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剛剛抵達叢林裡的第一個轉角，就從黑暗處張牙舞爪地「撲」來一隻怪叫著的面目可怖的僵屍，將同一批進入的幾位女士嚇得嗷嗷大叫。
任清風脚步倏然一頓，反應迅速地擋在徐來面前，而女生下意識向男生身後躲去——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如果身邊的人不是任清風，那麽女生多半只會自行後退半步閃避開來，可因爲是任清風，信任與依賴似乎理所當然。
然而，令人毛髮到竪的只是僵屍出其不意現身的一瞬間而已，在看清了這位齙牙僵屍衣衫襤褸的扮相後，徐來甚至隱隱有點想笑——其他人早已四散而逃，只剩一臉淡定的任清風和忍俊不禁的徐來與這位勤勤懇懇的演員在鬼哭狼嚎的背景樂中尷尬相對了片刻。
僵屍先生頽然轉身的一瞬間，眼中毫無疑問流露出一覽無餘的挫敗。
「You actually did a great job， Mr.Zombie！」在垂頭喪氣的僵屍先生躲回最初藏身的木樁之前，徐來善良地開口安慰道。
「You guys have fun……」僵屍先生無精打埰地揮揮手，禮貌送別這二位不僅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甚至看起來心情异常愉快的奇葩。
無論是熊熊燃燒的的木屋，或是陰森冰冷的監獄，對於幷沒有看過《行屍走肉》劇集的兩人，理論上應該沒什麽值得留戀，可任清風和徐來走得意外緩慢。
慢到兩人幾乎在每一幕布景前默契十足地停下脚步，像是必須完成什麽記憶訓練一樣將每一件裝飾和擺設熟記於心，慢到一撥又一撥走馬觀花的游客帶著驚疑不定超過他們，甚至對於像是欣賞藝術展一樣悠閒自得幷且無意間擋住人群去路的兩人投以難以置信的注視。
然而，比起渲染得格外逼真的恐怖氛圍，比起不時從犄角旮旯竄出來的各色僵屍，對於徐來，還是任清風的手比較有存在感。
徐來記得這隻乾淨的手拿起筆解題的樣子，記得這隻寬大的手平穩地端著奶茶的樣子，記得這只好看的手在課桌上隨意敲打出節拍的樣子，記得這隻修長的手在黑白鍵盤上靈巧翻飛的樣子。
而現在，這些記憶有了真實的溫度與質感。
「任清風。」在經過一排被吊在監獄牢門邊的鋁制水罐時，徐來突然低聲開口。
「嗯？」輕柔的鼻音，男生微微低頭。
「新生報導那天，你爲什麽會去看分班布告欄？」女生微微抬頭，將不知爲何忽然浮現在腦海中的這個疑問問出口。
兩人平靜對視的臉被鬼屋明滅的光影效果照得都不甚真切，可溫柔的笑意依舊清晰可辨。
「因爲在地鐵上，我連續收到了至少五個好事者分別發來的微信，說我在的班裡有一個叫徐來的女生，」男生不緊不慢地開口，笑意擴大，「我還以爲是鄧昊他們提前串通好的無聊玩笑。」
沉浸在這段毫不相干的回憶中的兩人完全無視了在牢門後那隻長髮僵屍又拍門嘶吼又伸手抓人的賣力表演，第二次給只好默默縮回角落裡的僵屍先生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然後呢？」徐來的目光不由帶上幾分期待——牽手的感覺非常好，好到此刻有些暈頭轉向的她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任清風就這樣說出喜歡，索性勉强給他繼續牽下去好了。
可是，任狐狸只是防患於未然地將與女生牢牢相牽的手扣得更緊，然後慢條斯理地挑眉。
「然後，我可憐的胳膊就因爲燙傷疼了很多天。」
這是徐白兔第一次體會到男性生物的力量之大——既然掙脫未果，女生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緘默。任狐狸却像是忽然來了精神，開始對每一個目光所及範圍內的人或物興致勃勃地評頭論足起來。
「徐來，你看那邊有一個沒有胳膊的僵屍誒。」
女生別過頭，充耳不聞。
「徐來，你看剛剛那個小朋友嚇得把媽媽的背包摔在地上了。」
女生繼續別過頭，置之不理。
「徐來，你看這個相片上的阿姨像不像瘦版老周？」
女生依舊別過頭，堅决不應。
「徐來，你看看這是什麽？」
猝不及防間，幾個吊在半空中的骷髏骨架映入眼簾——讓徐來一陣噁心的，是依舊與骨架藕斷絲連的腐爛皮肉和懸於空氣中的一段大腸，被暗處的鼓風機吹得四處飄遙。
「喂！」女生終於帶著嗔怒回過頭來——人的本能從不說謊，大腦判定遇到危險的一瞬間，會立即發出指令使身體瞬移至安全的方向。
此刻，之於徐來，這個方向，就是那個散發著真實溫度和怡人清香的胸膛。
徐來轉身閃躲的動作在意識到與任清風面對面的距離已然不超過兩厘米時戛然而止，所有行走於黑暗中的寒意瞬間消散，被驟然放大的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
誰也沒有鬆開固執相牽的手，誰也沒有再向前或退後一絲一毫。
三秒之後，女生的頭被輕柔而堅定地按向眼前觸手可及的肩膀，男生的左手在女生軟軟的發間小心翼翼地摩挲了片刻，可以清晰感知到的，因爲輕笑從男生胸腔傳來的微微震動。
靜靜綻開的聲音溫柔异常，帶著奇异的安撫：「好啦。」
男生身上微醺的溫度讓女生有一瞬間的天旋地轉——在接下來漫長無言的幾分鐘裡，徐來維持著這個有些僵硬的站姿，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心跳如雷地數心跳。
雖然，每一次，無論怎樣專心，到後來她總是再也無法分辨出那雷騰雲奔的鼓噪聲響來自自己還是男生。她想，幸好，他也會緊張。
算不上真正意義的擁抱。
任清風的左手早已放開了女生，而徐來的右手無措地垂在身側——除去依舊緊緊相握的手和女生輕靠在男生肩膀的臉頰，將兩人其他部位間依舊數指之隔的距離填滿的，只有若有若無帶著曖昧溫度的風。
直到。
「徐來，說好的不怕黑也不怕鬼呢？」任清風帶著笑意的聲音第一次這樣近地在耳畔響起，非常溫柔，也非常欠揍。
人言，事不過三。
由於這個堅實寬厚的肩膀意外地好靠，徐來貪戀地决定再給男生兩次機會。
「不過，還好沒有嚇到失去理智暴打無辜的工作人員。」男生的語氣更加溫柔，也毫無疑問更加欠揍。
徐來覺得，此刻自己依舊狂飈的心跳和雙頰過高的溫度只來源於羞惱，已然和靠在任清風身上不再有半分關聯
「也還好沒有嚇到精神錯亂抓住別人家男朋友不放，」刻意壓低聲音的耳語，帶著更加溫柔和曖昧的迴響，「值得表揚。」
徐來果决迅速，一氣呵成地直起身來，退回安全距離內，伸出右手捶向男生的胸口。
然後，女生揚起那個男生早就無比熟悉的不動如山鎮壓邪祟的笑容。
「任清風，等一下出了這個建築的門，如果你還不放手，我會大喊『非禮』讓人報警的。」
在最後一個從一堵墻後躥出來的長臉僵屍先生受到傷害地看了巋然不動的兩人一眼，悻悻走向身後躁動的人群準備重新找回嚇人的自信後，儘管前進的速度已經慢無可慢，兩人還是心知肚明即將走到鬼屋的盡頭。
這一路的體驗幷不可怕，甚至只有美好。
最後一段劇情是逃離監獄時，無數僵屍隔著緊鎖的鐵門瘋狂叫囂著，不願放人離去。
光明近在咫尺，紛紛暗鬆一口氣的人群中，也似乎只有走在最邊上的任清風和徐來帶著幾分留戀，默然站定。
有人類的地方，就有無窮無盡的好奇目光，就有源源不斷的閒言碎語。
而這些，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遠比僵屍更讓人聞風喪膽。
「不可以這樣走出去嗎？」任清風看著女生帶著隱隱嬌羞的小臉，禮貌詢問道。
「不可以。」徐來不躲不閃地回視男生，禮貌地回答。
男生難得認真地評定了女生的嚴肅程度後，眼神清楚地表明「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因爲這樣會上癮——這有些不爭氣。
因爲這樣太隨便——這有些作過頭。
因爲沒聽到表白——這有些太矯情。
因爲你不說人話——這有些太直白。
於是，徐來坦然露出慣常調皮的笑意：「因爲這樣會不自由，我不好走。」
任清風微微挑眉，似乎抉擇了片刻，最終，紳士地鬆開了女生柔軟美好的手。
雙手分離的刹那，兩人的手指同時蜷縮了片刻，似乎在留戀那殘餘的溫度。
徐來這才意識到這鬼屋中其實寒氣逼人。
任清風在出口停頓了片刻，看著女生瀟灑轉身，快步走向似乎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忍不住大聲調侃著「你們兩個是和每一位僵屍合影留念呢麽」，「十分鐘搞定的項目你們楞是待了半個小時」，「這麽陰森森的地方你們也真不害怕，服了服了」的幾位同伴，將雙手重新插回了褲兜裡。
微眯的俊眸適應了片刻這明媚刺眼的陽光。
如果說，他和徐來的距離在最初有100步，那麽，他已經走完了自己預設的80步。
在這個過程裡，他欣慰地看著他的小姑娘，一步一步，愈發堅定地將剩下的距離緩慢縮短。
兩人之間，終於只剩一步之遙。
如果徐來剛剛的選擇是繼續向前，那麽他會敞開懷抱。
可是徐來剛剛的選擇是停在原地，那麽他便放她自由。
但凡是她要的，他可以做到的，他願意無條件地多給。
他不缺時間，不缺毅力，也不缺耐心，等到她心中自由和他的天平完全傾斜於他的那天。
她一直想聽到的話，自然由他先說。
只是，這最後一步，他要她來走完。
「什麽鬼？」瘋玩過後回到家中，陸瀟瀟迫不及待地要求視頻，以第一時間見到自己的格蘭芬多圍巾，然而，真正聊起這一天的經歷後，陸瀟瀟瞬間將哈利波特拋在了腦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所以任學霸在鬼屋裡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吃了你一路豆腐？不僅沒有表白，出門的時候還把手放開了？我只想問，他還是人嗎？」
「……」女生著實無語了片刻，「也沒這麽誇張吧？」
「徐來，我覺得全世界也只有你能忍這種腦回路明顯不正常的奇葩了，」陸瀟瀟痛心疾首，「怪不得別人說天才和瘋子只有一念之差。這種時候，正常人難道不應該趁熱打鐵上演熱情如火的表白抱抱親親三連嗎？」
女生停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開口：「任清風這個人是挺神奇的。有的時候，你可以感覺得到，他明知道應該說什麽，却偏偏故意不那麽說。或者再比如今天在出口，他明知道如果不問也不鬆手，我也不會怎麽樣，明知道我的回答一定是『不行』，却偏要多此一問，感覺像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一些除去『我是不是喜歡他』之外的什麽。」
「……我怎麽覺得就是爲了和你對著幹惹你生氣，」陸瀟瀟笑著開口，「畢竟，他高不可攀的學霸人設早就被那些沒有最幼稚只有更幼稚的行徑毀於一旦了。」
「我覺得不是。瀟瀟，你是沒見過任清風真正運籌帷幄老謀深算的樣子，」徐來也笑笑，「不過，還是那句話，他不急，我也不急，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試探出什麽來。」
「……徐來，真的，多虧上天安排你們兩只得道老狐狸精遇到彼此，不然這種攻心計式的愛情，我們普通人類真吃不消。」陸瀟瀟嚴肅而鄭重地得出結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