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給他們斟上酥油茶,不停地說話,陸修便翻譯道:“他有個小弟,在成都念書,還沒回家,所以覺得咱們很親切。”
“在哪個學校?”江鴻說,“民族大學吧?”
江鴻與楚臣的對話全靠陸修翻譯,他知道陸修的脾氣不太喜歡一直說,便盡量笑著點頭。片刻後,陸修又說:“他們家有姓氏,姓‘努’,是大貴族的後代。”
江鴻“嗯”了聲,楚臣又叫來他的媽媽與奶奶,介紹給兩人認識,江鴻忙站起來。楚臣的祖母已經九十歲了,母親也有六十多,囑咐他們先坐著歇會兒,便去忙著做飯招待客人,忙前忙後,因為他們的到來而沒有片刻空閑,讓江鴻好生過意不去。
陸修又道:“他們也很想念小兒子,所以看見中原來的客人,會覺得親切。”
江鴻點點頭,楚臣不停地朝陸修發問,想了解大學生的生活,陸修便以簡單的話語回答了他。暴風雪中,江鴻的手機信號時斷時續,給父母報了平安後,徹底斷了通訊,便只能放在一旁不管了。
電視信號也很差,大家於是只能坐著乾聊天。通過陸修的翻譯,江鴻大致知道了,楚臣的爸爸已經去世了,家裡剩下他的母親、祖母。前年他找了個彝族女朋友,本來想結婚的,但最後分手了。
楚臣會的漢語不多,只知道“來”“喝酒”“請坐”等簡單的詞匯。七點時,母親端上來豐盛的晚餐,手抓羊肉與糌粑、犛牛肉、低度的青稞酒。
陸修便與楚臣邊喝酒,邊聊天,陸修的酒量很好,幫江鴻也喝了,江鴻還有點高原反應,頭昏昏沉沉的。
楚臣的祖母露出慈祥的笑容,過來摸了摸江鴻的額頭,江鴻只能說“謝謝,扎西德勒”。
吃了一會兒酒後,楚臣的母親與祖母便在一旁縫補,祖母不停地說話。
楚臣哈哈大笑,朝祖母說了句什麽。
陸修正在喝酒,沒聽清兩人的對話,疑惑轉頭。
接著,楚臣的祖母又過來看江鴻,拉著他的手,給他把酥油茶換成甜茶,親切地朝他問著什麽。
“啊?”江鴻回過神,覺得老人的手很乾爽,握著自己的手掌,很舒服。
陸修聽到楚臣祖母的話,倏然就愣住了。
楚臣也笑著不停地說話,江鴻滿臉茫然,期待地看著陸修。
“他們說什麽?”江鴻問,“學長?你怎麽了?”
陸修手裡的酒碗潑了近半出來,竟是未曾察覺。
楚臣“哎”了聲,意思是別想趁機逃避喝酒,提來壇子,再給他滿上。
“她問你,”陸修道,“是從哪裡來的,在哪兒出生,是哪裡人。”
“我是重慶人。”江鴻解釋道。
老祖母又說了句話,比畫了個手勢,再次摸了江鴻的額頭,江鴻知道這是年長之人賜福的動作,便湊過去。
陸修的聲音異常平靜,卻發著抖。
“她還說……你……江鴻,她說你長得像她祖父年輕的時候。”
“哦,”江鴻笑道,“所以楚臣覺得我親切嗎?嗯……”
突然,江鴻也靜了,與陸修對視,世界一片寂靜,唯有屋外大雪“沙沙”的聲音。
第46章 故鄉
楚臣的祖母打開五鬥櫃,取出一張視若珍寶般的、近一個世紀前的發黃照片。
八十三年前,她還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與父親、母親、祖父、祖母,一起在布達拉宮前合了一張影,為他們拍照的,是一個英國人。
另一張黑白照片,則是更早以前,楚臣祖母還未出生時流傳下來的,那是她祖父年輕的時候,穿著西服,眉眼間確實有著江鴻的影子。
這張照片,拍攝時間是1890年,那一年,她的祖父四十來歲。
楚臣指著照片,朝兩人解釋,陸修沉默地聽著,忽而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端詳江鴻的臉龐。
“說什麽?”江鴻接過照片,十分不解。
“楚臣說,他的奶奶家是土司,”陸修說道,“嫁過來他們家以後,留下了一些當年的照片,一般人是沒有資格拍照的,是英國人給他們拍的照。”
江鴻說:“確實有點像呢。”
“你對這裡熟悉嗎?”陸修突然問了一句。
江鴻:“我……完全沒感覺。”
陸修沉默了,江鴻一直處於高原反應狀態中,頭一陣一陣地痛,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但他明白陸修的意思,這不可能吧?都已經確認了……千頭萬緒,江鴻竟是有點逃避,不願意多想這背後蘊藏著什麽。
“還有照片嗎?”陸修又問,這次他竟忘了換成藏語,但楚臣仍然聽懂了,親自起身,扶著祖母,到閣樓上去。
江鴻說:“只是長得有點像,你不是說,那孩子很小就去世了,應該沒有結婚,留下子女吧?”
陸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楚臣高外祖父的照片。
過了一會兒,楚臣又扶著祖母下來,祖母拿著一個很小的相框,遞給他們,又說了幾句話。
這次是楚臣翻譯道:“他的弟弟,弟弟。”
照片上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兒,不過十三四歲,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陸修剛看了一眼,手便不住發抖,看著江鴻。
那分明就是江鴻!
兩人陷入了漫長的沉寂中,陸修把相框抓得緊緊的,卻沒有再看照片,轉而茫然地看著江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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