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強吻
薛定大步流星走出包間, 在走廊轉角處站定,接通電話。
“喂?”
聲音低沉,舒緩, 帶著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愉悅。
電話那邊, 祝清晨一股腦把祝山海去派出所告她的事說了出來。
末了故意問他:“房子是你帶我去砸的, 這錢算你頭上, 還是算我頭上?”
薛定:“我是幫你報仇,過癮的是你,又不是我,當然算你頭上。”
她一下子又得意起來,“反正我刷的是你的卡。”
薛定不接招, “反正你刷多少, 最後還多少。”
“……”祝清晨一頓,“不是說拿著這錢沒用嗎?沒用還跟我這麼計較?”
薛定不緊不慢笑了兩聲,“那你呢?不是寧死不屈不要錢嗎?怎麼拿到以後就變了個樣?我現在有種奇怪的預感,這錢估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祝清晨:“……”
“說誰狗呢?”
“你好像沒抓住重點吧?”
“我抓個鬼啊!”
薛定就站在轉角處,頭頂是金碧輝煌的吊頂、流光溢彩水晶燈, 腳下是厚重的絲絨地毯, 牆上掛著名貴的油畫,一切都華麗到不真實的地步。
此處與硝煙彌漫的戰場, 簡直天壤之別。
像幻境。
可耳邊,那個女人打來電話,說著口是心非的話, 率性地跟他拌嘴置氣。
又無比真實。
他彎起嘴角,驀地笑出聲來。
*
十二月底,童豔陽回國了。
超模童小姐身材火爆,姿色超群,偏偏是個脾氣比身材還要火爆的女人。
聽說祝山海的瘋狗行徑,童豔陽氣炸了,扭頭就要去買西瓜刀。
“我那五十米大刀呢?”
祝清晨沒忍住笑,又被她一巴掌拍在腦門兒上。
“骨氣都被狗吃了嗎?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你還笑得出來?”
“我笑是因為,”祝清晨側頭看她,眼神清亮,“替我撐腰的人回來了,知道我被欺負,比我還氣得狠,我還有什麼好氣的?”
童豔陽眯眼看她片刻,“士別三日,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作勢摳眼屎,“真的要好好摳了眼屎,看看清楚了。”
兩人哈哈大笑著,出門擼串喝酒去。
姑娘家的友情,其實也不必拘泥於每日煲電話粥,不必依靠互送禮物來維持。
至少這些年來,不論童豔陽如何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四處奔波,不管祝清晨做的事情和她有多麼沾不著邊,即使誰也無法在事業上幫到誰,在落難時,也都心知肚明自己還有最後的堡壘,那就是彼此。
從十二月到一月,童豔陽推了所有的安排,與祝清晨一同打完了這場為期半年的離婚官司。哪怕她並不懂法律,哪怕粗枝大條到祝清晨夜裡看材料,她就在一旁直接睡著,可她一直都在。
有時候無聲的陪伴,遠勝搖旌呐喊。
祝山海得到了那三十萬。
簽了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攜著那女人走出了法院,揚長而去。
童豔陽在他與那女人攜手走出法院時,眼都不眨都跟了出去,一腳把兩人踹下臺階。
臺階不高,就幾級,卻把兩人摔了個狗啃屎。
祝山海在那破口大駡。
童豔陽回頭就跟沖上來的保安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一時衝動,現在回過神來特別後悔,我保證醫藥費我全包。”
保安:“……”
她說到做到,扔了一千塊錢在臺階下麵。
“賞你們的,狗男女。”
祝清晨陪著姜瑜,目不斜視走過那對“狗男女”。
二十六年的糾葛,二十六年的恩怨,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一月底的滄縣,隆冬的風呼呼刮著。
少了北方的乾燥,卻多了南風的潮濕陰冷。
可姜瑜把背打得筆直,仿佛不知寒冷的白楊,哪怕兩鬢都是白髮,眼角也被歲月催出無數道皺紋。
她低聲笑著,問祝清晨:“媽媽老了,對吧?”
祝清晨側頭凝望她,搖頭道:“媽媽今天很美。今後的每一天都會很美。”
這是真心話。
多少年來,她曾以為母親軟弱無能,可到頭來也說不清那到底是軟弱,還是頑固。今日的姜瑜,縱然容顏不復當年的美貌,卻從精神上開出了新的花來。
居里夫人說,十七歲時你不漂亮,可以怪罪于母親沒有遺傳好的容貌;但是三十歲了依然不漂亮,就只能責怪自己,因為在那麼漫長的日子裡,你沒有往生命裡注入新的東西。
祝清晨望著母親,發自內心地笑了。
笑著笑著,又覺得眼眶發熱。
二十六年啊。
她從童年走到如今,整整二十六年,終於盼來了這一天。
*
當晚,童豔陽拉著祝清晨去慶祝。
姜瑜大度地擺擺手:“去吧,你倆這一陣也忙得夠嗆,是時候出去放風了。”
兩人連夜叫車回了俞市。
祝清晨一路問童豔陽:“到底去哪?”
童豔陽都神秘地不鬆口:“到了你就知道了。”
而直到抵達目的地,祝清晨才意識到,童豔陽把她帶到了一個十分特殊、從未涉足過的場所。
那就是……
**。
祝清晨一直都知道,童豔陽和她看上去完全是兩個極端。
她念書時規規矩矩,童豔陽則是無法無天那一種。
她特立獨行,與人總也走不近;童豔陽卻能與眾人打成一片,去哪都受人歡迎。
她從不亂搞男女關係,童豔陽……
童豔陽都帶她來**了,能好到哪裡去?
她一進門,看清楚那晦暗不明的燈光下,一幕幕旖旎的場景,就打了退堂鼓,卻被童豔陽一把拉住。
“去哪?”
“這裡不適合我。”
“胡說,你一次都沒來過,怎麼知道這裡適不適合你?”
“我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裡不適合我。”
童豔陽不讓她走。
“你站住。都一二十六歲的老姑娘了,還不好好享受生活,你是真打算將來處物件的時候,人家以為你是一性功能有障礙的大齡剩女,所以這麼多年都沒學會一套完整的床上功夫,還停留在小學生初級床技階段?”
“……你小學的時候就已經熟練掌握小學生初級床戲技能了?”
“你抓住重點好嗎?活在襠下好嗎?”童豔陽還在襠下比了比。
祝清晨:“你好好說話,活在襠下這個詞,不適合用在我這種良家婦女身上。”
童豔陽:“今晚以後你就不想再當良家婦女了。”
一把拉過她,“又沒非讓你幹啥,就來狂歡一下,感受一下,行了吧?”
再瞥她一眼,“況且誰說來這種地方,就一定要做不正經的事?到底是你黃還是我黃?”
祝清晨被她硬拉著,不得已,跟在氣質溫潤的服務生身後,上了二樓,朝包間走。
卻沒想到在她進門前,轉角處有人一閃而過,恰好瞥見她的背影。
蘇政欽從洗手間出來,面上濕漉漉一片。
mosaic的大老闆今日帶他來見投資方,他本不善喝酒,可這半年來也不知往肚子裡灌了多少杯。
今天也不例外。
他喝到胃中火燎一般,道了聲抱歉,去洗手間吐了個昏天暗地。
卻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
祝清晨?
他猛地回頭,卻發現那背影轉瞬即逝,已然消失在眼前。
是喝太多,眼花了?
另一邊,祝清晨與童豔陽坐在裝潢頗有格調的包間裡。
昏暗的光線下,悠揚低沉的法語歌將空氣都薰染得過分慵懶。
童豔陽輕車熟路叫了兩個個子高挑的男人進來,兩人都長得極為英俊,看著像是模特路子,就連身材也好到完全有資格站上內褲廣告封面,卻不知為何到了這種場所。
兩人來了,積極主動一人坐一邊,高一點的去了童豔陽身旁,略矮一點的則坐到了祝清晨身旁。
男人離得太近,坐下來就端酒來敬她。
祝清晨趕緊不自在地往旁邊挪。
男人似笑非笑看著她,“……第一次來?”
“……”
“只是敬個酒,表示禮貌,用不著像是看到財狼虎豹吧?”
“……”
祝清晨不是個自來熟,面對這種社交老手,越發不知該如何交流。
再看那邊的童豔陽,和高個子男人一人端杯雞尾酒,看好戲似的看著她。
……簡直令人髮指。
“喝了這杯,你就坐過去一點,別離我太近?”祝清晨接過那杯酒,和男人協商。
男人含笑點頭,眉眼俱是風流。
那抹上揚的笑意叫她失神片刻,莫名其妙想起另一雙眼睛。
縱然都是飽含笑意的,卻大相徑庭。
那人的眼帶著三分從容,七分恣意,沒有風流之色,卻叫人覺得風流雲散。
想起他,心中酸楚又快活。
祝清晨仰頭,將杯中金黃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火辣辣的,嗆得她立馬咳嗽起來。
童豔陽在沙發那頭哈哈大笑。
她方知自己上當了,他們手裡端的是雞尾酒,可自己這杯,完全就是白蘭地!
身側的男人關切地湊過來,一手拿過空酒杯,一手自然而然替她拍背。祝清晨一邊咳嗽,一邊推拒,無奈兩頭無法兼顧,幾乎都閃躲到沙發角落裡去了。
下一刻,包間的門陡然打開。
門撞在牆上,發出沉悶卻不容忽視的聲響。
所有人都抬頭看去。
門口站著蘇政欽,整個人怒火中燒。
他萬萬沒想到,剛才看見的背影竟真的屬於祝清晨!
她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待他看清後,最後的理智也被燒得精光。
此刻的祝清晨正和一個男人姿態親密地坐在逼仄的角落裡,男人手中端著空酒杯,而她滿面緋紅,眼中還帶著星星點點的淚光。
蘇政欽從未見識過這樣的祝清晨。
他以為他愛的姑娘總是無堅不摧的模樣,喜怒不形于色,永遠背脊筆直地仰面沖在前方。偶爾臉紅,偶爾傷感,可更多情緒幾乎都是眼裡一閃而過的變化,而不是現在這樣,滿面緋紅、眼裡有星光。
卻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一個噁心到令人作嘔的男人。
也許是酒意上頭,也許是怒氣滔天。
蘇政欽大步流星走進來,一把拎起那男人的衣領,將他狠狠推搡到牆上,重重一拳就砸了過去。
那一拳砸在男人的顴骨上,砸得他吃痛地低吼一聲,也砸得蘇政欽的手狠狠一麻。
蘇政欽很快松了手,男人一下子倒在地上。
而他一把拉住祝清晨的胳膊。
“跟我走!”
童豔陽把酒杯一扔,站了起來,“你要幹什麼?”
蘇政欽死死攥住祝清晨,眼神像刀子一樣投向童豔陽,“你最好別擋路,不然連你一起打。”
一字一句,並非威脅。
他與祝清晨交往五年,當然知道祝清晨不是來這種地方縱情聲色的人,但童豔陽不同。
今天能在這相遇,就算他腦細胞死完了,也不可能猜不出是誰的主意。
簡直想把那飛揚跋扈的女人給掐死。
祝清晨想抽回手,奈何蘇政欽這回是真動了怒,她縮不回來。
被蘇政欽攥在手裡,踉踉蹌蹌往門外走,余光看見童豔陽追了出來,她回頭喝止:“你就在這,等我回來。”
最狼狽的一面,她從來不願被人看見。
任何棘手的時刻,她總是逞強要自己解決,哪怕解決不好,最後靠在童豔陽肩上無聲地哭,也絕不讓人為自己衝鋒在前。
童豔陽定住了腳步,一字一句對蘇政欽放話:“你要敢對她動手,我保證你活不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她舅舅是混黑道的,連帶著她,從小就是滄縣一霸。
從小到大打過的愣頭青,兩隻手都數不出來,區區蘇政欽,她根本不放在眼裡。
蘇政欽腳步未停,拉著祝清晨就去了走廊盡頭。
將她推入一間黑漆漆的空包間,他倏地將門關上,回頭,將她推至牆上。
“你居然到這種地方來?!”
他還攥著她的胳膊,面與面的距離不過幾釐米。
包間門上有磨砂玻璃,從外界雖看不透里間的光景,卻能透進朦朧光線來。
祝清晨聞見他出口時濃烈的酒氣,眉頭一皺,側開臉,“我到哪裡來,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我是來談合作的!你呢?哈,祝清晨,我真沒想到,區區半年,你居然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找牛郎?你他媽找誰不行,非得找牛郎?”
蘇政欽越說越氣,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重,面容離她越來越近。
“我找牛郎又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給我放手!”她下意識別開臉,眼裡有顯而易見的抗拒。
那點抗拒被蘇政欽盡收眼底。
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那五年裡,她難得透露出的姑娘家的緊張與忐忑,悉數給了他。
他牽她的手。
他吻她的唇。
屬於戀人之間的親密時刻,她都回以他顫動的睫毛與過於猛烈的心跳。
可如今,她的睫毛不再顫動,心跳也不再加快。
她距他這樣近,眼裡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厭惡。
酒精如同猛獸一般,將他拉入沒有理智的深淵。
過往種種浮上心頭,有多悲哀,就讓人有多衝動。
蘇政欽幾乎想也沒想,頭一低,將她欺壓在牆壁上,重重地吻了下去。那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的兇悍的吻,久別的熟悉氣息湧入口中、縈繞鼻端,他恨不能佔有她的每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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