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稠墨無邊。

　濃鬱陰煞在空中瘋狂肆意， 席卷整座層樓， 驚濤拍浪， 仿佛要吞噬所有生物。古初晴提劍而上， 風行電擊，磅礴浩然氣勁刹那間就把陰煞撕開了一個口。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邱寧鶴原本以為前來相助的同行小姑娘，雖有本事， 但應該也厲害不到那裡去，可當她提劍衝出瞬間， 他才知道， 自己看走了眼。

　這哪是不厲害， 這完全就是厲害過了頭。

　別的不提，就說這小姑娘一躍三丈遠的漂亮功夫，就能把一大半修行之人比下去。

　他行走陰陽半輩子，不是沒見過別派道系的高手，可那些高手多是術法高深，手上硬功夫卻很平平……有的甚至根本就不會。

　……如果他沒看錯， 眼前這小姑娘所使的應該是失傳已久的古武。

　難怪她有信心， 能拖延僵屍兩分鍾。

　邱寧鶴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驚撼， 當機立斷：“阿飛， 速速撤退……”

　同行舍生取義，那他豈能讓她功虧一簣，兩分鍾， 他與徒弟必須在兩分鍾之內撤離成功，不能給這小姑娘拖後腿。

　年輕偃師苗飛聞言，眸子一眯，亦然聽從師傅的話，手中青鋒火速在空中一斬，轉身，拉著邱寧鶴就慌忙撤退。

　師徒二人斬斷偃術，受他們操控的傀命打鬥動作突兀停頓，仿佛失去生命的娃娃般，所有動作都戛然而止，同時，臉上的黑色符紋也瞬間消失，變回兩個栩栩如生的木偶摔到地上。

　倆偃師撤退，場上就剩古初晴與那一直隱藏在漆黑陰煞中的僵屍。

　戰鬥徒然驚變，一道天外飛劍突兀闖入，紅眼僵屍身子微頓，不慌不忙避開飛來劍光，身子飛快旋轉，騰上半空，飛到水泥板上堅起的幾根鋼筋上。

　他垂頭看向插手的人，似乎有所疑惑，血紅雙眼閃過瞬間詫異，通身陰煞似也有所收斂。

　古初晴豎劍而立，黑眸同樣劃過詫異，同時也更加謹慎，握劍的手緊了又緊。

　她昂頭，黑瞳如淵，緊緊盯著站在鋼筋的人。

　那隻僵屍飛上鋼筋的動作……

　一只會武功的僵屍？

　難道，這隻僵屍有生前記憶？

　古初晴搖頭，僵屍不會恢復生前記憶。

　就算紅眼僵屍能有自己的思維，這思維也只是後天行成。剛生思維的僵屍，雖懂得思考，但眼神卻不會這麽生動，且他們喜好極為分明，越是喜歡什麽，就越執著什麽。

　他喜血，當有了懵懂意識，就會憑著喜好追逐血液的腳步，見一個殺一個……

　所以，書上才說紅眼僵屍一出，必為大患，遇之，不可有任何猶豫，必須出手消滅。

　而唯一能讓僵屍保留生前的，那就是通過祝由秘法煉製，比如，古家那些自己把自己煉成僵屍的老祖宗。

　但這條件苛刻，也不是會祝由術就能煉屍成功，這種僵屍必須是自煉自身，生前也必須學過煉屍秘法。

　所以……這隻僵屍是怎麽會有生前記憶的？

　難道，他生前也是祝由術一派的人，死後自煉自生？

　古初晴搖頭，又一次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大可能，因為普天之下，自煉自生的秘法唯有古家才有，且這部大法，在古家百年前出事時，就被太太祖給毀了。

　如今世上還存有著生前記憶的僵屍，只有兩個，那就是她家失蹤的老祖宗。

　“……”想到這裡，古初晴黑眸突兀一張。

　難道上面那隻僵屍是自家老祖宗？

　不對呀，自家老祖宗雖然是僵屍，但並不算真正的墮魔僵屍。而且自家老祖宗因秘法原因，是不喝血的……血液對他們來說，不過就如同人類喝飲料，有沒有都沒差別！

　這隻僵屍身上殺戮極重，陰煞之息帶著濃濃的業孽，這一看，就是一隻不知沾了多少血的僵屍。

　不……他不可能是自家老祖宗。

　古初晴心緒飛快翻湧，不過眨眼間，腦中轉輾過無數種可能。

　她黑眸閃爍幽光，摒氣凝息，蹙目觀察四周煞氣。

　這煞氣……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古初晴神情劇變，白淨臉蛋閃過愕然。

　為了確定心中猜疑，古初晴瞳孔一聚，腳跟往地上輕跺，身子如鷹似梟，凌空挽劍而上。

　劍芒激蕩，在空中畫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數道磅礴劍氣，挾帶銳風，排山倒海向鋼筋上的僵屍面部掃去，想破開他面上的陰煞。

　方才她一靠近這幢樓就覺得這裡出現的陰煞有些似曾相識，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但這會兒……她想起這股熟悉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這煞氣，不就是她破除命格前一晚，在古家老宅出現的恐怖煞氣嗎？

　想到那日小黑的反常舉動，與今日這僵屍身上的詭異，他……說不定還真是古家老祖宗。

　古初晴心下沉疑，打算先看清楚他的容貌再說。

　如果真是她失蹤的那兩個老祖宗的其中一個，那她……她也不知道怎麽辦……

　紅眼僵屍眸光微愣，在古初晴發出這道劍招刹那，隱在陰煞下的僵硬嘴唇竟扯出一個微弱弧度。

　一雙煞紅眼睛似乎也帶上了笑。

　古家家傳劍式！

　是她……雖知道有一天會相見，卻不想，這天來得這麽快。

　看她出招，又狠又準，且勁道猛烈……她，不墜古家英名。

　穆同光身形微錯，縱到旁邊的另一根鋼筋上，避開古初晴的攻擊。

　他垂頭，看向凌空轉變攻擊軌跡的小丫頭，泛紅雙眼閃過欣慰。似是想要驗證古初晴的功夫，他反身猝然出掌，還擊了去。

　穆同光的攻擊極為洶猛，浩瀚掌力無邊無際，竟帶動了大地空氣。

　翻江倒海的一掌，看似沒有任何余力，卻恰好在古初晴能應接的范圍。

　古初晴眉如冷鋒，劍勢飛快遊走，劃破襲來罡氣。

　氣勁短暫相撞，古初晴虎口微麻，抽劍往後飛退……

　穆同光見狀，不給古初晴任何喘氣的機會，趁勝追擊。

　他想要看看被小黑掛在嘴邊的小丫頭，是否真如他所說那般，是千年難遇的奇才。

　穆同光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考校後輩的長者。

　看著自家後輩，雖不敵於他，出手行劍間卻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節奏，沒有一絲慌亂，他心中一片慰然。

　此女，心性不差！

　手上功夫也學的極好，給她點時間讓她成長，說不定，比之當年的家主古天義還要優秀幾分。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驗證了古初晴的實力，穆同光就不打算久留，他看了一眼喘息著豎劍起勢，正準備揮招的古初晴，在半空中虛晃一招，身形一晃，當即就抽身撤退。

　他今晚目的已經達成，不宜久留，更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和古家人有牽連。

　經過今晚，有紅眼僵屍出沒的消息，定會在陰陽界掀起巨大風浪，到時，那個躲在暗處的老鼠，必然會有所行動。

　魚餌已經拋下，大魚早晚會上勾。

　當年，那賊人搶他和古風塵，為的，不就是古家煉屍之術……一個不懼陽日，且還有生前記憶的野路子僵屍，想來就會引起他的興趣。

　不錯，今晚這一場戰鬥，一切都在穆同光的算計之中。

　連邱寧鶴設局用血引出他，都是他有意引導。

　穆同光在那日離開古宇鎮後，就打算來斫市，看看小黑嘴中的古家小子。那小子是古家最後一任族長，且聽小黑說，他身體不好……

　去斫市的途中，他就在思考該怎麽找出當年事件的凶手。

　可事情發生的太久，好多線索都斷了，他唯一能從事件中探查到的，就是有人在圖謀古家練屍術……

　他尋思很久，決定以自己為餌，引出當年凶手。

　於是，便有了偶遇邱寧鶴。

　他設局，讓邱寧鶴發現他在用活物的血練功，想借他的口，把他的消息散播出去。

　只要讓陰陽界的人發現他的存在，那必然就會有人會尋上他。這些人中，那個對古家設局的人肯定也會出現。

　只要凶手在接觸他後，稍做出爭對僵屍的事，他就能確定對方身份。

　這，便是穆同光的目的。

　雖然事過百年，但穆同光很確定百年前的凶手還在，因為……古家的血咒依舊在身，這無疑證明當年設局暗害古家的人還活著。

　不過意外之喜，到沒想碰上了古家丫頭。

　古家後繼者很出色，他也放心了。

　穆同光撤退太快，根本就沒給古初晴任何反應的機會，古初晴起勢出劍，對手已經離開，一劍劃出去，隻余一陣氣勁余波在空中蕩漾。

　看著消失在夜色下的黑影，古初晴黑眸如淵，一片深疑。

　那隻僵屍……

　“初晴，你沒事吧？”

　古初晴剛收回劍，古耀擔憂的聲音，就在樓道口響起。

　許是走得太快，他早前還稍有血色的臉孔，此刻一片蒼白，額頭上布滿細細汗水，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再踏一步，就會支撐不住倒下般。

　而在他身後，紀弘修氣喘籲籲單手扶著古耀，俊挺臉畔一片通紅，顯然累得不行。

　“我沒事？”古初晴搖頭，看了眼古耀後，就又轉回了目光。

　她朱唇冷抿，靜靜遙望遠方夜空，飛快分析著剛才與那隻僵屍對戰時的一舉一動。

　當腦中閃過紅眼僵屍離開，在半中虛晃動作的刹那，古初晴黑眸一震，當即愕然。

　錯不了……那隻紅眼僵屍，就是古家失蹤的其中一個老祖。

　想通對方身份，古初晴心下就明白了一些事。

　難怪她破命前一晚小黑舉動會如此反常，原來，最後一個去老宅的人，竟是自家祖宗……

　但小黑為什麽不讓她見他？

　還有，那晚他又是為了什麽出現在老宅的？

　老祖宗消失百年，這百年間開底發生了何事，他身上怎麽會有如此重的殺孽？

　……另外一個老祖呢？

　弄清楚對方身份當下，古初晴心中也升起了層層疑團。

　“小姑娘，那隻僵屍呢？”

　古耀和紀弘修剛到達樓頂，撤離的邱寧鶴兩師徒提著長劍，喘著大氣也跑了回來。

　師徒二人原本在抓緊時間逃命，可還沒走到樓下，就在碰到了上樓的古耀和紀弘修，他本是想讓徒弟帶兩人走，可這兩人卻仿佛沒有看見他們般，匆忙往樓上爬。

　邱寧鶴不願看這兩人枉送性命，又急急忙忙追了上來。

　這一追，就追到樓頂。

　可是，樓頂情況與他預想不一樣，那隻讓他師徒心有余悸的僵屍，似乎已經離開了。

　古初晴收回思緒，闔下眼簾，不緊不慢道：“跑了。”

　“跑了……還好跑了。”苗飛胸口起伏，一陣後怕。

　古初晴看向兩師徒，眸光微轉：“前輩，你們是在哪裡遇上他的？“

　邱寧鶴：“在富津市下的長江下流。“

　古初晴聽到這個答案，心中猜測被證實。

　邱寧鶴見古初晴垂眉沉思，以為她是想追著蛛絲馬跡，斬殺僵屍行蹤，於是趕忙道：“小姑娘不可輕舉妄動，那隻僵屍很厲害，已經超出了我等認知。我一路追蹤他，發現他能白日行走……等明天，我打電話通知眾道友，讓道友們速來斫市匯合，合眾人之力將他鏟除。到時候，還希望小姑娘出手相助。“

　這小姑娘手上功夫了的，到時候，少不得要找她幫忙。

　“行，到時候你通知我。“古初晴咧嘴一笑，敷衍道。隨後抬頭看向古耀：“哥，我們回家。”

　古耀稍做調息，也緩過勁來，淡雅眸子劃過疑惑，：“嗯，回家。”

　古初晴抬頭，朝邱寧鶴師徒客氣笑了笑，帶著古耀和紀弘修就離開了工地。

　三人一走，邱寧鶴和徒弟把先前逃命，倉皇下沒來得及帶走的吃飯家夥收起來，發聲感慨：“也不知這小姑娘是哪位高人的徒弟，那手古武功夫，練得可真夠火候。”

　小徒弟苗飛：“師傅，你剛才說要請人家幫忙抓僵屍？”

　邱寧鶴點頭：“她手上功夫厲害，有她相助，能事半功倍。”

　苗飛搖頭：“你到時候要怎麽找她幫忙？你有聯系人家的方法嗎，我們好像連她姓啥名啥都不知道吧。”

　師傅當時只顧著高興她會出手幫忙，卻沒注視看她臉上神情，如果看到了，他現在怕就不會這麽欣慰了。他可看得很清楚，那姑娘點頭答應時，態度可不怎麽熱情。

　邱寧鶴一拍腦門：“老了，老了，連這都忘記了，趕緊的，他們應該沒走多遠，還來得及。”

　說完，兩師徒提上吃飯家夥，就急急忙忙往樓下跑。

　可倒底晚了一步，工地上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

　“怎走得麽這快？”邱寧鶴看了看漆黑四周，回頭對苗飛道：“我們找個就近的地方先住下。阿飛，這幾天你多出去走走，看能不能碰上那小姑娘，遇上了，一定記得把她手機號碼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