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賀承沒像他說的那樣再次出現。
其實以他的個性,能出現一次已經是極限了,許然一直等著他給自己發短信通知,直接告訴哪天什麽航班回去,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
可是等啊等,一點消息都沒有。
許然開始覺得自己被耍了。
爲什麽一定要他回去,僅僅是因爲生活不便嗎?賀承似乎不是這麽快就會妥協的人。
如果不是外力逼迫,他很難想象賀承會主動向自己低頭。
可誰能把他逼到這份兒上呢,賀家?麥興?無論哪個都不是許然能搞得定的對手。這一點賀承肯定也是知道的。
越這樣想許然就覺得莫名其妙,就越不抱有期待。
大概只是心血來潮吧,畢竟賴在身邊這麽多年的人走了,終歸會覺得不習慣。
許然沒有刻意掩飾失落。從分手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四個月,跟過去的十年相比根本是寥寥無幾。失望是正常, 這麽多年下來,有關賀承的,他哪一次不會失望?
劉銘是真的心大,賀承走後他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該吃吃該玩玩,但許然覺得對不起他,畢竟把自己的家務事鬧到了這裡。或許是顧慮他的心情,劉銘象徵性地給了他一周的假。
“好好休息休息,”劉銘拍著他的肩膀,十分大氣地說,“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許然失笑。
他算著再過多久才能聽到賀承的消息。十天?半個月?三個月?一年?還是……
搖搖頭, 不打算再想下去。
有賀承存在的城市空氣污濁得讓他有些呼吸困難,許然每天晚上都出門走走,從舊巷子這頭走到那頭,再走回來,一遍一遍直到太陽落山。
夏夜悶熱而浮躁,周圍實在太安靜了,連個人影兒都少見,所以那輛停在巷子口的黑色轎車就變得格外顯眼。
許然看天色尚早,上去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窗子落下來,露出賀承那張處變不驚的臉。
“你放棄吧。”許然淡淡地說,“我不會跟你走的。”
“理由。”沒了外人,賀承又變回了以前那種強勢霸道的語氣。
許然覺得心累,“你還想要什麽理由,不是你讓我走的嗎?”
分手是你說的,膩了是你說的,無聊幼稚得寸進尺都是你說的,現在怎麽又反悔了?
賀承眯起眼睛,目光中隱隱透出危險的信息,“你喜歡待在這兒?”
在哪兒都比在你身邊心安。許然默默想。
見他不答,賀承以爲是默認,難以置信地一笑,“你在這兒能得到什麽?”
吃喝穿戴,這些最基礎的東西他都無法保障,就靠著教一個學生掙生活費。
賀承能肯定,現在許然身上連買一件好一點的大衣的錢都沒有。
唯一就只有……
“你捨不得那個男的?”
話一出口賀承自己都愣了。這好似吃醋的話讓許然瞬間白了臉色。
“你看到一個男人就覺得我跟他有什麽是嗎?”許然難以置信道,“從何宇軒到劉銘,你打心底相信過我一次嗎?”
真的很無語,眼前這個男人習慣了將東西打上自己的烙印,再圈進一個固定的保護區,哪怕是對許然他都有一種天生的獨占欲,彷彿跟别人說兩句話都是背叛。因爲這許然以前就很少交朋友,他不想惹賀承生氣,但現在他一點都不想再慣著賀承的臭毛病了。
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跟你有一丁點關係嗎?
許然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賀承,他猛地打開車門,差點把許然撞倒在地。
“你真看上了那個男的?”賀承怒道,“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哪裡好,你這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許然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劉銘不行,那白錦明呢,他也吊兒郎當的嗎?”
賀承身子猛地一震。
“你……你跟白錦明也有聯繫?”
“有啊。”
雖然只是通過一次電話一封短信的普通關係。
賀承震驚得無以復加,後退兩步,彷彿這輩子頭一次仔細打量這個纖細殘廢的男人。
過了很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好,很好。”
許然你真是好樣的。
許然沒理他,繞過車子回了家,把大門關得死死的。
賀承站在路邊,沉默良久。
天漸漸黑了下來,路燈“啪”地亮起,一排排安靜地從這頭一直延伸到遠方的深巷,灑下一片柔和的光。
他看向許然消失的地方,拿出手機。
“爲什麽瞞我?”
白錦明在飯局,剛被灌了一肚子白酒,耳中嗡嗡直響,“你說什麽?”
“許然。你跟他還有聯繫。”
白錦明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說,“啊,是啊。”
“爲什麽?”賀承的聲音毫無感情。
若是平時白錦明一定能聽出來他的不對勁,但這會兒飯店裡人聲吵雜,吵得白錦明頭暈。
“哪兒有爲什麽,”白錦明奇怪,“有聯繫又怎麽了?”
賀承看著地上的石子,想,對啊,有聯繫又怎麽了?
以前嫌許然煩的時候就總把他丢給白錦明,他們兩個也算朋友,有聯繫有什麽不對嗎?
我在氣什麽?
賀承對這個滿肚子窩火的自己感到詫異。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都說不出口。
白錦明有些煩了,扯著嗓子喊,“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有臉問我?”賀承本能地反駁,“你跟他能有什麽聯繫,你們有什麽好聊的?”
白錦明沉默半晌,忽然問,“賀承,你該不會在吃醋吧?”
“……”
賀承差一點摔了電話。
不對。他抓著頭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著了許然的道。
許然跟誰在一起不妨礙他的計劃,想要讓父親和那些長輩們認可,許然必須跟他回去。至少這個時候不能做出一副把人用過就甩的樣子,不然他會被人在背後罵一輩子。
無所謂,他需要的只是這個叫“許然”的人,至於許然的心在誰身上,他一點都不介意。
心跳快得彷彿要沖破胸膛,賀承努力壓下心中不適,不斷地自我暗示。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只不過是個瘸子,我才不在乎。
他長出一口氣。
睡前許然接到了一條短信,那個倒背如流的號碼下寫著:回來,我以後對你好。
許然也是脾氣太好了,反而起了玩笑的心,躺在床上回道:你對“好”的定義是什麽?
那邊半天沒說話。
許然笑著把手機放到枕頭底下,想,這傢伙怎麽變得連說謊都說不利索。
賀承坐在車裡對著那條反問皺眉。
其實他一直覺得,自己以前對許然夠好了。情人間該有的東西他們都有,只不過少了點親熱和溺愛,但這不影響他給許然的好生活。如果許然把那六十萬花在自己身上,怎麽過不比現在要舒服得多?
就這樣,許然還誤會他傷了腿,背著他買了房子,還帶外人在那裡獨處。
許然變了。
具體哪裡,賀承說不上來,但就是知道,許然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賀承說一句就乖乖聽話的好情人,曾經十年許然一直是那樣過來的,不知怎麽,就變了。
賀承感到一絲心慌。
凌晨三點,許然再次從夢中驚醒。
不過這一覺已經睡得很舒服,他伸了個懶腰,來到窗前看淩晨沉睡的城市風景。
這一眼就看到了巷子口露出的黑色轎車的一角。
他確實被驚到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抽屜裡拿了個東西,出門。
賀承蜷縮在車子裡睡得難受,許然輕輕敲窗把他叫醒。
“你這是幹什麽?”許然皺眉問。
賀承陰沉著一張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跟我回去。”
許然歎了口氣,“你這是何必呢?”
就算找不到喬安,總會有願意愛他的人,會有更多比自己還好、還要優秀漂亮的可人兒投入他的懷抱,他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不得不說,在看到賀承疲倦神態的一瞬間,他有一絲心疼。
或許他是真的想要復合?雖然不知道爲什麽,但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回心轉意,如果這萬分之一真的落到了他們的頭上呢?
真的能像賀承說的,他們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嗎?
這確實是許然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
許然捏著手心裡的東西,讓棱角刺痛自己。疼痛讓他清醒。
他必須確認自己不會再受到傷害。
“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沒有用疑問句,許然定定地看著賀承的眼睛,想從中看出點躲閃或猶豫。
賀承愣了一下,反問道,“爲什麽這麽說?”
許然身子一顫。這就意味著,有。
從來沒在車子裡睡覺的賀承被風一吹頭疼得厲害,揉著太陽穴低聲說,“麥興那個人,總想從我手裡摳錢。你的事,他宣揚得很厲害,我爸那邊……不太好過。”
他試圖賣慘,“現在我手裡已經沒有工作了,我爸說必須對你好,否則不會再讓我回去。你幫幫我,回去以後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許然手心疼得厲害,指尖黏膩濕熱,似乎是皮膚被刺破,流血了。
這就對了。
他又信錯了一次。
賀承覺得自己特别真誠,“許然,你以前對我好,我知道,你回來再幫我一次。”
你以前對我好,我都知道。
你再幫我一次。
許然猛地轉過頭,不讓賀承看到自己眼中絕望的光。
他拄著拐往外走,一步一步,也不知要走到哪裡去。
賀承追過來,喚他,“許然,你要去哪?”
也是奇怪,一個健全的人,居然追不上一個瘸子。
兩個人差了兩米的距離,一前一後,許然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想就這樣走到天涯海角。
看著他搖晃的背影,賀承心中突然一悸。
“許然!”他試圖阻止,“我不逼你,你停下!”
不聽,繼續走。
“許然,停下!”
黑暗沒有路燈的街角,許然完全無視掉了身後越來越焦急的男人,自顧自地往前走。
兩道刺眼的燈光從拐角突然照射過來。
短短兩秒,賀承看到許然的身子猛地一頓,看向光線照來的方向。
然後回過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笛鳴、刹車、悶響。
滿眼鮮紅。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是早就決定好的。就……元宵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