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從那天起, 賀承這個名字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許然的耳朵裡。
就連隔壁家面館的大叔閒來沒事都在感慨,新開那家咖啡廳的老板是真年輕啊,長得又帥,看起來與這條沒什麽新意的長街格格不入。
轉頭他又問許然,“哎小許,你和他是不是同齡?”
許然知道他沒有惡意, 點點頭,“是, 我們兩個同歲。”
“哎,都挺好。”大叔咧嘴笑笑,看了眼許然的腿, “最近去醫院了沒,醫生怎麽說啊?”
三年都沒有站起來, 許然其實已經沒什麽指望了,但他還是會定期去醫院做檢查。就像爸媽常說的,總要心懷希望。
“還是老樣子,” 許然從他手裡接過一碗熱湯麵,笑著說,“沒關係,我都習慣了。”
大叔悵然地一聲長歎,也不知是在感慨世事無常,還是單純地爲他感到可惜。
確實是可惜,他才三十一歲,還沒有到窮途末路的年紀,許然不知道未來還能不能用自己的腿站起來。他試過很多法子,針灸按摩,可都沒見好轉。
還好,他摸摸膝頭沉睡的小黑,貓咪柔軟的頸毛溫暖了手心,他還有小黑,這隻貓雖然頑皮了些,但無論在外面玩的多瘋,終歸會記得回來。
小黑的存在消解了他心頭的寂寞,當初將它撿回來的時候,許然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爲個小傢伙留一扇門,他緊閉的心房也因爲它的出現而再次敞開。
他不知道對小黑來說自己這裡是不是一個方便的避風港,但既然它在這裡,就證明它喜歡這個地方。
所以許然對小黑依舊隔三差五跑出去找賀承玩的行爲頗具微詞。
“你很喜歡他嗎?”許然皺眉,舉著小黑的兩只前爪,輕輕晃悠兩下,“他有什麽好?”
小黑不是沒被其他人給的零食吸引過,但從未像對賀承這樣,喜歡到天天去找。
許然有點生氣,倒不是氣小黑,而是覺得賀承這個人太過分,連他身邊的一只貓都要搶去。
高中時期賀承奪走了他的初戀,大學奪走了他的未來,走入社會後,甚至將他當時所有的一切都拿了去。許然不知道這一次他還想要些什麽,看看四周,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
小黑懶洋洋地掛在他手臂上,任由擺弄。去年被送去咔嚓了一下,今年春天小黑格外安分,無欲無求得像條看破紅塵的貓。
許然完全不知道賀承有哪裡值得被喜歡,但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賀承不知何時已成爲他們這條街上的大紅人了。
身爲老板他頻繁地出現在咖啡廳裡,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學生前來“參觀”。許然承認他是有一副好皮囊,外人可從來都看不到這副皮囊下的真實模樣,可也就是那張足以蠱惑人心的臉,給小小的咖啡廳拉來了不少生意。
高興之餘,佟芳芳反倒糾結起來。
她當然希望老板在店裡待的時間越長越好,可這樣,許然就不會接受她的邀請,去咖啡廳玩了。
“要不這樣,老板二四,你一三五,”佟芳芳絞盡腦汁地想著餿主意,“平日我給你盯著,肯定碰不上的。”
“……他來的有那麽頻?”
賀承是真的把生意做到了餐飲界,還是特别閒?許然記得以前賀承在家裡忙到幾天不能合眼的日子,他要是兼職做這個,哪來的這麽多時間在這邊閒逛?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佟芳芳吐了吐舌頭。老板當然不閒,他總出現在店裡的唯一原因,正常人用鼻子想都能想得到。
可唯獨另一個當事人沒有想到。
全是小店的街道,鄰裡間的關係比普通商業街上的要熟絡得多,很快,賀承的好名聲就傳遍了整條街。
有些話在許然聽來都是笑話,可那些阿姨們說得認真,好像真要把賀承往天上誇似的。
許然有時候都想打斷她們,可别說了,那傢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們更清楚。
可醞釀了很久,許然還是搖搖頭,隨他們去了。
不管現在的賀承是不是真的變好,自己都沒有必要去拆他的台。
其他人聊天八卦的時候,許然都默默地隱瞞了自己與賀承的關係。如果說出來大家會嚇一跳吧,阿姨們也絕對想不到,賀承口中的“對象”會是個男人。
他的新戀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許然完全想像不出來。
喬安去年又出國去了,說是在國内學成,要到外面去繼續闖蕩。臨行前他給許然發了一大段話,把從自己回國到後來一系列的事情,掰開揉碎了一一解釋。
最後他說:有些事,犯錯的人不是我,但也是因我而起。我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
那天,許然對著最後一句話看了很久。
他從沒想過要喬安來道歉,就像短信裡說的,犯錯的人並不是他,他沒有義務爲賀承的過錯買單。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即便事態非你所願,只要陷入這個圈子裡,就無可避免地産生牽連。喬安也是身不由己,他也不知道自己回一次國,能引出後續這 麽多麻煩。
許然自己也不覺得這些能怨得到喬安。如果把賀承換作另一個人,一個更好的人,說不定根本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賀承是一切的導火索,卻總有人不得不出替他站出來說話。許然不喜歡這種感覺,彷彿他們的人生都被賀承左右,而賀承自己卻一直高高在上的,沒有付出任何代價。
那天賀承說要等,是想等誰?
許然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答案。該不會賀承還沒有從三年前的事情中吸取教訓,又在戀人面前追逐舊情人的影子?那許然是真的要看不起他了,沒有哪個男人是這樣窩囊的,現在許然只希望他能安生地陪在戀人身邊,可千萬不要重蹈覆轍。
他不是喬安,沒有一顆能負起那麽大責任的強大心臟,如果將過去的事倒過來發生一遍,許然可絕對受不了。
這是在他的老家,以前受了傷還可以回家,現在要是再鬧出事來,他還能逃到哪兒去?
不滿的情緒一直盤踞在心頭,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賀承在街道衆人中的口碑越來越好,許然對他的排斥就越來越深。
他不知道賀承是不是真的變了,可如果一個人能這麽輕易就改變的話,那他以前經歷的那些痛苦又算什麽?
許然憤憤地將外賣放在桌子上。他剛才去面館吃午飯,正碰見賀承在店裡和大叔聊天。
麵館裡生意清冷,兩個人聊得不亦樂乎,大叔大笑著沖他揮揮手,“小許小許,你快來,小賀這個人真有意思,你倆年紀差不多,過來聊聊,交個朋友。”
許然捏緊了輪椅扶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賀承先站了起來,“大叔,我一會兒還有事,就不坐了,您忙您的,我下次再來。”
說著,還沖他點點頭,像是致歉。
許然面無表情地也點了下頭,心說你裝什麽乖,以前不是最看不起街邊的小吃店了嗎?
以前賀承從來不管家裡的存糧,許然工作再閒,也總有來不及買菜的時候。沒法做飯他便想著去樓下的小店買些回來,也不用賀承跑,他只需要在家裡等著就行。可賀承冷著臉說小店不乾淨,要吃你自己吃。然後穿了衣服出門,一晚上都沒回來。
還有的時候,許然想約個會,都被賀承用“外面的東西不好”給拒絕了。
這些事賀承自己可能忘了,但許然都記著呢。
有的時候許然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記性好,還是小心眼。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賀承對街上的叔叔阿姨們是真的不錯,懂禮貌又會說話,完全沒有年輕人的傲氣,可許然就是心裡不舒服。
久而久之,他連麵館都不想去了,買了個保溫飯盒每天自己帶飯吃。
麵館的大叔還三天兩頭地望著門口,說,“哎呀,小許最近怎麽都不來了?”
賀承也跟著望了很久,才說,“可能是忙吧。”
“他就一個小書店,學生們都沒放學,忙什麽啊。”大叔搖搖頭,“你别看小許腿腳不方便,他人聰明著呢,就是幹了幾年 也不肯雇個打工的幫忙,做什麽都是自己來,我們想照顧照顧他,他都給推了。你說這孩子,犟什麽呢。”
想到許然努力板著臉不看過來的模樣,賀承垂眸一笑。
“可能,他有他自己的苦衷。”
“鄰里街坊的又不是外人,他一進貨就把自己累得夠嗆,還不讓我們搭把手,有什麽苦衷都不是這樣折磨自己的。”大叔歎了口氣,“他那個身體狀況你也看到了,你倆都是年輕人,要有時間,你幫我勸勸他吧。”
賀承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回頭賀承給白錦明打電話,“之前要你找的醫生,有消息了嗎?”
白錦明說,“我光找醫生有什麽用,你得把人帶過來啊。”
賀承沉默下來,白錦明便覺得好笑,“你該不會還沒搞定吧?”
“他不相信我。”賀承摸了摸上衣兜,沒摸到煙,才想起來自己早就戒了,無奈地搖搖頭。
“……活該。”白錦明發自肺腑地說出這兩個字來。
賀承也不反駁他,只是問,“我該怎麽辦?”
“不知道,又不是我把人傷得那麽重的,”白錦明說,“因爲你,他都沒有辦法和之前那個,叫什麽來著,姓林的那個好,你覺得他現在能對你和顔悅色的?”
提到林燊,賀承又憋了一肚子的氣。
但他還是放輕了聲音,“你覺得他會原諒我嗎?”
“可以。”白錦明笑笑,“等十年以後。”
“……”賀承深吸一口氣,“那就好。”
白錦明一愣,“你真要等那麽久?”
“如果他覺得必須要那麽久才肯原諒我,那我也沒什麽可等不起的。”賀承看著不遠處緊閉的書吧的門,緩緩道,“錯就是錯,過去的事情不會因爲我現在做得好而消失,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也知道,光說對不起無法彌補他的青春年華。所以, 現在不管他想怎麽做,我都答應。”
只要他能開口。
你可千萬不要不理我。他在心中默默對許然說,你想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
哪怕是跪在面前求原諒,他都做得到。可這一切的前提是,許然肯看他一眼。
賀承不怕許然懲罰自己,唯一怕的,是許然什麽都不要。
可不能像兩個陌路人,一個追逐一個推拒,最終漸行漸遠。
賀承絕對不想變成那樣,他追過來,爲的是許然這個人,其他的都無所謂。
曾經許然將真心掏出來遞給他,他卻不屑一顧,現在他的這顆心怎麽不得在地上滾上幾圈,再被踩幾腳,才有資格說一句愛你。
知道那隱藏在柔軟外表下的性子有多倔強,不管是再等十年還是二十年,賀承都早有心理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添加存稿以後忘記設置自動發表的時間了……被自己蠢哭,實在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