃子敢跟孔君平比,怕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蘇阮掃過一旁看戲的人,有些擔憂的扯了扯蘇惠苒的袖子。
蘇惠苒安撫的拍了拍蘇阮的手,然後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是客人,孔姑娘若是不介意,這比試的規矩便由我來訂,如何?」
「請。」孔君平端著身子站在蘇惠苒面前,臉色冷凝。
蘇惠苒輕笑,緩慢開口道:「今日,咱們比接詩句,用一句詩最尾字,接新詩的第一個字,這詩皆要有出處,不可自個兒杜撰。」
蘇惠苒話罷,站在一旁的眾人交頭接耳起來。
「這倒是新鮮玩法。」孔君平冷笑一聲,顯然還存著昨日裡的氣。
昨日裡,那蘇阮先是抹了她一臉的滴酥,然後這蘇惠苒又在南風館門口敗壞了她弟弟的名聲,這口氣,孔君平是怎麼都嚥不下去的。
她衍聖公府,世代勳貴,何時被如此欺侮過!
「怎麼,孔姑娘不敢應?」蘇惠苒挑眉,那被她畫的高高的黛眉眉尾拉長,顯出幾分凌厲氣勢,一改蘇惠苒平日裡的那副溫婉模樣。
「比詩,我孔君平,從未輸過。」
孔君平是自信的,她不說飽覽群書,但這宋陵城內還真沒有一個人能當她的對手,就算是陰香安,也不及她。
但讓孔君平沒有想到的是,面前這個看著呆呆傻傻的小傻子竟然連想都不用想,便能接住她特意挑的那些刁鑽古怪的詩,而且有些詩,她甚至從未見過,若不是女婢去書房內拿了書籍來,她還真要當那些詩句是這小娃杜撰出來的。
蘇惠苒站在一旁,看著孔君平那張慘白面色,臉上的表情肆意而暢快。
「君平,是你輸了。」陰香安從一旁走出,雙眉輕蹙,「你一向不是自傲之人,何故如此?」
是啊,她一向不是自傲之人,可自從碰著這蘇阮,一切都變了。
她開始變的不像自個兒,她開始嫉妒,羨慕,恨。
陸朝宗是山巔上的風,誰都抓不住他,孔君平抓不住,便以為別人也抓不住,可真正當有人抓住了以後,孔君平才知道,那不是山巔上的風,那只是人手掌心上的一道痕,原本就生在那裡。
原本就屬於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