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任清風的惱火在回家收到向園的微信好友申請時到達頂峰——向園在添加好友的備注裡，填寫的是「徐來把你的微信告訴我的哦」。

　　男生一時也分辨不清是對向園的惱火，還是對徐來的惱火。

　　從課間這個奇奇怪怪的女生冒冒失失跑來要自己的微信開始，接下來的事情就向著脫控的方向徹底跑偏。

　　任清風一眼就可以看出，所謂地鐵站的「偶遇」不過是蓄謀之下的必然，可徐來居然真的相信。

　　不僅真的相信，還大度地請女生喝了香草拿鐵。

　　不僅請向園喝了香草拿鐵，還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女生共進晚餐的請求。

　　不僅帶著向園共進晚餐，還經不住軟磨硬泡耐心地花了一整晚的時間陪著女生逛遍了商場，精心挑選出根本莫須有的生日禮物。

　　任清風不相信徐來看不出向園的意圖，也不相信徐來看不出自己的態度。

　　可是，徐來居然還將自己的微信留給了女生。

　　就好像，徐來無比篤定她可以無限利用自己的縱容。

　　就好像，徐來覺得一個馮書亭所造成的麻煩還遠遠不够。

　　就好像，徐來無比盼望著自己能和別人迅速發展成爲男女朋友。

　　就好像，徐來用行動清清楚楚地表明，任清風，你的喜歡和你的感受，我其實幷不在乎。

　　可是，任清風最終還是同意了向園的好友申請。

　　即便惱怒，即便不解，徐來的要求，他還是沒有辦法忽視或拒絕。

　　雖然當初對自己豪邁地發誓，要不計後果地試一試，但男生此刻隱隱的難過貨真價實。

　　這樣的難過，即便在最初徐來對他視而不見時沒有過，在之後徐來對他避之不及時也沒有過。

　　他以爲，他已經證明瞭一道需要用到數學歸納法的大題的第一步。

　　他以爲，女生偶爾對他流露出的那些調皮，親昵與默許，是象徵著鼓勵與回應的信號。

　　任清風木然看著手機上一條又一條來自向園的問候。

　　「今天謝謝你和徐來啦！我對禮物超滿意，我朋友也肯定會喜歡的！」

　　「所以你也不吃青椒嗎？我超討厭青椒的！」

　　「聽說你是四中最大的學霸欸！」

　　「以後如果有不會的問題可不可以隨時請教你呀？」

　　「雖然你不太用微信，但是還是希望能够得到回應哦！」

　　任清風帶幾分煩躁地按向手機的鎖屏鍵，天地間瞬間歸於寂靜。

　　他想，季姝女士說得沒錯，或許，向來沒有遇到過什麽難題的他，真的太飄了。

　　男生將手機扔到離書桌最遠的床頭櫃上，坐回書桌前，從書包中翻出競賽集訓的卷子，然而二十分鐘過去，他却幾乎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男生在季姝女士驚异的注視下，走進了已經有段時間未曾踏入的琴房，隨手翻出了肖邦幻想即興曲的譜子，曾經爛熟於心的旋律却怎麽都隻顯生疏，右手與左手四對六的節拍也怎麽都對不滿意。最終，男生只是依靠肌肉記憶機械而生硬地將革命練習曲「敲擊」了三遍——至於質量，他自己都覺得實在是一遍比一遍更加難以入耳。

　　於是，男生只好自暴自弃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將頭髮反反復複吹了三遍，甚至吹出了隱隱的焦糊味。回到臥室，心情却依舊沒有變好的哪怕一點點趨勢。

　　撈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才發現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微信幾乎爆炸。

　　依舊是那些幾乎隔幾天就一定會來報導的女生們發來的一系列「學霸，求救！」。

　　依舊是幾個沒有關閉通知提醒的群裡大家熱烈而踴躍的閒聊。

　　甚至，向園在發來之前的一長串信息後還覺得不够滿意，又誇張地繼續補充道。

　　「我正在看今天語法老師講的那些從句的知識點，其中第三個例題是什麽情况啊？」

　　「練習題第15題的答案應該是A還是C啊？」

　　「學霸，你看到了的話好歹給一點點回應好不好【可愛】」

　　「好吧，估計你沒有看到，不過我也不著急」

　　「你早點休息啊，謝謝你送我回家【可愛】」

　　「晚安！」

　　任清風煩躁地閉上了眼，可滿腦子都是徐來帶幾分調皮和明媚的笑臉。

　　男生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片刻，對著手機看了許久，終於，還是下定决心，在和徐來的對話框中，一個字一個字敲下。

　　「能和你談談嗎？」

　　然而，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隨著這句話石沉大海的，還有男生所有的希冀。

　　男生將懷中的被子揉成一團，無比諷刺地想。

　　所有女生中唯一一個他願意秒回微信的人，却是唯一一個不願意給他回應的人。

　　任清風趴在床上，漫無目的地刷著新聞，刷著知乎，刷著朋友圈。

　　他對自己說，再等五分鐘就好。

　　五分鐘之後又對自己說，再等五分鐘就好。

　　眼看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他想，那麽，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就等到12點好了。

　　然後，11點57分，終於在屏幕上方有了新消息的提醒。

　　簡簡單單的一個「？」，却讓任清風瞬間困意全無地坐了起來。

　　徐來回到家後，剛摘下書包，連水都沒顧上喝，就被周醫生拉到了打開了某購物網站頁面的電腦前：「徐來，你也快來幫爸爸媽媽看看，這些窗簾的顔色和圖案哪個好看？」

　　女生只好乖乖地坐到了父母身邊，認真而中肯地提供著自己的建議。

　　雖然選窗簾幷未花費太多時間，但周醫生又想到了厨房可以添置一個新的儲物櫃，又想到了書架似乎也可以再擴擴容，又想到了主臥室可以再添置一盞床頭燈。這一連串的「又想到」之後，徐來的爸爸已經徹底放弃治療，癱坐在椅子上，偷偷對寶貝女兒眨眼以示無奈。

　　等向來有些選擇障礙的周醫生終於將購物車中的所有物品結好帳，慷慨地放父女兩個重歸自由，時間已經接近11點半。

　　女生迅速洗了澡，躺回到床上，才得空打開手機。

　　陸瀟瀟的「大哥，說好的幫我算題，您是算到外太空了嗎【可憐】」。

　　沈亦如的「徐來來，你覺得這件衣服好看不好看？」附帶網頁鏈接一條。

　　向園的「今天晚上謝謝你啦，晚安好夢哦！」

　　以及。

　　一個多小時前，任清風發來的「能和你談談嗎？」

　　徐來下意識皺了皺眉。

　　男生的語氣嚴肅至極，沒有加兩人如今發信息時必帶的【微笑】與【揮手】，更像是上學期兩人的關係降至最冰點時的客氣與禮貌。

　　徐來將床頭的粉色兔子抱進懷裡，等待頭髮徹底變幹。雖然覺得時間已晚，男生多半已經在夢會周公，却還是滿頭霧水地回復了「？」。

　　當對話框中顯示男生正在輸入時，徐來覺得心跳微微有些加速。

　　「抱歉這麽晚打擾，但是今天向園真的讓我非常困擾」。

　　沒有添加任何表情，用詞客套而官方，甚至說了「抱歉」。

　　女生的心「咯噔」一沉。

　　徐來在情人節那天的檯球廳裡見過生氣的任清風。

　　這個向來脾氣極佳風度翩翩的男生，修養好到即使拎起別人的領子，依舊帶著足够的隱忍與克制，不會抬高聲音，不懂惡言相向，也沒有將怒火轉移到別人身上。甚至，能够讓人覺察出他在生氣的，只有他拍向抓娃娃機按鈕時的狠意而已。

　　這樣一個任清風，顯然，此刻，不僅在生氣，而是在生她的氣。

　　徐來知道，這個時候，發類似「不必抱歉【揮手】」的話皮回去是萬萬不可行的。

　　女生斟酌了片刻，同樣嚴肅地回復到：「抱歉剛剛有事沒看手機，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嗎？」

　　任清風似乎也在推敲著用詞，回復比平時慢上很多。

　　「我曾經說過，對於那些女生的偏好，我沒有辦法勸她們改變，可是我至少應該有拒絕的權利」。

　　非常委婉，非常隱晦，可是徐來還是瞬間就明白了男生生氣的緣由。

　　徐來覺得，很有必要和男生解釋自己的動機，於是回復到。

　　「抱歉」。

　　「我是想反正恰好順路，再加上兩張代金券我們兩個也花不完，才邀請她一起的」。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那個時候，我看實在有些冷場，向園也是真的非常尷尬」。

　　又過了半晌。

　　「所以後來的晚飯，再後來的逛完整個商場，也都只是因爲冷場和尷尬麽」。

　　雖然徐來對於這個不善的語氣感到莫名其妙，却還是非常誠懇地再次道了歉，因爲男生對於向園不歡迎的態度其實從頭到尾都异常明確。

　　「其實她課上有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而我覺得應該先兌現和你的承諾所以拒絕了她」。

　　「可是既然目的地恰好一致，我真的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在熱熱鬧鬧的商場裡吃飯」。

　　「後面是覺得回家也是這些時間，幫她參謀禮物也是這些時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但是真的抱歉，我確實沒有想到她竟然這麽能說。」

　　又過了好幾分鐘。

　　「我完全可以理解幷且接受，你認爲她的感受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可是徐來，你這麽聰明，真的看不出來所謂的同路和生日禮物只是她的托辭嗎？」

　　前一句無疑溢滿失望，後一句無意識間帶些咄咄逼人。

　　那一瞬間，徐來也産生了隱隱的失望與憤怒，失望於任清風的不理解，憤怒於任清風的冰冷與抽離。在她一字一句敲下這些時，她只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些紊亂。

　　「就算她有90%的概率在說謊，那也有10%的可能是真的沒有人陪，是真的需要人幫忙」。

　　「如果我真的認爲她的感受比你的感受更重要，就不會在最開始選擇請你喝茶，而是會陪她吃飯」。

　　此時已經接近十二點四十，可徐來毫無睡意。

　　男生在對話框中輸入又删除，重複了三遍後。

　　「抱歉，我剛剛的語氣不好，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和另外的馮書亭打交道了」。

　　女生一楞，不知爲何只想到馮書亭在那個晚上泪眼朦朧奪門而逃的狼狽身影，和男生那一晚异常决絕而殘忍的目光。徐來帶著微微的克制，盡力維持著友好的語氣，慢慢敲下。

　　「抱歉，我的語氣也不好，但是馮書亭又做錯了什麽呢？」

　　「任清風，難道只因爲表達的方式不合你意，女孩子不巧喜歡上你就是錯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