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周五晚上的購物中心人聲鼎沸，到九層美食街的直梯外更是毫無秩序可言地囤積了摩肩接踵餓狼撲食的人群。
在連續三次將踏進電梯的機會先後讓給了一位白髮蒼蒼坐輪椅的老奶奶，一位胸前抱一個兒子身後背一個女兒的英雄父親，兩個脖子上端正系著紅領巾的熊孩子之後，又不幸被一對卿卿我我旁若無人的情侶莫名插隊的任清風和徐來無奈之下索性放弃了永無休止的等待，繞到離那個依舊令男生心有餘悸的咖啡廳最遠的扶梯，隨著人流一層一層慢慢向上挪動。
雖然扶梯上同樣人滿爲患，但人們紛紛格外自覺地隻站在臺階的右側，預留出了左側空間作爲應急通道。
徐來站在任清風上面一級臺階上，帶這好奇與關切柔聲開口：「那這幾天比賽怎麽樣？」
「還行。」在不那麽幼稚欠揍的時候，男生的聲音永遠波瀾不驚。
任清風的「還行」代表著「發揮正常」，而出自向來嚴於律己謙遜低調的男生之口的「發揮正常」，通常可以直接理解爲「非常穩妥」，於是徐來默默放下心來——無論最終能不能進入60人的國家集訓隊，至少這意味著任清風的珠海之行沒有遺憾。
或許有些離經叛道，可徐來覺得「不留遺憾」要比「大獲成功」更加圓滿。
正準備愉快地開口表達祝賀，男生忽然將頭輕靠在了女生的右肩上——平日中的身高差在兩人一前一後站上扶梯時消失於無形，高度正好。
「但是徐來，」大約是臉半埋在厚實的圍巾中，男生極輕的聲音隻顯得無比沉悶，「真的好累。」
女生的心幽幽一顫——每一次，這樣不是幼稚鬼，不是神經病，也不是任狐狸的沉靜而柔軟的任清風，都讓她异常心疼。
這個在老師眼中是「令人省心的完美榜樣」，在同學眼中是「無法企及的恐怖大神」，在好友眼中是「A爆了的純爺們」，在和老祁的邪教CP粉眼中是「百分百的帝王攻」的任清風，顯然幷不是一台能够永遠精密運轉的學習機器，也幷非像他通常沉穩篤定的强大氣場那般無堅不摧，不過只是個背負了太多期許的少年而已。
那一瞬間，似乎徐來肩膀上承載的，遠不止一個腦袋的重量，而是一份沉甸甸却說不清道不明的責任——或許，在所謂的愛情裡，號稱自己一無所求的任清風，其實需要一個可以偶爾停下脚步，偶爾卸下重擔，偶爾得以放空的寧謐而安穩的港灣。
徐來微微偏過頭，只看到任清風的頭頂，隨意四散開來的半長黑髮如同此刻的男生一般柔軟。男生平穩而溫熱的呼吸隱隱透過圍巾的間隙輕刮過女生頸部的一小片皮膚，微微有些癢。
女生這才忽然有了「這個人是男朋友」的真實感——如假包換，幷且貌似退貨無門。
「任清風。」徐來伸出左手，像之前無數次被男生上演摸頭殺一樣，輕覆在男生頭頂心，格外溫柔地揉了揉。
「嗯？」輕柔的鼻音中帶著猫科動物被順毛時的慵懶與滿足。
既然確鑿無疑是男朋友的話——
女生側頭的角度擴大，在剛剛左手短暫停留的位置，靜靜落下一個更加溫柔的吻。
「加油。」徐來的聲音很輕，很堅定。
男生似乎微微一顫。半晌。
「嗯。」任清風的聲音同樣很輕，很堅定。
當兩人終於踏上八樓，看到檯球廳熟悉的招牌時，男生的幼稚鬼人格也充電完畢，重振旗鼓，一秒上綫。
「徐來，要不要玫瑰花？」任三歲强行拉著女生改變了繼續上樓的路綫，轉而走向正對著扶梯口的一家似乎是新開的花店，難得碎碎念的語氣裡充滿不服，「上次我被那個賣花的人說得狗血噴頭，什麽隻買一支太摳門，什麽這種買法女朋友肯定不會原諒我，什麽……」
「任三歲，」雖然的確非常感動，但希望舟車勞頓風塵僕僕的男生能够早點回家休息的徐來好心打斷道，「你現在饑腸轆轆，我們是去九層吃飯的，下次再買好不好？」
「可是如果我女朋友很想要玫瑰花呢？」任三歲停住了脚步，神情嚴肅。
「……你女朋友沒有想要玫瑰花。」徐來被這個出乎意料的問法搞得真實一楞。
「你怎麽知道我女朋友不想要玫瑰花？」任三歲不依不饒地繼續發問。
「……」滿頭霧水的徐來不得不小心謹慎了起來。
「哦，」任三歲猝不及防間露出了一個非常愉快非常驕傲非常孩子氣的……憨傻笑容，「因爲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徐來一時覺得眼前這個忽然像犬科動物一樣乖巧的任清風一定是自己的幻覺。
「是不是嘛？」任三歲懇切地搖搖與女生緊緊相牽的右手。
雖然明知男生只是想套路她親口承認他是她的男朋友，可由於此刻的任憨傻過於可愛，可愛到幾乎讓徐白兔的心融化那樣的可愛，徐白兔情不自禁幷且心甘情願揚起一個有些羞赧却非常縱容非常溫柔的微笑，帶幾分無奈地拉長聲音：「……是。」
「那你要不要說『我超喜歡我男朋友』呢？」有人飄飛的狐狸尾巴似乎藏不住了。
「……」徐白兔此刻的心情重回「被氣笑」可以完美定義的範圍。
「或者說『我男朋友超帥』也可以。」任狐狸依舊維持著乖巧而期待的笑容，立即讓步。
「任清風……」裹了再怎樣誘人的糖衣外殼的邪祟勢力也終究是邪祟勢力，必須要及時不動如山地鎮壓到底。
任狐狸迅速掃視四周，確認無人注目後，趁著徐白兔尚未組織好語言，火速低頭竊一個吻，見好就收：「好，女朋友大人說不要玫瑰花。」
徐白兔還沒有回過神來之前，男生已經朝著扶梯的反方向重新邁開了步子。
「徐來，要不要喝奶茶？」任三歲語氣輕鬆，有理有據，「高人說過，欠人好意，終須歸還，所以上次那個阿姨請我們喝奶茶的錢還是要想辦法還清對不對？」
「……任三歲，你現在又困又累，我們快點吃完飯你就可以回家睡覺了，下次再還好不好？」徐老師溫柔如水，好言相勸。
「可是如果我女朋友很想要喝奶茶呢？」任三歲無辜地眨眨眼。
「你女朋友沒有想要喝奶茶。」徐老師耐心十足，樂觀地以爲話題可以到此爲止。
「你怎麽知道我女朋友不想喝奶茶呢？」
「……」徐來只有哭笑不得。
「哦，因爲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
「是不是嘛？」
「任清風……」徐白兔嘟起嘴巴，瞪眼警告。
任狐狸趁機再竊一個吻，語氣諂媚，好言安撫：「好啦，女朋友大人說不喝奶茶。」
「徐來，要不要買T-shirt？」任狐狸指指斜前方音樂聲震天響的動漫店，繼續愉快地詢問道，「上次不是說這裡可以印情侶款……」
「任三歲，現在是冬天，實在沒有機會穿T-shirt誒，我們春天再來好不好？。」
「可是如果我女朋友很想要買T-shirt呢？」
「……你女朋友沒有想要買T-shirt。」徐白兔索性自暴自弃地按照劇本繼續表演下去。
「你怎麽知道我女朋友不想買T-shirt呢？」任戲精顯然同樣興致高昂。
「……」
「哦，因爲……」
「任清風……」
衣服當然可以不買，但吻不能不竊：「好好好，女朋友大人說不亂買衣服。」
「徐來，要不要買毛絨玩具？」沿路向前，任狐狸果然又將頭撇向玩具店中各式各樣粉粉嫩嫩的萌物，「上次在裡面買兔子的時候我還看到了特別可愛的恐龍……」
「任三歲，毛絨玩具好像不能當飯吃呢，恐龍也不能。」
「可是如果我女朋友很想要買恐龍呢？」
「你女朋友沒有想要買恐龍。」
「你怎麽知道我女朋友不想買恐龍呢？」
「任清風……」
對於類似於這種竊吻得逞後還要露出「寶寶委屈」的表情的無賴行爲，博大精深的中文稱之爲「得了便宜還賣乖」：「好好好好，女朋友大人說不買恐龍。」
「徐來，要不要吃蛋糕？」任狐狸在隊排成了長龍的西餐廳外兩眼放光地開口，「上次不是說這裡面有藍帶大厨……」
「任三歲，雖然你饑腸轆轆，但是這個隊有點太長了，而且，你好像不吃甜食哦。」
「可是如果我女朋友很想要吃蛋糕呢？」
「任清風……」
「好啦好啦，女朋友大人不吃蛋糕，」這次的委屈貨真價實，「……也不給親。」
「徐來，要不要吃爆米花？」任狐狸在電影院的入口完全定住了脚步。
「任清風，」徐老師先發制人地無情拒絕繼續與某人同台飈戲，「我沒有想吃爆米花。」
「……可是如果我想吃爆米花呢？」任狐狸頭腦靈活地果斷篡改了劇本。
「……」這劇本果然改得徐白兔微微一楞，因此女生幷未及時捕捉到任狐狸臉上一閃而過的運籌帷幄老謀深算的清淺笑意。
「我知道我不吃甜食，但是這裡面真的有賣隻加黃油的咸爆米花，」任狐狸趁熱打鐵地繼續暗示道，「連續做了這麽多天的數學題，真的非常辛苦，真的非常想吃爆米花……」
「可是我們現在要上樓吃飯。」男生眼中的神往讓徐白兔有些於心不忍，默默鬆口。
「我們可以吃完飯再來買爆米花。」任狐狸抓緊機會，果斷接口。
「可是不買電影票就沒法進檢票口買爆米花啊？」徐白兔遲疑地提出了非常現實的問題。
「我們可以買好明天的電影票再進去買爆米花。」任狐狸迅速地提出了完美的解决辦法。
「那爲什麽不買今天晚上的電影票？」徐白兔嚴重懷疑自己的智商被某人偷親得慘遭下綫。
「因爲今天晚上要吃爆米花。」任狐狸伸手摸摸徐白兔的頭，無比肯定地回答道。
就在徐白兔還在默默研究著「爲什麽不可以等下一邊看電影一邊吃爆米花」時，任狐狸已經重新邁開了修長的腿，不再給女生任何深入挖掘答案的可能：「徐來，我真的好餓，上樓去吃飯吧好不好？」
「任清風……」在經過八層除去檯球廳外的最後一家甜品店時，見任狐狸竟然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置之不理，徐皮皮忍不住輕輕拽了拽男生的手。
「嗯？」任狐狸微微低頭。
「你女朋友想不想吃這裡面的甜品啊？」徐皮皮微微揚起嘴角，愉快地皮道，「上次那些粉色的星星形狀的餅乾看起來好像很不錯呢。」
「不想，」任狐狸同樣無比篤定地微揚起嘴角，「而且我記得那些星星餅乾是情人節的限量款，現在多半買不到。」
「你怎麽知道你女朋友不想吃甜品呢？」徐白兔覺得任戲精劇本寫得其實不錯，因爲臺詞朗朗上口，說起來非常順嘴。
「因爲我女朋友想吃爆米花。」任狐狸悠哉悠哉地回應道。
「……你女朋友沒有想吃爆米花。」徐白兔忽然隱隱感到智商不幸下綫的自己貌似無意間把自己皮進了什麽隱晦曲折的套路裡。
「會的。」任狐狸的笑意擴大，回答得异常堅决。
這個明目張膽無可錯認的運籌帷幄老謀深算的笑容果真讓徐白兔的心中刮過一陣不祥的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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