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周一上午的課表曾經被許嘯川笑著調侃爲「高三才會有的魔鬼排課」，數學物理接語文化學，通常熬到老周的課結束時，13班的所有同學已經大腦停擺供氧不足。也因此，在一整周中都沒有任何一節課比第五節的音樂課更讓人心懷期待。

　　四中音樂課在藝術館三層的專用音樂教室，這間有著昂貴音響設施的多功能視聽室只有可以隨意拼接成任何弧綫形狀的皮質板凳，分成高矮兩層。

　　剛從音樂學院業的音樂老師和學生之間幾乎沒有代溝，也不强求學生坐得整齊，反倒樂呵呵地看著這群少年你來我往，樂此不疲地連凳子帶人挪來挪去。

　　這一天，在最早衝到這裡的幾個男生齊心協力地安排下，凳子排成了兩個不相連的弧形，正對著投影儀一左一右。女生們早就習慣了這群活寶們旺盛的精力，也幷不介意，無論凳子被排成什麽形狀，找到幾個空隙插空坐定就是。

　　「老於，滾蛋！我要挨著肖迪 。」

　　「你妹啊，肖迪是我同桌好麽，我們情比金堅，不可分離！」

　　時不時還會有幾個幼稚鬼因爲沒有挨到女生而産生紛爭，大打出手。

　　音樂老師聽得直樂，忍不住插嘴：「你們班真逗。」

　　「那必須的，」正在和於一戈對峙中的王思齊向著老師友好地點點頭，又迅速回過頭來繼續戰鬥，「擦，正因爲你平時就有幸挨著妹子，這種時候才更應該文明禮讓。」

　　「要不肖迪，你犧牲一下小我，坐我們兩個中間來？」於一戈壞笑著看向旁邊一臉無語的女生。

　　「根本沒人理你們好麽。」張肖迪另一側的林蔚白了兩人一眼。

　　身爲英語課代表的徐來在課間被英語老師叫去辦公室拿判好的作業，也因此耽擱了幾分鐘。女生一路小跑穿越了半個校園，却還是幾乎踩著上課鈴聲才踏進教室。

　　「徐來！快！老任身邊的位子特意給你留的！」女生剛一推開門，一片帶著笑意的調侃已經應聲而至。爲了使這句話更有信服力，幾個本來挨得近得男生特意坐開了些，言外之意是「此處已滿，我們可不會再給你擠出空位」。

　　任清風恰好坐在右側弧綫的最右邊。男生本來正托著腮放空，腦裡還在重放著剛剛女生見到自己臉色驟然一冷的畫面，聽到這些不由眉頭微蹙，連帶著收起了散漫，幾乎瞬間切換到「正襟危坐」的姿勢。

　　女生在一片起哄聲中，站在原地評估了片刻，乍看上去兩個弧綫的確都已經人滿爲患，只有任清風身邊有空位倒像是一個客觀事實。

　　「男朋友嗎？」音樂老師從所有人的反應中自行推測著事情的緣由，帶著了然的笑意說道，「沒關係，咱們這課一切自由，快去坐吧。」

　　「老師，不是，」徐來沒有看任清風一眼，面無表情地回應，幾乎沒有再猶豫地走向了左側弧綫的最左邊，向著沈亦如和另一個女生笑笑，「抱歉，你們讓我擠一擠吧。」

　　氣氛突然有點不明所以的尷尬。

　　有人帶著好奇回頭，看到了一個同樣面無表情，思緒難辨的任清風。

　　下午班會課，老周風風火火踏進班門，笑眯眯地宣布：「我先占用半節課把咱們上午沒講完的題講完，然後……」

　　「籲！」男生們不等老周說完，就已經毫不客氣地以一片噓聲表達出自己的立場。

　　「籲也沒用，」老周還是笑眯眯，却自帶一種「你能奈我何」的霸氣，「我還是要把該講的講完，好啦，速戰速决。」說著大手一揮，轉身開始寫起了工整的板書。

　　「唉……」一片嘆氣聲中，大家還是任命地拿出了化學筆記。

　　老周向來說話算話，講完了這道配平的大題後的確馬上停了下來，從「嚴肅認真的化學老師」切換回「和藹可親的班主任」。

　　「好了，我現在說說周末的社區服務活動，」老周環顧了教室一眼，滿意地看到大多數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從上一届開始，學校决定每個學期都在高一高二組織這樣的活動，反響很好。這周末輪到咱們班，這種非常有意義的事，希望大家積極參與。」

　　「是什麽活動啊？」向來積極的陳予迫不及待地插嘴。

　　「你們可以自己選，一個是在市養老院幫老人們打掃打掃屋子，陪他們聊聊天，還有一個是到打工子弟的小學給孩子們回答回答學習上的問題，陪他們做做游戲，」老周不緊不慢地繼續，「去學校不需要那麽多人，20個就够，所以咱們把選擇權先交給女生。」

　　徐來從林蔚手中接到意向表格的時候，想也沒想就在打工子弟小學下簽了自己的名字。女生的理由無比簡單，名額少意味著學校大概率會先被報滿，那麽座位靠後的任清風有機會選到學校的可能就越小。

　　許嘯川看了女生的簽名一眼，習慣性調侃道：「看不出來你對老人無愛啊，」話一出口意識到「老人」二字有可能造成歧義，又補充了一句，「老年人。」

　　「你想去哪個？」徐來倒沒多想，將表遞給前座的男生，示意他幫忙傳給下一個女生。

　　「我也想去學校，」許嘯川眨眨眼，「聽到打掃屋子我就頭大。」

　　「……」徐來調侃回去，「說得好像你對老人有愛一樣。」

　　「我對老任當然有愛！他去哪兒我去哪兒！」許嘯川無所畏懼地拍拍胸口。

　　「老許，天聊死了。」徐來這才反應過來，學著那個揮手的表情包，機械性朝著男生揮揮手。

　　許嘯川還沒來得及回應，老周突然在一片竊竊私語中高聲補充道，「對了，我剛剛忘了說，任清風，對方校長直接點名希望你去給孩子們介紹學習經驗，所以你不用選了。」

　　徐來所有的表情瞬間凝固。

　　男生帶著「看破不說破」的笑意直視女生的眼睛：「哈，你看，命中注定我選學校。」

　　徐來鼓起勇氣，在班會課結束後走進了老周的辦公室。

　　四中的辦公室都是套間，裡間擺著排列整齊的辦公桌和大書架，供老師平時辦公使用。寬敞的外間更像是個裝備齊全的會客室，有沙發，黑板，甚至餐桌和小冰箱。學生如果有問題，老師便可以在外間進行講解而不會打擾其他人的工作。

　　此刻老周正和徐來肩幷肩坐在沙發上，老周熱情地從手邊的小冰箱裡拿出了一盒洗好的草莓遞向女生：「嘗嘗？」

　　女生禮貌地接過：「謝謝周老師。」雖然不是出産草莓的季節，但手中的草莓賣相極佳，女生拿起一顆放進嘴裡，味道竟然也意外地香甜。

　　「怎麽了嗎？」徐來即使在女生中，也算是最讓老師省心的那種。女生的化學成績很好，因此不算化學辦公室的常客。想到今天有關徐來和任清風沸沸揚揚的傳聞，經驗豐富的周老師看到女生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對女生的來意已是有了幾分了然。

　　「周老師，我就是想問問，剛剛社區服務的選擇還能改嗎？」女生有些尷尬地搓搓手，却還是開門見山地表達了自己的希望。

　　周老師停了片刻，才慎重地開口：「徐來，你是想談談任清風的事嗎？」

　　女生眸光一暗，默認了老周的說法。

　　老周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開口：「徐來，老師教了這麽多年的書，這種情况也不是沒遇到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思想都比較敏感豐富，也喜歡不知輕重地起哄，你千萬不能往心裡去。」

　　見女生不答，老周認真地看著女生，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高興，任清風也不高興，但是老師也確實沒什麽好的辦法和建議。我從軍訓開始明裡暗裡說過多少次，還是一點用都沒有。有的時候人在集體裡，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得平和一點。」

　　「周老師，我理解的，這麽長時間我對他們說什麽也慢慢習慣了，我沒有辦法要求別人怎麽樣，只能平時注意自己的言行，」女生組織了一下語言，目光懇切，「但是這一次，如果提前知道任清風會去學校，我就會選養老院了。現在還有辦法改嗎？」

　　「唉，你要是早點來就好了，」老周似乎也對自己的雷厲風行感到了一絲懊悔，「我回來的路上已經把表格交給年級組長了，」老周又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分狡黠的神色：「或者這樣，你要是實在不想去學校，到時候就找個女生偷偷換一下，別反正人也不知道。」

　　老周的理解，包容和機智讓徐來心中一暖：「謝謝老師。」

　　「這都不是大事，快再來拿幾個草莓。」老周非常喜歡女生的懂事和蘭質蕙心，笑著開口。

　　女生又吃了幾顆草莓，和老周無關痛癢地聊了幾句之後，愉快地走出辦公室。

　　可愉快的心情隻持續了不到幾秒的時間便被徹頭徹尾的尷尬和懊惱取代——任清風雙手插兜，靜靜地靠在辦公室的外墻上。

　　夕陽透過窗欞將空氣中細小的塵埃照得毫髮畢現，可男生的大半張臉却隱於女生投射在墻上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更辨不清喜怒。

　　顯然，男生本來也有事找老周，有可能是在已經踏入辦公室的瞬間，看到正在和老周說話的女生，又默默地退了出來。比這個更加顯然的是，男生一定聽到了徐來和老周的對話。

　　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任清風朝徐來點點頭，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而女生徹底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