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恬本來採取的態度是先哄著小爸,春風化雨，以後日子還長，慢慢讓他接受聞之鷙。
不過現在都懟在眼前了,似乎再裝傻充愣，也不合適。
時恬看了會兒腳尖，猶豫著說：“爸，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啊？聊幾句。”
他倆手還牽著,時恬平時很聽話,這次態度擺明了要跟聞之鷙統一戰線。顧澈心裡打的算盤跟時恬差不多，慢慢等聞之鷙原形畢露,等時恬看清楚了,感情淡下來就成。
所以,顧澈沒打算來硬的，溫聲說：“吃飯的事再說,你先過來帶我去找羅老師。”
時恬似乎有所動搖,但最終搖頭：“我不想去。”
顧澈神色變涼,時恬開始緊張,有點兒執拗地說：“我想和你說一下。”
彷彿沒有聽見,顧澈轉身：“那爸爸先回家了,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爸。”
時恬喊他。
顧澈步履不停,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
空氣安靜了半晌，時恬偏頭，聞之鷙臉上沒什麼情緒地站著,垂下視線打量自己。以他的身份來說,這輩子還沒經歷過需要看人臉色的尷尬事。
時恬想了想,安慰他：“沒事兒,我回去跟我爸爸說。”
聞之鷙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半晌：“需要我做什麼？”
前方傳來禮堂表演結束的聲音，接著，有一大批人歡聲笑語走過來。
等人群走過了，聞之鷙才聽見時恬悶聲道：“你對我好就行了。”
頓了頓，他補充，“不然我都沒底氣給我爸洗腦。”
聞之鷙轉過去，平時挺乖巧的時恬，心裡似乎打定了叛逆的主意，神色流露出了幾分不確定和困惑。
正是這幾分猶豫又堅定，讓聞之鷙心口好像融化了一大片。
半晌，聞之鷙捏捏他臉頰，垂眸說：“行，對你好。”
要什麼，給你什麼。
竭盡全力對你好。
*
下晚自習時恬回的家。
進門，時恬探頭探腦叫了聲“爸？”，屋裡沒開燈，顧澈陰沉沉坐沙發上泡腳，但時恬走近見水已經涼了。
顧澈才回過神：“放學了？桌上有飯和菜，冰箱裡有蘋果，餓了就吃點兒。”
時恬說了聲“好”，洗了個蘋果叼嘴裡，感覺氣氛有點兒不可說的不自然。
半晌，時恬給蘋果最後一口咬碎，嚥下去，抬高聲量：“爸我給你看幾個東西！”
顧澈“嗯？”了聲。
時恬到臥室翻出聞之鷙給他辦的卡，手錶，尤其今天的修、憲文件，放桌上。
彷彿什麼實質的證明，時恬接著說：“爸，這都是他送我的。”
顧澈轉目打量，重新看向時恬，臉上的涼意並沒有任何舒緩。
“還有別的東西，我當時沒要，”時恬硬著頭皮開口，“他對我特別好，寒假天天給我送外賣，平時也對我特別好，就是……”
那些生活裡點點滴滴的事情，說出來也許單薄又乏善可陳，但這才是時恬覺得最好的證明。
顧澈平著聲音說：“你倆的事不用問我，即使我不願意他也可以帶走你。”
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時恬趕緊說：“他沒有強迫我。”
顧澈問：“他的病治好了嗎？”
時恬怔了兩秒，慢吞吞說：“應該……治好了。”
“佩戴抑制環不能證明什麼，他可以隨時摘掉，也許到時候又跟以前一樣。”顧澈壓抑地到，“他爸爸說的話我一直很擔心，如果將來病情不受控制，你會淪為他的藥引。”
時恬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我希望有個人能平等地站到你身邊，維護你的尊嚴和體面，而不是施捨與寵幸似的給你愛。”顧澈歇了口氣，繼續說，“我也不想你們的懸殊過大，他可以輕易得到你，也可以輕易傷害你，拋棄你。”
也許是曾經時燧給他的陰影，那些強大的，佔有慾和掠奪欲強烈，能將Omega玩弄於股掌之間的Alpha，讓他感到害怕和厭惡，尤其是聞之鷙，幾乎具有Alpha最典型的冷漠和危險人格。
說完，顧澈長長出了口氣。
“我不想看見危險的人靠近你。”
知道他很難受，時恬安靜了一會兒，在空蕩蕩的屋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片刻，他鼓足了勇氣，說：“爸，他不會這麼對我。”
“是這樣嗎？”
顧澈不想強迫他承受自己的恐懼，說：“你願意相信他也好，不需要問我的意見。他這樣的人只要想佔有，會不擇手段。”
話到這兒，時恬忍不住辯解：“他沒有……”
該怎麼說服小爸，聞之鷙對他很好？
聞之鷙性格沒有那麼糟糕？
聞之鷙，並不是需要被所有人畏懼和遠離的危險源。
時恬想到千百句話，到喉頭成了一句：“他真的很好。”
顧澈聲音平靜：“你認為他好，就和他在一起。”
說完，關了電視，準備回房間睡覺。
不管不顧的處理方式，時恬鼻尖發軟，在他背後聲音大了些：“可是沒你的同意，我不會開開心心和他在一起。”
顧澈轉過來，燈光下，臉色蒼白： “我絕不同意。”
毫無餘地的一句話。
明明很短的時間，卻彷彿過了很久，時恬咬牙用力地說：“你太討厭了。”
顧澈愣了一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簡直可惡，根本不聽我說話！”時恬喉頭滾動，“我跟你說他對我很好你完全不相信，一直把我當小孩兒。你根本不在乎我喜歡什麼！”
顧澈唇瓣動了動，欲言又止，目光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他經歷了很多難過的事情，我不想一直聽你說他不好。你一直以為他欺負我，我說他沒有，你完全不聽！”時恬咬牙，後面的字吐出來，“你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全是你自以為是！”
顧澈微微睜大眼：“我自以為是？”
“你太討厭了！”時恬知道這些話他會傷心，但在吵架的時候，卻控制不住專挑會讓他難受的說。
接著，時恬不管不顧拉開了門，往外跑。
顧澈聲音提高：“你去哪兒？！”
“你管我。”丟下這句話，門外冰冷的風吹到臉上
砸門那一瞬間，時恬聽到背後變調的喊聲，悲傷又驚慌。
“恬恬……”
時恬沒回頭，往樓下狂奔。
換在以前時恬從來不敢深夜了往外面亂跑，但這一次，他穿著單薄的衣服，踩在雪地裡往一個方向跑。
他以前從沒想過，聞之鷙會成為他竭盡全力想要抵達的歸宿。
*
追到樓下，周圍啞掉的燈光在黑夜中閃爍，已經找不到人了。
顧澈呼出寒氣，沿街走了一圈毫無收穫，回家，發現時恬手機也沒帶。
顧澈撐著桌面，顫抖了半晌，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才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恬恬跑出了家，可能來找你了，沒帶手機。”
聞之鷙靜了兩秒：“這麼晚？”
“和我吵架了，”顧澈牙齒打顫，“請，快找到他。”
“好，您別擔心，我馬上出去。”
掛斷了電話。
顧澈撐著桌面，因為情緒過激臉色蒼白，半晌後拿起時恬剛才放在桌上的東西，視線重新打量。
這是那個Alpha送他的禮物。
銀行卡，手錶……還有那部修.憲草案。
顧澈攥著一疊疊的A4紙，不知道想起什麼，眼角止不住地湧出眼淚。
*
從家裡跑出的一瞬間需要勇氣，但真正獨自走了一段距離，慢慢會升出恐懼。
時恬在家脫掉了外套，身上只有件單薄的毛衣，被冷風吹到皮膚刺痛。
走在路上就後悔了，想回家，但又覺得自尊心不允許，硬著頭皮朝市中心過去。
街市熱鬧，高大的建築樓環綴著燈火，落雪紛紛，混淆成一幕迷離滂沱的潮濕夜景。
時恬停下了腳步。
沒帶手機，就算去了聞之鷙家門口也沒辦法，過了門禁時間敲門他爸就知道了，不敲又進不去。
而且，深夜突然跑過去，萬一他睡了。
萬一他覺得煩。
……雖然聞之鷙不可能覺得煩，但冒出這種想法後，時恬莫名難受起來。
有種無處可去的感覺。
他到路邊的長椅坐下，摩了摩凍僵的手指，漫無目的四下掃視，高挑的身影突然從人群中分了出來。
聞之鷙身上蒙著寒氣，坐車速度太快可能會錯過，他是一路朝這邊找過來的。在夜色中，Alpha眉眼侵染著燈火的風塵，眸底全是說不清的燥烈和溫存。
時恬起身，兩步過去：“你來找我了？”
觸碰到體溫，聞之鷙脫下外套裹住了他肩膀，隨後抱在懷裡。
時恬本來還擔心見不到他，心裡石頭落地，變得很放鬆。
短暫的安靜了片刻，聞之鷙低聲道：“吵架就吵架，還離家出走，多大人了？”
時恬本來也不想說這麼尷尬的事，被他質問，沉默了會兒：“你不懂。”
“我不懂。”聞之鷙重複了一聲，似乎覺得無奈，卻沒再說別的。
身體的溫度逐漸回暖，時恬靠著他肩膀，聽他問：“為什麼和你爸吵架？”
時恬蹭著衣料，開始搖頭。
“因為我嗎？”聞之鷙問。
時恬說：“不是。”
說完，卻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始哽咽。
聞之鷙閉了閉眼，給小男朋友往懷裡收攏了點兒，他體溫高，但凡靠著他就有股熱氣兒。
“冷不冷？”他問。
時恬點頭：“冷。”
“我現在送你回家。”
聞之鷙剛說完這句話，時恬就激烈地掙動起來，岔開話題：“我現在不想回家。”
跟貓兒撓似的，聞之鷙垂下視線，偏頭，有點兒焦渴地吻他耳側。
那片皮膚白淨，輕易被他吻的發紅，時恬邊躲邊抓他的手：“我想去酒店住一晚，不想回家。”
聞之鷙：“不行，你爸在家等著，他擔心你。”
時恬更想反抗，但只能垂著腦袋，喪氣地求他：“我不回家，我們去酒店行嗎，你可以留下來。”
寒假後他跟聞之鷙單獨相處的時間反而更少，兩性之間的事情，更是很久沒做。時恬故意說這句話，還牽他的手，引得聞之鷙目光全落他身上。
手被反握住，聞之鷙說：“走了。”
時恬緩了口氣，兩三步後察覺方向不對。
這招居然都沒用了？
時恬哭喪著臉：“……我不回去。”
像是飽受了委屈，時恬聲音有點兒抽噎，眼眶通紅，眉眼讓人生憐的倔強和執拗。
聞之鷙舔了舔唇，喉頭壓緊，低聲：“那你想幹什麼？”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時恬說。
“嗯，那以後呢，天天都跟我待在一起？”
時恬：“嗯。”
“行，現在就回家，把你的生活用品全搬出來。”
“……”時恬用力掐了他一把。
聞之鷙眼底情緒沉落，靜靜看著他：“今晚打定主意不回家？”
時恬：“不回去。”
“好，我跟你爸說一聲。”聞之鷙取出手機，準備撥電話。
還沒撥通呢，時恬癟了癟嘴，好像想到了更傷心的事情，眉眼扭曲。
“……”
聞之鷙指尖停下，嘆了聲氣：“跟你爸說今晚不回去，還要和他不承認的男生住一晚，他會怎麼想？”
時恬抿緊了唇。
這很過分。
相當於徹底放棄他，他肯定難受得一晚上都睡不著。
“我現在，送你回家。”牽著手，到路邊打了車。
時恬心裡升起一種特別的感覺，看著他，半天后才喊了聲：“聞哥。”
車內光線更黯一層，聞之鷙半側過視線，開口說話：“你爸想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求愛者，我就送你回家，照顧你，保護你，等到他認可我。”
時恬感覺有點兒冷，被他壓緊了身上穿的衣服，不太合身，但溫度高了很多。
“沒有父母祝福的愛情不會真正的快樂。”整理完畢，聞之鷙垂下手腕，“尤其是你，時恬恬。”
光影從他鼻樑晃過去，浮光掠影，壓低的聲音像一首綿長的詩。
聞之鷙重新開口。
“我想讓你開開心心的，和我在一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