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期中考試結束時剛好是個周五，老周滿面笑容地踏進班門，帶來了一個格外振奮人心的消息——在未來的兩周內，高一年級的14個班將分成五個批次，輪流到盛川市郊著名的靈峴山區進行兩天一夜的野外露營，算是取代了傳統的春游活動。

　　「哇！這個厲害了！」積極分子陳予忍不住興奮地高喊，瞬間將四天期中考試所帶來的疲憊忘得一乾二淨，「是什麽樣的露營啊？真的需要搭帳篷那種嗎？」

　　老周示意驟然沸騰的教室回歸安靜，异常嚴肅幷充滿官腔地表示，這次活動是盛川市教委爲了積極響應中央號召的「培養學生的生存能力」而特地挑選四中作爲試點學校，和靈峴山區達成戰略合作的一次創新嘗試，如果反響良好，一切順利，將作爲素質教育的重要一環推廣至市裡的全部中學。

　　「學校决定第一撥先派咱們班和14班去探探路，下周一一早出發，所以大家這個周末做做準備，」老周看著一群雙眼放光似乎覺得只要將超市零食區洗劫一空就能拎包走人的無知少年，忍不住加了一句，「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需要你們自己生火做飯搭帳篷那種。」

　　「哇，太酷了吧！」王思齊忍不住評價道，「那需要我們買帳篷嗎？」

　　「帳篷睡袋還有鍋這些都不用，營地都有，你們就帶好衣服，碗筷，再帶一些零食和水，還有必備的藥品就行，」老周表示由於是初次嘗試，學校做了細緻而充足的準備嚴陣以待，甚至已經有幾位年輕的老師先行在營地進行過親身體驗，「咱們班正好52個人，就平分成四組，你們可以自由組合。啊對了，最好每個組都能男女生搭配，我看你們12位美女就三人一組，自行挑選小夥子吧。」

　　「好了徐來，你和沈亦如蘇弈薇再加上我們四個已經有七個人了，你看看你還想要哪六個，哥哥我幫你把他們游說過來。」不愧是搞數學競賽的腦子，許嘯川在老周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已經將一切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滿面笑容地看向滿臉懵逼的徐來。

　　「……等會兒老許，怎麽就我和亦如薇薇，還有，」徐來覺得自己還停留在期中考試的缺氧狀態沒緩過來，「你們是哪四個？」

　　「裝，接著裝，」許嘯川壓低聲音，「讓你和姚芊與一組，你幹嗎？你想不和老任一組，老任幹嗎？我和老周福喜這叫捨命陪兒子好麽，感動得我自己都要哭出來了。」

　　「……老許，咱們說人話。」女生無奈歸無奈，却不知爲何的確有點感動。有幸擁有許嘯川這樣的朋友，她或任清風絕對三生有幸。

　　「嘁，就知道你也不會捨得和你家老任分開的，」許皮皮抓緊一切機會對徐來進行調戲後，迅速回頭大聲喊道，「老任，你家徐來我已經幫你扣下了，想表達感激就快點叫爸爸！」

　　「許嘯川，還沒放學呢！」不需要十分想撤回感動之情的徐來上手開打，老周已經毫不客氣地從講臺上扔來一個粉筆頭，伴隨著許嘯川一聲誇張的「哎呦」，穩穩當當正中靶心。

　　最終，由於聞曉和任清風是同桌，聞曉和於一戈的關係又非常好，於是包括福喜在內的四位13班門面擔當就「恰好」聚齊在徐來所在的小組。

　　沈亦如得知這個消息後艱難地平復了一下呼吸，蘇弈薇也神魂未定地表示。

　　「幸好咱們班女生少幷且人都很好，不然徐來，我們才不和你一組，這多遭人恨。」

　　徐來下意識看向姚芊與所在的方向，女生果然有些失落地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周醫生剛剛踏進家門，聽徐來說了學校的安排後立即表示，由於周末兩天自己還要繼續下縣扶貧，徐醫生又恰好在德國出差，只有今晚有時間去超市。

　　抬頭看了看表，周醫生又笑笑補充道：「正好帶你去績陽路新開的購物中心，晚上就在那邊隨便吃點好了。」

　　「媽，懶得做飯就直說，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正好。」徐來一邊在網上搜索幷記錄著露營需要的裝備，一邊低聲開口。

　　「徐來，今天你爸爸不在，可沒人給你撑腰，」周醫生也不惱，將剛剛脫下的外套重新穿了回去，「你先找找那家購物中心裡有什麽好吃的餐廳，現在是外面最堵車的時候，咱們抓緊時間出門。」

　　不出周醫生所料，明明只有五站地鐵的距離，開車却生生堵了四十分鐘。兩個人迅速吃完南京大排擋沿著扶梯走向地下超市的時候，已經接近七點半。

　　「你想好買什麽了嗎？露營的話，吃的什麽可不能亂買。」周醫生邊走邊開啓了中年婦女的嘮叨模式，目光不由自主掃過周邊琳琅滿目的店鋪。顯然，對於任何女性，最難拒絕的就是各種寫著類似於「開業酬賓8折優惠」「滿500减100」的廣告牌。

　　「……我看比起陪我買吃的，你更想逛商場吧。」徐來忍不住吐槽，拿出手機，低頭將剛剛整理好的清單確認了一遍。

　　「當然是更想逛商場沒錯，」周醫生誠懇地回答，「但我要是不陪你買吃的，你這個小可憐還有誰……」說著說著周醫生突然笑了，捅捅低頭看手機的女兒，「徐來，你別說，這世界上偏偏就有這麽多正好，你還真有人陪。」

　　季女士在遠遠見到周醫生的一瞬間露出了難掩的興奮，就差將「解脫」二字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快步走近後更是恨不能將滿臉詫异的任清風直接推進徐來的懷裡：「太巧了，正好，任清風對露營有經驗啊，你們兩個自己去超市買東西吧，我和周阿姨去逛街了。」

　　「……」徐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位女士的背影就這麽無情無義瞬間消失在人群裡，著實緩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才默默開口，「所以，請問，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我家離這裡步行十分鐘。」這個悠哉的語氣顯然表明，對於「逛個超市都能偶遇」這件槽點滿滿的事，任清風的接受能力比徐來强不止一星半點。

　　「……」徐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她有點懷念之前那個對於男生可以「既遇之則安之」的自己。

　　「不過既然正好在這裡遇到，」任清風穿著灰色的套頭衛衣和黑色的運動褲，整個人比平日裡的制服筆挺閒散了數個檔次。男生雙手插兜，頭朝著身後連鎖奶茶店的方向隨意撇了撇，語氣也無比輕鬆，「走吧，讓我先償還利息。」

　　「……不是要去超市嗎？」

　　「這位小姐，購物車我推，貨架上的東西我拿，你的手這麽空，再不端點東西，」任清風突然停了一下，露出一個無比邪氣的笑容，微微壓低的聲音有意無意帶上說那句「愛妃」時的魅惑，「是想被牽著走嗎？」

　　雖然雙頰瞬間發燙，雖然心跳瞬間脫繮，雖然心中竟然有一絲癢癢的期待，可是，突然無比清醒的徐來腦中只有唯一一個確定的念頭，這個惡劣的任清風，又開始飄。

　　於是，徐來揚起了一個不動如山鎮壓邪祟的笑容：「超市可以不去，但這間店我必須喝垮。」

　　徐來以雙手穩穩地捧著毫沒客氣敲詐來的，價格最貴最大杯的芝士奶蓋玫瑰花茶輕抿一口，站在超市入口，默不作聲看著男生乖乖推來購物車。

　　「準備先買什麽？」任清風看著女生比手中的杯子還小的可愛的臉，忍不住笑著問道。

　　「椒鹽，用來燒烤老虎。」徐來涌上無限感慨，她竟然無比清晰地記得兩個人這段對話的全部內容和當初男生的每一個表情。原來，那個時候，任清風揚起的笑容就已經是這般溫柔。

　　徐來看著男生的側臉，忽然想到，如果不是因爲那些討厭的傳言，如果不是因爲那些誤會，會不會，其實，從最初，她就會像任清風喜歡自己一樣喜歡上任清風。

　　「你確定椒鹽就够了？不再來點八角，小茴香或者肉桂嗎？」男生微微勾起嘴角，微微低頭，回看她，依舊是那永遠能將她的思緒看透的沉靜目光，似乎在說，已經過去的都不重要。

　　「拒絕肉桂。」徐來幷沒有仔細思考爲何男生竟然準確知曉這些調料的名稱，也絲毫沒有意識到任清風竟然真的帶她向賣調料的貨架走去，只是聽到肉桂二字便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好，那我們不買肉桂。」這一次，終於是毫無遮掩，連徐來都能聽得出的溺寵。

　　徐來想，「我們」這兩個字，由任清風來說，异常悅耳動聽。

　　然而，當男生真的在一番認真篩選後將一堆調料罐放進購物車時，徐來不由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覺得自己多半不巧喜歡上一個神經病——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隨口一說買椒鹽的前提條件是可以捕？到？老？虎？

　　「徐來，」似乎被女生待萌的表情娛樂到，男生的聲音帶一絲笑意，「如果我沒聽錯，下午老周說，需要我們生火做飯對吧？」

　　「任清風，在那種地方的生火做飯，和你想的恐怕不太一樣吧？」女生無語地拿起幾個甚至原裝進口的小瓶子挨個看了一遍，「你買的這些八角也好，香葉也好，basil，parsley，甚至ro色mary也好，都是傳說中拿來燉肉的吧？」

　　「……萬一可以捉到兔子呢？」男生的表情突然無比正經嚴肅，似乎還想努力往正常人的方向掙扎掙扎，擺明瞭態度幷不準備放弃這些調料。

　　「……兔子那麽可愛，你怎麽可以吃兔兔？」女生的表情也無比正經嚴肅，可正經嚴肅地說完這句話，徐來無限絕望地意識到，極大概率自己也是個神經病。

　　徹底放弃治療的兩個人，最終還是默默將這些調料結了帳。

　　不出所料，兩人在事後得到了兩位女士義正言辭的批判，周女士看著女生手中的一大杯奶茶神情嚴肅地表明這種東西既不健康又會長胖希望某小朋友可以在今後自覺進行自我管控，季女士更是黑著臉揚言一定親自監督以確保任憨傻會將這些其實非常沉的瓶瓶罐罐一個不落地裝進旅行包。

　　可是，兩位女士自然不懂。

　　所有可以沿著時間的軌迹被逆向追溯出的起點，都意義非凡。

　　所有可以在零碎的記憶中閃閃發光的意義非凡，都值得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