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運動會的這一天，秋高氣爽，萬里無雲。

　　儘管已經盡職盡責地進行了一上午聲嘶力竭的呐喊，午飯後紛紛回到看臺上坐好的女生們已經恢復了滿點的精力值，興致不减地對著手中的賽程表反復確認著剩餘各項比賽的時間。

　　「所以高二的4×400米接力是在兩點半開始對吧？」迫不及待一號。

　　「爲什麽要看高二的接力？」疑惑不解一號。

　　「你們不知道嗎？去年任清風和祁司契都參加了這個項目誒！」消息靈通一號。

　　本是極其簡單低調的一句話，却引起了山呼海嘯般狂熱的回應。

　　「真的假的？兩個人同時？」興趣高漲一號。

　　「真的！而且我在昨天晚上已經仔仔細細把高二所有項目的參賽運動員名單過了一遍，」消息靈通二號，「都沒找到他們兩個，你們想啊，不需要上報具體姓名的項目不是只有接力麽！」

　　「哇！那這麽說他們兩個還是大概率會參加接力咯？」興趣高漲二號。

　　「可是也有可能不參加啊，畢竟前兩個實驗班最不缺的就是男生。」理智尚存一號。

　　「你不要掃興好嗎？我好期待好期待！」興趣高漲加戲精本精三號，「我的媽！我的兩個男神要同場競技，我該支持哪一個？怎麽辦怎麽辦？好苦惱！」

　　「欸欸欸，兩點半的項目兩點檢錄，」興趣高漲加小機靈鬼四號，「咱們要不要提前去蹲守一下？」

　　「可是咱們高一自己的接力是兩點開始啊？」興趣高漲但理智尚存五號，「要是咱們都跑去看男神，沒人給班裡的那群土鱉加油，馬老師該瘋了吧？」

　　「也有道理……」最終，以上的各路人士只得异口同聲滿臉遺憾地表示，「那就只能祈禱著他們確實會上場了。」

　　「不過咱們這個位置好啊，正對著4×400的起點和交接棒換人的地方，到時候能把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一片痛心疾首的哀戚之中，也有樂觀積極一號。

　　高一年級所在的位置好，就意味著其他年級的位置相對差，而其中最最不幸的，當屬高二年級。這一次，13班同學被安排到了前不著起跑綫後不著終點綫，最靠近主席臺的一個小窄條的範圍內——除去耳朵連帶心靈都慘遭恰好在頭頂的四個音箱的强力荼毒之外，這裡對於爲比賽加油助威其實毫無助益。

　　比如，在上午宋舒陽出戰100米决賽時，儘管所有人都在拼命爲男生搖旗呐喊，却沒有人能分辨得清异常膠著的前三名究竟誰先衝過了終點綫。直到宋舒陽本人氣喘吁吁地走回看臺下接過姚芊與遞來的礦泉水，大家才將「還是第一」這個令人無比激動的好消息一層一層向看臺上傳播出去。

　　由於去年男子4×400接力跑出了出人意料的好成績，今年的長接力老周沒有猶豫直接指派了相同的陣容——雖然在老周提議人選時，有幾個搗蛋鬼看熱鬧不嫌事多地大喊著「去年跑的好是因爲剛經歷了中考，今年他們疏於練習肯定不行了」，「老於的肚子上都長膘肉了」，「靠刷臉沒用的」，直接在班會課上引發了許嘯川1500米之後的第二波小規模衝突。

　　「同志們，我們走了！」符夕辰在出發檢錄前特意提高聲音試圖引起大家的注意，「給我們加油啊！」

　　「美女們，不給我們獻上愛的抱抱嗎？」於一戈也渾身是戲，擠眉弄眼地開口。

　　「滾滾滾！」原本準備主動獻上鼓勵的女生們瞬間被這明目張膽的調戲弄得興致全無，揮揮手翻臉趕人，「趕快走吧你們，別耽誤檢錄。」

　　「老任！你還有沒有點集體榮譽感！」聞曉衝著依舊在看臺上層不緊不慢和頑固的書包拉煉做鬥爭的男生喊道，「還在搞什麽？」

　　「徐小妹，管管你家任散漫！」好事者陳予緊跟著回頭大喊。

　　正在和沈亦如共同努力拆開一包薯片的徐來滿臉懵逼地抬起頭來，毫無防備地發現自己再一次成爲了不懷好意的目光焦點，女生的手隨之一抖，險些將滿滿一整包薯片扔在地上。

　　女生下意識朝著任清風的方向看去，男生剛好放下書包，也剛好聞聲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的結果是——

　　「抱一個！抱一個！」

　　「親一個！親一個！」

　　活躍的13班向來不缺幸灾樂禍的搞事者，此刻更像是人人都打了鶏血，不過早已在這一方面修煉出金鐘罩鐵布衫的二人只是隔著人群，置若罔聞地向著對方輕輕點了點頭。

　　輕到令旁人幾乎無從察覺。

　　徐來的點頭是「加油」。

　　任清風的點頭是「好」。

　　初二年級的男子4×400米接力緊接著高一的進行，在第一棒的小夥子紛紛狂奔過最後的彎道時，高二年級的選手們被引導員有序地帶入了大操場，一群人浩浩蕩蕩途徑高二所在的看臺下方時，自然獲得了堪比首腦出訪般熱烈的歡迎。

　　不同班的同學在這一瞬間勢不兩立，爲各自班級此起彼伏的加油聲響徹雲霄。

　　徐來早就被幾個好事者强拉著站到了看臺最下層，趴在護欄上等待著比賽的開始，此刻被過於熱烈的氣氛所感染，情不自禁加入到賣力呐喊的隊伍中。

　　緩慢前進的接力選手們紛紛駐足，抬頭四顧，興奮地向看臺上的啦啦隊招手示意——隻除了慢吞吞走在最後，被三個笑得春光燦爛手舞足蹈的女生包圍，微笑說著什麽的一襲白衣的高瘦身影。

　　「我沒看到祁司契呀。」沈亦如一邊向著聞曉和於一戈拼命揮手，一邊低聲對身邊的徐來開口。

　　徐來的目光在隊伍的最後四人身上短暫停留了片刻，而後才掃過14班的四位選手：「我也沒看到他。」

　　「那你家老任又要火，」沈亦如用胳膊肘頂頂女生示意道，「呐，你看迷妹們已經前僕後繼地往上凑了。」

　　「……有這麽邪乎嗎？」徐來在自己毫無覺察中微微蹙眉。

　　「真搞不清你是真淡定還是裝淡定，」沈亦如依舊是純調侃的愉快語氣，「老任明顯已經和這幾個妹子談笑風生到顧不上和其他任何人，包括你，打招呼了好麽。」

　　「……」徐來停了片刻，淡淡回應道，「那又怎麽樣。」

　　一行人已經漸漸走遠，確認了和幾個小姑娘相談甚歡的男生不會再回頭的徐來將目光徹底放回了跑道上風馳電掣的初二小夥子們身上。

　　廣播聲照舊，呐喊聲照舊，激烈的比賽照舊，天空也蔚藍澄澈得照舊，可女生原本晴朗的心情却似乎沒能照舊。

　　一年前的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任清風，沒有人看著任清風，沒有人關注任清風。

　　那張朝著看臺仰起頭淡然微笑的臉，只在自己的記憶中清晰得毫髮畢現。

　　那個被定格於陰鬱的背景中，散發著盛大的光芒的少年，竟然讓徐來隱隱有些懷念。

　　在這一刻，女生恍然意識到，若是有什麽她不願與人分享。

　　日記本裡漫無目的記錄的瑣碎心事，陰霾天偶爾盤旋於心間的壞心情，以及。

　　在某些特定場合，閃閃發光的任清風。

　　不知是出於戰略性考慮，還是不願意作爲壓軸選手再出一次風頭，這一次，任清風選擇了第三棒。

　　幾個擁有校隊隊員的普通班再沒有出現交接棒失誤的情况，男生從符夕辰手中拿過那個不起眼的紅白色接力棒時，是不上不下的第六名。

　　而這一次，他與排名第五的班級的第三棒的差距之大，即便拼上性命，恐怕也難以逆轉。

　　男生幷沒有時間多想，只能目不斜視地邁開步子向前，盡力將差距再縮短一些。

　　「啊啊啊！任清風！加油啊！」

　　「加油啊任學長！」

　　在男生起跑的一瞬間，從看臺的另一側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初二和高一率先進入了沸騰狀態——確認了祁司契沒有參賽後，所有迷妹充滿愛意的注目與鼓勵自然由任清風一人獨享。

　　可惜，這樣瘋狂的助威聲，摒除一切雜念狂奔的任清風其實半點也聽不到。

　　與他相伴的，只有耳邊呼嘯的風聲，以及「還要再快些」這個無比單純的信念。

　　但看臺上的徐來聽得一清二楚。

　　甚至，與這些學妹整齊劃一激情四射的「加油任清風」相比，身邊姚芊與等人小巫見大巫的賣力呐喊簡直只能算不痛不癢，徐來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在這樣聲勢浩大的助威聲中，任何個體的「加油」二字都輕如鴻毛。

　　「擦，這是全校女生都在給丫加油呢麽，」身後的許嘯川扯著嗓子評價道，「這陣勢也太嚇人了吧。」

　　「你就是嫉妒，」周逸然伸出雙手堵住耳朵，不得不用喊的才能與這澎湃喧鬧的加油聲抗衡，「但是這群女生真可怕，我簡直要聾了。」

　　徐來看著任清風跑進最後的直道，默默表示贊同。

　　是真的吵。

　　幾乎刺穿耳膜的，沒由來的，讓人心情煩躁到有些沮喪的吵。

　　最後一棒的聞曉拼盡全力衝過終點綫的瞬間就癱倒在了跑道盡頭——儘管最終的名次依舊是差强人意的第六名，但13班同學看向被於一戈和符夕辰一左一右攙扶著才勉强起身的聞曉的目光中只有關切與憂慮。

　　老周在一年前就樂呵呵地說過，名次不重要，重在拼搏的過程，對此13班同學深信不疑。

　　一群人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緩緩向著看臺的這個方位移動的幾個男生，在依舊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幾人在看臺下站定時紛紛表達了最熱切的感謝與鼓勵。

　　「來來來，喝水！」蘇弈薇蹲下身，從護欄的中間遞出擰好蓋子的礦泉水。

　　「你們超棒！」沈亦如和其他幾個女生用力地拍著手鼓掌。

　　「濕紙巾要不要？」姚芊與從褲兜裡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濕紙巾，示意幾人擦擦汗。

　　「辛苦辛苦！」林蔚微笑著對幾人比出大拇指，「不過老任呢？」

　　「他跑完就陪著他的仍歌妹妹和一個學妹去醫務室了，」福喜將一瓶水仰頭一飲而盡，豪邁地伸手擦了擦嘴邊殘留的水漬，「不知道什麽情况。」

　　「擦，丫這是又飄了吧。」幾個女生身後的一群男生紛紛吐槽到。

　　噓寒問暖結束，等待英雄們凱旋的13班同學紛紛回到了看臺上重新安頓下來。

　　默默在沈亦如身邊坐定的徐來雖然也笑著參與到對許嘯川和周逸然即將開始的1500米比賽的調侃中，心情却一落千丈至谷底。

　　似乎一直以來，無論脚程快慢，無論去向何方，都是任清風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後，陰魂不散到不需要回頭，就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會在。

　　這樣的堅定與縱容毫無疑問滋生幷助長了自己某些异想天開的任性與錯覺。

　　事實却是，這個在旁人眼中活得隨性散漫却光彩照人的男生，這個身邊其實選擇無數誘惑良多的男生，不可能也不會永遠等在原地。

　　只是，當兩人的位置互換，徐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看一個不曾回頭的背影殘忍地漸行漸遠，竟然這樣令人灰心沮喪。

　　或許，一直以來，看似飄飛的是任清風，真正飄過頭的却是自己。

　　徐來擰開手中的水瓶，喝了半口便宣告放弃。在心情一團亂麻的時候，連號稱「某某山泉有點甜」的礦泉水都只能嘗出苦澀而已。

　　更何况，女生想，其實連苦澀沮喪的立場都沒有，又不是男朋友。

　　正想著，忽然在右手邊落座的高瘦身影在女生周圍卷起一陣微弱的熱風，摻雜著徐來熟悉的洗衣液的清香和男孩子運動過後混合著汗水的荷爾蒙味道，鋪面而來。

　　任清風似乎在接力賽的400米後又經歷了一程狂奔，喘息依舊有些粗重，額角殘留的汗水清晰可辯。

　　男生一反平日中的紳士沉穩，坐定的瞬間挨女生有些不管不顧的近，近到兩人的小臂幾乎在女生楞住的瞬間貼合。

　　這是第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任清風毫無顧忌也毫不避嫌地出現在徐來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