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當徐來按亮玄關中的燈,回頭關好大門時,氣氛頓時無比微妙。
可以將驟然紊亂的心跳聲分辨得一清二楚的靜。
令人不由屏氣懾息心神不寧的,從來都不是全然的未知,而是明知將要發生什麽,却無法想像出將會以怎樣的方式,在何時發生。
可看男生宴然自若地放下行李包,彎腰換好拖鞋,動作依舊是慣常的標版優雅與不急不徐,徐來又忽然覺得剛剛那一瞬間的某種驚懼或期待著實不切實際——這個永遠禮貌紳士的任清風,不僅編纂不出霸道總裁的土味臺詞,也注定效仿不出霸道總裁的瘋狂行徑。
「怎麽?」男生將大衣在衣架上挂好,回頭時看到一個呆立原地若有所思的女生,似笑非笑地淡淡開口。
「沒。」女生這才如夢方醒地開始低頭換鞋,小幅度小範圍偷偷做了個鬼臉——霸總劇看太多果真荼毒心靈,百害而無一利,激情壁咚這樣的事發生在任清風身上顯然是天方夜譚。
徐來將懷中的爆米花隨手放在厨房的料理臺上,在水池中洗好了手擦乾,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拉開冰箱,一邊漫不經心掃視過其中花花綠綠的食物,一邊問道:「你要喝……」
話音未落,四周忽然漆黑一片,女生驚疑不定地轉過身來。
也幷不是徹頭徹尾的黑燈瞎火——右側的窗欞外風恬月朗,背後沒來得及關上門的冰箱冷藏室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黑暗,正對面客廳裡一盞溫馨的橘色落地燈透過半開放式厨房的玻璃隔斷同樣輸送著明滅的微光。
任清風放下了操縱開關的右手,頎長的身影筆挺地站在門口——逆光,因此分辨不清任何表情。
瞬間心跳不穩的徐來徒勞地張了張嘴,却覺得攝入空氣都無比艱難,遑論開口講出完整的詞句。
兩個多小時前,當任清風這樣靜靜站到與她面對面的位置,徐來對於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緊張無措也無從談起。可此刻,這個如剪影一般穿過寧謐夜色靜靜向她走來的任清風,每一步都精准踩在讓她心跳不斷加速的隱形油門上。
當徐來周身再次完全被男生身上的洗衣液清香幽幽環繞——
任清風伸出左手,將女生往懷中輕輕一帶。
「……等……等一下……」徐來的聲音在微微顫抖——這個時代都不說話直接上手的嗎?
然後攬著女生的腰向側後方邁出一步,伸出右手關上了冰箱門。
「……喂……」這抗議的聲音細如蚊蚋——等一下,你這麽攻你家祁大神同意嗎?允許嗎?
然後重新向前三步,非常體貼地以左手墊在女生腦後,非常輕柔地將女生抵到冰箱上。
「……任清風……」徐來開始微微缺氧——劇本裡明明沒有冰箱咚誒?能不能申請加薪?
再然後,非常放肆地直直看進女生驚慌失措却燦若星辰的眼底,微微揚起的嘴角有隱隱的邪氣。
「……呃……那個……要不要先喝水?」徐來覺得發聲的甚至不再是自己的聲帶——你不是傳說中的套路之王嗎?怎麽忽然不按套路出牌?有人給你加薪嗎?
「不要。」任清風同樣熠熠發亮的眸光隻讓女生的羞赧無處遁形。
「……那……要不要……先吃點什麽?」明明應該避開這樣會讓人心動過速有猝死危險的對視,却不知爲何捨不得先移開視綫——左邊額角有一顆痘,等等現在不是關注痘痘的時候啊喂!
「不要。」男生嘴角揚起的弧度似乎微微擴大,睫毛隨著微微眯起的雙眸更顯纖長卷翹。
「……那……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先講?」奮力拖延時間下,徐來終於找回了四肢百骸的知覺,艱難地伸手輕推男生的肩膀,但這綿軟的力道無疑只是蚍蜉撼樹,男生在月光下溫和清俊的臉還是堅定而緩慢地靠了過來——誰來喊一下「卡」,說好的沒有老套的霸道總裁戲碼呢?
「沒有要講的話,」直到女生急促而甜美的呼吸清晰可辨的瞬間,任清風才帶幾分沙啞低聲開口,非常和煦,非常溫柔,和霸道二字幷沒有絲毫關聯,可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魔法,烙印在她不住輕顫的心上,「只有想做的事。」
徹底放弃抵抗閉眼隨他去之前,徐來心中上躥下跳的皮皮怪還是情不自禁怒刷了最後一撥帶著極度不甘心的存在感——喂喂喂,這個不僅忽然嫻熟拷貝了霸總的行爲方式,幷且突然開始滿口土味騷話的神經病到底是腫麽肥四?
若說之前那個真正的吻帶著很不任清風的急迫與侵略感,那麽這一個——在徐來尚且還有殘存的理智時,飄飄然覺得,任清風吻得很輕,很柔,極有耐心。幷且,這個對於任何門類的新知識都能瞬間領悟精髓的變態,在經過幾站地鐵的認真學習後,的確進步神速。
在他柔軟溫潤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輕吮著她的時候,被緊緊圈在男生懷中的徐來隱隱覺得,雖然已是秋末初冬,可任清風身上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燒——萬幸,這個人在不聲不響親上來之前體貼地關掉了燈,不然她此刻溫度同樣驚人的臉一定紅到不能見人。
當唇與唇的厮磨終於在他的誘導下正式升級爲唇舌的嬉戲,當他身上乾淨的味道鋪天蓋地席捲她所有的知覺,徐來終於放弃繼續去分辨究竟是誰的心跳聲與呼吸聲,只是無師自通地緊緊回抱住他,像失足溺水的人盲目地抓住觸手可及的浮木,可還是無法幸免於沉淪。
良久。
久到男生終於准許她重新攝入新鮮空氣時,女生的腦海中只有空寂的低鳴。
似乎又過了許久,在狂野而雜亂的心跳聲中,任清風才在失控邊緣勉强找回一絲自持,殘存的理智向嚴重缺氧的大腦中反復傳送著唯一的信號——大寫加粗的紅字,STOP。
可收效甚微,男生一向維持著高速運轉的,遠比同齡人成熟冷靜的思維在此刻徹底斷檔——女生身上的茉莉花香和她柔軟的觸感明明真實存在,却與他全部的意識相隔天塹。
只有再順應本能低頭吻住她——吻她毛茸茸的頭頂,吻她飽滿的額頭,吻她精緻的眉眼,吻她小巧的鼻翼,吻她微醺的面頰,最終回到她香甜的唇瓣。
男生此刻在深沉夜色中异常深幽的雙眸灼然發亮,緊緊鎖住女生羞到不知所措只好左躲右閃的小臉,像是要把此時此景牢牢鐫刻進心間。
「……喂……」雨滴般輕柔的吻落在臉上時總伴有呼吸的熱氣,微癢,徐來一邊閃躲一邊努力與男生的臂力抗衡,語氣是自己絲毫沒有意識到的嬌媚,「……討厭……」
任清風自然不依,只是下意識將女生圈得更緊,然後——
徐來看著這個像是突然觸電一樣猛然向後一縮,瞬間放鬆了對自己鉗制,神色複雜僵立原地的任清風,一時間産生了片刻的茫然。
兩秒過後,恍然意識到剛剛在男生懷中「蠕動」的過程裡似乎撞到了什麽硬物的女生覺得臉上的溫度再一次爬升至沸點,同樣不知所措地低頭,然後對於「低頭」這個明顯隻讓氣氛更加尷尬的行爲萬分懊悔——古人雲,非禮勿視。
連忙如驚弓之鳥般重新抬起頭來,徐來却看到了一個似乎比她還要慌亂與懊惱的任清風,遠比當初提到薛定諤後毫無防備地在教室門口與她四目相對時還要不知所措的任清風。
女生心中微微一動,胸腔中翻涌著複雜到難以名狀的情緒。
或許羞澀多於好奇,驚訝多於竊喜,歉疚多於疑惑,但徐來確定,這其中幷沒有半分排斥或厭惡。
在除去兩人如雷的心跳聲外近乎可怖的寂靜中,徐來微微踮起脚尖,靜靜抬起雙臂,微微顫抖却堅定地圈住任清風的脖子,緊緊地將這具同樣在微微顫抖的炙熱而年輕的身體納入懷抱——
順序從最初就是錯亂的。
明明應該先有表白,確定關係,牽手擁抱,然後才在某個無人的角落偷偷交換親吻。
可是這個任清風啊,偏偏他敢。
敢在一切尚未開始之前便信心滿滿地宣告勝利。
敢在曖昧尚未升級時便勢在必得地牽住她的手。
敢在其實尚未確定關係之前正大光明地吻下來。
或許那句表白永遠都不會出口,但徐來從未懷疑過她擁有任清風毫無保留完整無缺的喜歡。
而如今,這也包括任清風所有高風亮節的品德和所有羞於啓齒的欲望。
徐來同樣毫無保留完整無缺地喜歡著任清風,因此願意全盤接受。
可是,徐來不喜歡看到這樣尷尬無措惶惶不安的任清風。
任清風應該永遠帶著氣定神閒的微笑,永遠在如此刻這般的黑暗中熠熠發光。
「……任清風,」女生將依舊滾燙的小臉埋回到男生的肩膀上,若無其事地悶悶開口,依舊嬌媚的聲音溫柔如水,「……你真的沒有什麽話要講嗎?」
徐來想,儘管十之八九會回答些諸如「你要把我勒死了」這樣的混帳話,可這個頑劣狀態下的任清風却無論如何强過剛剛那個手足無措的他。
任清風呆愣了片刻,才如釋重負又受寵若驚地以左手環住女生纖細的腰身,右手覆在女生頭頂輕柔地摩挲著,目光同樣溫柔如水。
雖然從不認爲自己與「文藝」兩個字有絲毫瓜葛,可任清風在這一刻莫名想到了一句詩。
「她沒有見過陰雲,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顔色」。
儘管是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難以分辨究竟是更加感動還是更加感激——在感受到他的失態與狼狽後,明明她也還很羞澀,却在這樣努力地幫他衝淡尷尬。
還有之前的每一步,每一次。
每當他成爲那個闖下大禍弄了滿身泥巴懊悔不安的孩子,徐來永遠只問「摔疼了嗎」。
這樣一個溫柔美好的徐來,他怎麽敢不去珍視。
而徐來眼中的晴明澄澈,任清風誓死想要守護。
男生輕嘆一聲,將女生的頭牢牢按在頸窩,對著女生依舊泛著嫣紅的耳朵,一字一句。
「徐來,我好喜歡你。」
不再逃避,也不再遲疑。
震天撼地的內容讓女生幾乎完全忘記去注意男生的語氣。
這是不會輸,沒輸過的任清風認輸的語氣。
徐來微微一震,將男生的話反復咀嚼了三遍才敢說服自己去相信。
原以爲不過是流於形式的幾個字,經由任清風之口,竟然可以這般悅耳動聽。
曾經徐來以爲,如果真有任清風表白的那天,會是席捲而來的激動,或是山呼海嘯的狂喜。
可是,當男生沉靜而堅定的聲音真的這樣響起時,女生只感到一顆莫名高懸的心幽幽落地,從此熨帖,從此安妥。前路漫漫,可有他同行,再無懼沐風櫛雨,顛沛流離。
她默默漾開一個溫柔嫻靜的微笑,依戀地將他圈得更緊,却是慣常的調皮語氣。
「什麽?你心跳太快,我沒聽清……」
「哦,」男生重新響起的聲音同樣帶著隱隱的笑意,「我說,我好渴。」
「貌似不是這句呢……」女生偷偷在男生肩膀轉頭,看他漂亮的喉結,語氣無比慵懶。
「那就是我好餓。」男生如她所願迅速轉換了說法。
「好像也不是這句吧……」徐來終於難掩揶揄的笑意。
「哦,那就只能是,」任清風微微低頭,同樣微揚起嘴角,「你快勒死我了。」
「任清風……」徐來直起身來,大大方方將男生在黑暗中泛著柔光,英英玉立的臉打量了仔細。
「嗯?」男生不躲不閃,氣定神閒地微微挑眉。
「你好像臉紅了誒……」女生伸手揉揉男生的頭頂,微微眯起的眼睛透出深深的不懷好意。
任清風同樣微眯起眼睛,眸光無比高深莫測。
然後,下一秒,在男生忽然彎腰,驀然橫抱起徐來起身的那一刻,女生方才還帶幾分囂張的甜蜜笑意被驚叫所替代,只有將男生的脖子環得更緊:「啊……你要去哪裡……」
「臥室。」恢復了波瀾不驚的語調,一如男生平穩的步伐。
「……喂……」語氣中清晰可辨的慌亂,驟然加速的心跳,和臉上倏然升高的溫度都貨真價實,她使勁推他,再捶他,「你要幹嘛……放開我啦……」
「哦,」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調,「做點少兒不宜的事。」
「……任清風!」雖然有些氣急敗壞,但這聲音依舊异常甜美。
「好,給你一個機會,」懷裡張牙舞爪的小狐狸下手越來越重,於是任狐狸在客廳的沙發邊乖乖停住了脚步,好說好商量地揚起嘴角,「我和老祁誰更帥?」
「……老祁,」徐狐狸在心中默默獻上白眼一枚,神經病,多久的陳年舊賬還要翻出來清算,然後平板的語調在男生猝不及防重新邁開步子時再次轉爲嗔叫,「喂!」
「我和老祁誰更帥?」依舊是好說好商量的語氣,語氣却嚴肅了幾分。
「……」蒼天有眼,她只想做一隻客觀公正實話實說的好狐狸。
「我和老祁誰更帥?」任狐狸微微低頭,重新帶上「如果得不到一個滿意的回答,我就會一直問下去」的認真與執著。
徐來嚴重懷疑如果不儘快解决這個問題,這個幼稚鬼真的會問到天荒地老——
將頭重新埋回男生的肩膀,當然爲了掩蓋住所有的……害羞,小小聲。
「……我男朋友最帥。」
也因此錯過了男生臉上非常舒展而溺寵的笑意。
「是不是還有半句?」
就說這個人不僅得寸進尺,而且絕不吃虧,女生不甘心地微微撅嘴,更加小聲的耳語。
「……我超喜歡我男朋友。」
然而,徐白兔顯然忘記了她這位全世界最帥的男朋友只是條壞得很的萬年老狐——
「徐來,這裡的燈亮著,也有鏡子,」心滿意足的任狐狸在玄關處將女生輕柔地放了下來,以女生熟悉的,無比欠揍的語氣慢悠悠開口,「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誰的臉比較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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