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初晴坐在副駕座,眸光落到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上, 白嫩臉頰略有些迷茫。
馬上就要見古耀了, 她很忐忑, 比之近鄉情怯還複雜。
氣氛有些沉寂, 紀弘修看了眼輕闔著眼簾,不知在尋思什麽的人,伸手打開播放器,想要緩和一下氣氛。
聽到音樂聲, 古初晴從思慮中回神。
她側首,看向一旁的英俊男人:“你還要封印眼睛嗎?你也看到了, 你百邪不侵, 不管是僵屍還是鬼, 都忌憚你。”
“要!”紀弘修斬釘截鐵點頭。
古初晴有些可惜:“你這雙眼睛,在我們這一行極為難得,天賦不夠的,一輩子也修不出一雙能見陰陽的眼睛。”
紀弘修:“你也說了是你這一行。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天天見鬼,沒被嚇瘋, 已經算是夠膽大了。”
古初晴曬然輕笑, 蠱惑道:“其實你天賦不差, 要不, 改行來學陰陽吧!”
這個人不修陰陽,有些可惜。
以他的天賦,不出三年必然學有所成。到時候, 陰陽界將又多一個有真本事的天師。
老實話,這些年天師這個行業參差不齊,甚至好些都成了別人口中的神棍騙子。
紀弘修訝然:“學陰陽,像你這樣天天和鬼怪打交道……”
想到往後不是和鬼玩就是和僵屍鬥,紀弘修猛得打了個顫。
“不了,神仙雖逍遙,但我還是喜歡當凡人。”世界如此美好,他還沒活夠,不想拿小命開玩笑。
古初晴的那手功夫雖然讓紀弘修羨慕,但卻不羨慕她的職業。
一個讓人驚豔的美女,卻做著普通人都害怕的職業。年紀如此小,人生經歷卻比大數人都傳奇……他不傻,她能有那手本事,絕不是安穩環境下形成的,她所付出的淚與汗,非常人難懂。
“……可惜了!”古初晴惋惜感慨,又道:“回頭你陽氣回歸,又見鬼了,改變主意可以去找我。”
紀弘修劍眉抽搐:“好歹我也幫你過,你就這麽想我見鬼!”
古初晴聳聳肩:“我只是實話實說,你身上陽氣太重,還不是後天形成,能稍做疏通,已是我能做到的極限。早晚陽氣還是會回歸,所以……趁著這段時間,你趕緊考慮考慮,要不要拜師學藝。”
紀弘修:“拜你為師嗎?”
古初晴:“錯,我古家不收徒,但能指點你入門,後期造化端看你自己。”
古家從古至今都沒有徒弟,唯一的一個例外,就是在三百多年前有一個養子……那位雖是外姓人,但從小就在古家長大,且對古家付出極大。他仙逝後,還把自己煉成了僵體,想永遠守護古家。
可自從百年前古家出事,那位祖宗也失蹤了,至今不知行蹤,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紀弘修搖頭,不為所動:“沒興趣。”
古初晴:“行吧,人各有志,不勉強。”
談話間,車子慢慢馳向目的地。
到了古耀說的地址,紀弘修把車停在路邊。古初晴按下車窗,眺望人群,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紀弘修解開安全帶,眼角余光掃到擋風玻璃上放著的水晶娃娃,他鳳眸微動,把水晶娃娃遞給古初晴:“這東西,你自己拿回去。”
他對鬼這玩意心有余悸,哪怕知道周良材是好鬼不會害人,他也有點虛,還是還給古初晴吧!
古初晴心不在焉地接過水晶娃娃,把它套回鑰匙鏈上,期間目光卻一直盯著馬路上,生怕錯過古耀身影。
一個身形消瘦,臉色白皙的高挑男子穿過人群,慢吞吞往紀弘修停車的地方走了過來。
他步伐優雅,走得很慢。
他站在黑色小車後尾看了看車牌號,抿嘴輕笑,仿佛春天裡最溫和的風。
“初晴!”他的聲音,如同他的人般,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大哥!”熟悉的聲音,讓古初晴激動。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邁腿就向古耀跑去。
剛跑到古耀跟前,古初晴步伐一頓,急急刹住雙腿,止住前傾的身體。
古耀身體不好,二人雖從小親密,但古初晴從不敢在他身邊嘻戲打鬧,害怕一個小心就傷到他。
“長高了!”古耀摸了摸古初晴的頭,清淡黑眸仔細端詳眼前女子,眸底一片欣慰。
小妹長大了,比四年前更漂亮,仿佛洗盡鉛華的明珠,從內至外,都散發著耀眼晶華。
古初晴笑顏逐開:“你好像也長高了。”
看著堂兄能正常行走,古初晴提在胸口的心,微微松下,眼裡滿是喜悅。
還好,最起碼不是坐著輪椅來接她。
如是坐著輪椅,那她……
古耀牽起古初晴的手:“走,先回家,我媽做了你喜歡吃的菜。”
“好,大伯母做的菜最好吃。”古初晴反手握住古耀的手。
當手心傳來刺骨冰涼,古初晴臉上笑容驀然一頓,眸底劃過黯然。
大哥的身體,還是那麽冰……
不行,得快點讓他恢復陽氣,這次哪怕大哥不同意,她也要堅持。
雖然她破命成功,大哥就能慢慢恢復。但所謂的“慢慢”,卻不知是何年何月。
古家血咒負身,壽命有限,她怕大哥等不到破掉血咒的那天,就……
所以,她必須要盡快讓他恢復,哪怕最後他們都會走上爸爸與大伯的後路,也要活蹦亂跳,好好享受一番青春歲月,才不枉人世走一朝。
想到這裡,古初晴回眸看向身後:“紀弘修,快點跟上。”
兄妹二人相見,古初晴一時激動,倒是把關鍵人物給拋到了腦後。
要不是想到恢復古耀陽氣,還需要紀弘修出力,她怕還想不起身邊有個大活人。
紀弘修兩步追上古初晴:“來了。”
古初晴盈盈一笑,朝古耀道:“大哥,這是紀弘修,也是我說的那個人。”
“你好。”
古耀客氣地向紀弘修打了聲招呼,黑眸平視他的雙眼,仿佛是要看穿紀弘修的靈魂般。
片刻後,他赫然掉頭看向古初晴,淡雅眸底滑過驚喜。
隻一眼,古耀就知道古初晴為什麽一定要帶這個人來見他。
他身上陽氣之烈,世所罕見。
古書上對這種人從來沒有過記載,就如同小妹的陰命一般。
小妹的命格換成任務一個普通人,都沒辦法長大。哪怕一開始搶回了命,後面,也會被眾多陰靈爭取奪食。
而眼前這個人,卻恰好與小妹相反,處於另一個極端。
他天生屬陽命,除了克親之外,本身也是一顆定時炸彈。稍經挑逗,就可能暴躁。也不知他上輩子積了多大德,這輩子才沒被他那身陽氣撐破身體,陷入絕境。
古耀嘴角上揚:“麻煩你了。”
“是我麻煩你。”紀弘修背脊挺拔,臉上表情很嚴肅,一掃平日裡的吊兒郎當,比當初在古家老宅見到古初晴,還要鄭重。
此刻的紀弘修,終於明白書上說的君子如玉,不可褻瀆是何意。
眼前這個古家青年,年紀與他相仿,端看五官並不出色,可他身上卻透著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氣質。
他仿佛是從畫卷裡走出來的那般,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揚眉淡笑間如芝蘭玉樹。
紀弘修心下感慨:古家這兩兄妹,簡直就不像是活在現代社會的凡人。
“哥,我沒騙你吧,他能助你恢復身體。”古初晴一見古耀的樣子,就知道他同意了她的提議。
“這事不急。”古耀淺淡一笑,修長手指飛快掐算,片刻後,他道:“立春那天萬物複蘇,當天卯時三刻是一年裡第一縷陽炁升起的時間,那時,是最好的起壇時機。”
古耀因身體原因,所學與古初晴不同,他主修術法與陣法,拳腳功夫平平,在一些雜學方面,卻比古初晴厲害許多。
比如,他能隻憑面相就能觀看一個人的因果命運,而古初晴卻不行。
就拿紀弘修來說,古初晴只能看出紀弘修氣運與命硬,卻沒看出掩蓋在這兩點下的危機。
而古耀卻能在一個照面下,就知道紀弘修的陽氣已經到達了頂峰,稍加推動,就有被陽氣撐破身體的危機。
“立春?”古初晴垂眉:“今年立春是臘月二十八,那不就是還有十三天。”
古耀點頭:“對,這事我來做準備,你難得有機會來斫市,到處逛逛,好好玩一下。”
古初睛輕輕挽住古耀的胳膊,和他並肩而行:“好呀,我看明天天氣不錯,大哥要不要給我當下導遊?”
“明天我帶你去玩。”古耀溫笑,隨即抬眸望向紀弘修:“立春那天,你看可以嗎?”
紀弘修笑笑:“時間你們定,我什麽時候都可以。”
古耀的態度,讓紀弘修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他找他們幫忙,可到了古耀這裡,他卻有一種是古家兄妹在找他幫忙一樣。
“為了到時不出意外,起壇順利,那請你回家後就不要出門。”古耀感激一笑,從身上摸出兩張符:“把這兩張符分別貼到你家門房與你臥室上,在這段時間之內,任何陰靈都不敢靠近你家,你也不會看到他們。”
紀弘修雖然是烈陽之身,但最近他一直見鬼,且又在古家老宅與鬼怪鬥過一場,身上陽氣並不是很穩定。
在起壇之前,必須先穩定他的陽氣。不再被陰邪之物影響到他的陽氣波動。
紀弘修接過符:“我回去就正式閉關,不到臘月二十八不出來。”
古耀:“辛苦了。等會兒你把地址留下,二十七那天傍晚,我和初晴會去你家接你。”
以防萬一,古耀決定到時候親自去接紀弘修,避免他眼睛再見到鬼。
“好!”紀弘修英俊臉頰掛起了一個大大的笑。
有這兩兄妹出動,千年妖怪來了他都不怕。
——
古耀的家在小區b幢六樓,是方清改嫁後的男人買的。
方清在四年前嫁到了斫市,她嫁的是一個小超市老板。那男人姓劉,叫劉啟振,是個失偶的中年男人。方清當年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劉啟振。
劉啟振膝下還有一隻,是和他前頭那妻子生的,今年十七歲,是個正奮鬥在高考線上的高三準考生。所以今兒,他不在家。
許是知道今兒妻子前夫家的侄女要來家裡做客,劉啟振把超市交給營業員,早早就回家等候。
古初晴剛隨古耀踏進劉家,一個禿頂大叔就迎了上來。
“這就是初晴吧,進來坐,進來坐。你伯母念叨了你好些年,今兒總算是來了。”劉啟振笑呵呵的,很熱情。
古耀把鑰匙放到鞋櫃上:“初晴,這是劉叔。”
“劉叔好。”古初晴一聽介紹,就知道這中年大叔是大伯母現在的丈夫。
看見這個中年禿頂男人,古初晴心裡稍稍詫異。
她笑眯眯地看了劉啟辰幾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回頭朝古耀古靈精怪一笑。
真沒想到,溫柔漂亮的大伯母,二婚丈夫竟然長這般模樣。
劉啟振長相平平,看上去妥妥就是個油膩大叔。唯一讓古初晴覺得能配得上大伯母的,就是他面相亮堂,端端正正,一看就是本份老實的男人。
古初晴嚴重懷疑,當初大伯母嫁給這麽個男人,大哥肯定在暗處做了手腳。
古耀溫和回笑,仿佛是在間接承認般。
這個男人,確實是他為媽媽選的。
古家人的壽命很有可能會讓媽媽老無所依,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讓媽媽嫁一個靠得住的人……如果不幸他先走一步,最起碼媽媽將來還有個依靠。
而劉啟振就是眾多相親男人中,他最看得上眼的。
這人長相雖不出眾,但福壽好,且心也善,媽媽和他在一起,後半輩子絕對不會再受苦受累。
劉啟振把古初晴三人迎進家,回頭朝廚房裡喊了一聲:“方清,初晴到了。”
“初晴來了,昨晚什麽時候到的?”
劉啟振話剛落,廚房裡就響起了方清的聲音。
方清從廚房裡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個碗,顯然是聽到聲音,就急急忙忙走了出來。
古初晴一笑,脫掉外套,袖子一擼,就朝方清走了去:“三四點鍾到的,伯母,我來幫你……”
對於方清,古初晴一點都不陌生,哪怕她們四年沒見,她依舊是她記憶中熟悉的人。
方清也不把古初晴當外人,慈愛地道:“都弄好了,端上桌就行。”
她心裡感慨:幾年不見,初晴是越長越漂亮了。
想當初……
“這位是?”
方清和古初晴說了一會話,後知後覺發現,進屋的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古初晴:“這是我朋友紀弘修,是他送我過來的。”
“你朋友?”
方清詫異,似乎是想什麽,她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你是該多交交朋友了。”
說完,她又打量了紀弘修幾眼。
似乎是很高興紀弘修的到來,方清笑得格外開心,拉著紀弘修說了一會話,然後就招呼大夥入座。
這頓飯吃的很熱鬧,比起范家舅媽與表妹的疏離客套,這裡的親人,更歡迎古初晴的到來。
桌上,方清還高興得和紀弘修小抿了一杯。仿佛丈母娘看女婿般,越看越滿意。
這小夥子長得簡直天怒人怨,五官比她兒子還要精致幾分。先不提他家庭情況,就隻說他的長相就與初晴很登對,這兩人站一塊,連她這個大媽都覺得賞心悅目。
……好吧,男人與女人的區別就是那麽大。范大舅看紀弘修,就差沒把他挑剔得一無事處;而方清看紀弘修,卻是越看越覺得配得上古初晴。
扯遠了……
時間在歡聲笑中度過,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古初晴起身準備回范大舅家。
方清拉著古初晴:“給你大舅打個電話,今晚就住這裡。”
古初晴搖搖頭:“不了,我晚上還有點事要辦,那地方離大舅家近。”
方清:“你剛來斫市,有什麽事?”
古初晴躊躇了一下,才道:“送人回鄉。”
她並沒有瞞著方清,方清嫁進古家這麽多年,是最熟悉古家的人,有些事,瞞著反倒只會讓她擔心。
方清笑容一頓:“危險嗎?”
古家人的命啊……
方清很無奈,卻無力阻止。
這兩兄妹似乎是把古家人的宿命刻進了骨血裡。兒子長年病弱,病得床都爬不起來,卻依舊堅持不懈地練功,而古初晴,不過是來斫市走個親戚,卻還……
他們這麽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就不能放下一切,做個平凡人嗎?
古初晴安撫道:“不危險,不過就是順路幫忙送個骨灰過來。”
方清聞言,臉色一松:“斫市你不熟悉,讓你大哥陪你去。”
古初晴:“不用,我能找到路。”她是送靈人,怎麽會找不到路。
方清不放心:“還是一起去吧!”
古初晴拒絕了幾次,見實在是拒絕不了,最後隻得妥協。
來時兩個人,離開時,卻多了一個人。
方清在三個小輩離開後,愣愣地站窗戶邊,黑眸滿是滄桑。
她站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傷心事,消瘦背影驀然間仿佛老了幾歲。
良久後,她轉身,一臉悲慟地走回了臥室。
——
冬日的天,黑得特別快。
剛才天上還放著朦朧亮光,轉瞬間,光線就黯淡下去。好在是生活在大都市,天黑也並不影響人的視線,霓虹燈早早就開始放耀光華。
夜晚寒意阻檔了大部份人的腳步,街道上人行寥寥,只有三兩個人縮著脖子在匆忙趕路。
古初晴三人如飯後散步,悠閑地往車子停放的地方走去。
一道朔風吹過,遠處塵沙飛揚,讓人眼睛刺痛。
與古初晴兄妹走在一起的紀弘修在風起刹那,似是看到了什麽恐怖東西,鳳眸突兀一緊,條件反射地躲到了古初晴身後。
而正在和古耀說話的古初晴,話音一頓,腳步赫然上前,把古耀與紀弘修齊齊擋在身後。
古初晴神色肅然,心中警鍾大作,沉聲道:“大哥,你帶紀弘修先回去。”
她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遠處。
“無妨,你去吧!”古耀臉上笑意消失,一片清冷。
古初晴回頭,急道了句:“別跟來。”
說罷,身子一縱,以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往風吹起的方向奔了去。
好濃的邪氣與血腥味,前方必有妖魔,她得趕去阻止那妖魔作亂。
這裡是城市中央,希望那作亂的東西有所忌憚,可千萬別鬧得太過份。
紀弘修縮著脖子,問站得筆直的古耀:“那邊是什麽玩意?”
“不知道。你自己開車回家,你過去看看。”古耀眸光直視那方,說完話,步子一抬就往古初晴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紀弘修看著離開的人,跺了跺腳,一咬牙,也追了過去。
古初晴速度極快,幾個起落,便順著空中氣息,到達了異動傳出的地方。
這是一處離古耀家不遠的工地,不過現在工地上空蕩蕩,工人們都下了班,整個工地唯剩幾盞照明燈照射。
古初晴到了這裡,就停下了腳步。
她眉頭緊鎖,黑眸警惕觀望四周。
似乎有所發現,她腳步一轉,謹慎地往左方一處建了一半的高樓走了過去。
那裡邪氣最重,空中血腥味也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