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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變奏曲 - 第96章字體大小: A+
     
    第096章

      今晚,月色真美。

      初禮放下手機,以揣測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回應。

      心情就像是坐上了什麼雲霄飛車,一會兒糾結:啊啊啊說出口了居然真的說出口了;

      一會兒又糾結:天啊老子怎麼能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十幾分鐘前他還在衝老子發脾氣整個人冷得像是瑪雅文明水晶骷髏似的晶瑩剔透,老子哪來的勇氣跟他說「今晚月色真美」?!

      初禮幾乎想要抱頭撞牆。

      【猴子請來的水軍:回我一下吧!不要不理我!難道就因為剛才那點兒小事就不理人了?我又不是故意翻亂書房的……】

      【猴子請來的水軍:說起生氣我也很生氣,你怎麼能懷疑我會否決你?我可是在電影院對你發過誓要做你編輯的人,你居然覺得我會否決你——是要把心挖出來才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猴子請來的水軍:……噯,回我一下吧。】

      【猴子請來的水軍:小氣鬼。】

      【猴子請來的水軍:就一下!】

      一個人,如果心慌,就會變得特別話多。

      晝川沒有回初禮,所有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要麼就是收件人已經死去。

      於是初禮豈止心慌,簡直心煩意亂,恨不得下一秒跑下樓去砸開男人那扇門,看看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凍死了還是真的不想理他——

      ……難道真的是睡了?

      初禮抓著手機,半個身子探出屋子,身體幾乎九十度半折疊似的掛在窗棱上,附身看,男人的房間明明也開著窗——

      哪怕是這樣的大雪天,她的眼睛也清楚地看見,從樓下敞開的窗戶裡隱約飄出奶白色的煙霧,從屋簷邊,隱約可以看見男人夾著一根香煙修長的指尖……

      他果然還沒睡啊。

      「老師!」初禮就彷彿已經忘記了半個小時前被人在書房無視時候的落空,仗酒行兇,她微微瞇起眼,「晝川老師啊!」

      樓下夾著香煙的手微微一頓,男人的胳膊搖晃了下……初禮把這當做是聽見了她的呼喚聲的回應——她身體更加往外探了些,抓在窗棱:「沒睡的話看看手機吧,給你說了非常重要的事……如果可以的話,好歹回我一下,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也可以啊!」

      醉酒的人總是特別樂觀,那拖長了尾音的叫聲已經隱約引起了某些鄰居的不滿,有用力關窗子的聲音傳來……初禮「喔」地閉上嘴,重新穩穩坐回窗棱邊捧著手機,等了很久很久……

      彷彿是一個世紀那麼久啊。

      初禮:「……」

      手指無意識地滑動著手機屏幕,直到突然手機震動,在她三翻四次地請求「回我一下吧」這樣的留言下,沉寂一夜的男人的頭像終於跳出了回應——

      【晝川:……】

      【晝川:。】

      句號,通常情況下代表對方對此段對話內容表示遲疑,無話可說或者懶得回覆或者壓根就想要假裝看不見,但是介於此時此刻與自己對話人的身份,以上三種處理方式行不動,只好用一個「。」代替回答,通常,可翻譯為:好的,或者,知道了。

      內涵情緒為:無奈,勉強,不得不。

      初禮:「……」

      初禮:「?????」

      「。」什麼「。」?

      哪有這樣子的對話?

      ——「你理我一下呀!」——「。」

      …………………智障吧,說點別的什麼啊!「。」就算回覆了?是在報復我剛才的「你吱一聲」和「吱」嗎?

      讓你「回一個標點符號也好」就真的給一倆標點符號打發了?

      夏目簌石呢,說好的夏目簌石呢,有沒有文學素養了?在我搬入這個家的時候由你先開口提起「今晚的月色真美」,然後在我即將短暫搬離時也很好地用這個作為結束,如此首尾呼應,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有一些美好的聯想嗎,小學生都知道寫日記以「開心的一天」作為標題就要以「今天真開心呀」做結尾來個首尾呼應的!

      虧你還是個寫書的!

      還真以為在誇月亮又大又圓呢,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少女心怎麼辦?

      非要用九十九種語言說「晝川我喜歡你」才能聽得懂是嗎?

      【晝川:以後不要提過分的要求,我不會生氣的。】

      【晝川:睡吧,晚安。】

      初禮盯著手機的四條回覆,出神。

      被教育得只能抓著手機當場愣在窗棱邊,直到幾秒後聽見樓下窗戶發出「啪」地一聲輕響然後被人從裡面關上,那奶白色的煙霧消失了,遺落在地上是星火點點、還未完全熄滅抽了一半的香煙。

      那星火彷彿黑夜中螢火蟲的尾巴,涼風之中一閃一閃的,但是很快的,就被覆蓋在上面的雪花冰凍熄滅。

      初禮:「…………」

      瑪德。

      算了算了。

      老老實實回覆男人一個「晚安」,被凍得鼻子都快掉下來的少女捂著自己破碎的少女心吭哧吭哧地從窗棱爬下來,爬回床上,蓋好柔軟厚重的大棉被,拉到下巴上。

      窗外月光透過玻璃窗傾灑而入,雪粒子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聲音,整個世界彷彿陷入了讓人內心安寧的神秘靜謐之中。

      ——晝川老師,我喜歡你。

      ——DEAR Mr.ZHOU,I LOVE YOU。

      ——晝川先生、君のことが好きだ。

      ——좋아해요。

      ……

      啊完了,只會四種語言怎麼辦?趁著春節抓緊時間進修一波學會剩下九十五種他國語言明年開春桃花盛開時踏著春風來告白還來不來得及來著?

      警示學渣:……學海無涯苦作舟,生命在於學習,沒文化的人連告白都特別艱難,好好學習,不然以後就苦逼如我。

      初禮迷迷糊糊地東想想西想想,想著想著,身體裡的酒精終於發揮了第二層功效——興奮之後,腦袋碰到枕頭的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重歸於混沌,傻瞪了一整天的眼終於合上,然後就恩愛地再也沒能分開來過。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第二天甚至不用等初禮酒醒過來後後悔昨晚喝多了亂說話會不會搞的兩人尷尬,就放寒假了。

      是的沒錯,初禮管春節假就叫「寒假」,為此還遭受到了晝川的嘲笑,男人像個萬惡的地主老爺似的坐在沙發上哥倆好似的盼著狗的脖子:「你已經不是年輕的女學生了,放什麼寒假。」

      那討人厭的模樣比二狗子更像是一條狗。

      我到底為什麼喜歡他來著?

      上輩子欠他的來還債吧?

      當年擠兌你那個語文老師還活著不,有沒有考慮過我就是她的投胎轉世啊?

      還好我爹媽不教語文,否則我還能懷疑一波「父債子償」。

      當初禮一邊內心腹誹得停不下來一邊正拖著巨大的箱子從樓上下來,男人一點要來幫忙的意思也沒有……初禮早就習慣了他的紳士風度日常不在線的行為,也沒說什麼,只是站在樓梯口整理自己的圍巾,認真道:「老師,其實我不想回家。」

      晝川:「為什麼?」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回過頭看著她,初禮看著他的那張鬍子拉碴的臉,面無表情地心想:因為回家就看不見你了,老子犯賤,一想到早上不用早起給你做早飯就渾身難過。

      ……………………可是就連這,你也不知道。

      「為什麼不想回去?」沒有得到回答,晝川又問,「春節不回家在元月社加班,《黃泉客棧》都給新盾了,最近要做什麼書那麼有勁兒?」

      「《消失的遊樂園》全稿交了,五一上市,過完年回來也就一個半月……」初禮高舉起手中那個帆布兜兜,裡面明顯放著個校對用影印本,「我得先校對好。」

      晝川挑起眉,語氣突然變得不那麼輕鬆:「你為江與誠年都不想過了?」

      「什麼鬼,你這思想三級跳得過分了吧……我不想回家是因為我媽三個月前就問我找沒找男朋友了,」初禮拖著箱子往玄關走,隨口道,「上學的時候不許戀愛說那叫早戀,大學一畢業就開始問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怎麼還不找男朋友——我去哪給她變個男朋友出來?這次回去,怕是要逼我相親啊!」

      男人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順手給她拎起箱子放到玄關上同時淡淡道:「告訴她你有男朋友了啊。」

      初禮轉過頭看著晝川,後者低下頭看著她。

      初禮順口問:「誰啊?」

      晝川:「……」

      晝川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皺起眉。

      初禮懵了:「皺眉什麼意思,都是要走的人了,接下來快一個月見不著,能不能給人一個痛快,別打啞語了,新年新氣象。我不想大年三十放鞭炮的時候想起你還是這副欠揍的傲嬌模樣。」

      晝川:「你放鞭炮的時候想我幹嘛?」

      初禮:「……」

      人在高興的時候就容易想到喜歡的人不行啊?

      初禮臉紅了。

      晝川:「我問這問題有問題?你又臉紅是什麼意思?」

      初禮:「……」

      距離大年三十還有十五天,然而初禮覺得這個念大概是過不好了:閉上眼都是喜歡的那個人欠揍的樣子。

      初禮抬起圍巾,藉口家裡暖氣太足她憋得喘不過氣所以臉紅。還好男人在這種方面遲鈍得像是樹懶絲毫沒有懷疑,順手替她擰開了家裡的門,讓外面夾雜著冰雪氣息的寒風吹入……

      外面是銀裝素裹的世界了,晝川看著初禮裹著圍巾穿著雪地靴,小短腿一邁邁出他的家門,想了想突然道:「告訴你媽,相親就不必了吧。」

      初禮:「?」

      男人擰開臉:「不是一口一個L君就是你男朋友嗎?就他行了。」

      初禮:「…………萬一我娘問我要他照片!」

      晝川:「你就把我的拿給她看。」

      初禮扶著門框:「不好吧?」

      「有什麼區別,我不夠帥啊,入不了家長法眼?我媽明明說我長相是中老年婦女喜歡的款。」男人抓過掛在玄關的黑色羽絨服,套上,然後跟著出門,「走吧?」

      初禮拖著箱子,甚至來不及吐槽「中老年婦女喜歡的款」,看著男人傻楞楞道:「去哪?」

      「送你,那麼大清早在樓上哐哐不知道是收箱子還是搬家,還不就是想把我弄起來送你去機場?」男人伸過手,拍拍她的腦袋,靜電把她的頭髮弄得亂糟糟的,「還有,我自我檢討了一下,昨晚在書房你確實不是故意的,我不應該凶你,所以現在心懷愧疚,正想怎麼補償你。」

      「……………………你真正應該心懷愧疚的是,我打了那麼一大串字,你就回了我一個省略號加一個句號,你怎麼就這麼不想跟我說話啊?」

      晝川聞言,又愣了下,連走向車庫的步伐都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身後氣哼哼跟著的傢伙:「那個句號,你是這麼理解的?」

      初禮抬起頭,反問:「要不還有別的意思?」

      「……隨便吧,我能指望你這腦子想明白什麼?」

      「……算了算了,晝川也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此鐵樹開花我還奢求什麼——看來昨天我那麼老長一段今早自己看了都想刪掉的煽情話還是有點用的。」

      「那還是沒用的。」

      「?」

      「稿子並不會給你看,」走進車庫,打開車門,晝川摁著初禮的腦袋,將她摁進車門裡,看著她坐穩,穿著棉襖的手高舉起來,一團丸子似的笨拙地回頭找安全帶,男人長手一伸順手拉下來塞給她,「回來就燒掉。」

      初禮接過安全帶,「咔嚓」一下扣好,頭也不抬道:「你捨不得,十年前你不燒,現在也不會,我知道,那是你的寶貝,捨不得,放不下。」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輕巧,唇瓣一開一合,有奶白色的霧氣呵出。

      男人的瞳眸亮了亮,當初禮抬起頭看他的時候,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彷彿下一秒就會說:那些稿紙不是我的寶貝,你才是。

      她抿起唇,被自己的幻想激起千層少女心。

      然而下一秒卻聽見男人道:「再廢話自己打車去機場,窮鬼。」

      初禮:「……」

      這年頭連自己發動少女心都是犯法的了,下一秒殘忍的現實就會迫不及待地啪啪打臉,惡劣得彷彿釣魚執法。

      ……

      初禮離開了G市回到老家H市,老家是比較偏僻的偏遠小鎮,家裡有一片冬天並不會結果的荔枝林和一片冬天同樣不會結果的椰子樹林。

      全國雨雪天氣的情況下,H市陽光明媚得非常沒有過年的氣氛——唯獨是一大家子從小到大一年就見一次的親戚照例又聚集在一起嘮嗑時,初禮隱約有了過年的概念。

      過年嘛。

      無非就是,睜開眼睛嗑瓜子吃糖,吃飽了吃午飯,吃完午飯回頭睡個午覺,睡醒了吃完飯,晚飯過後帶著弟弟妹妹到樹林裡烤烤紅薯瘋一波,瘋得滿頭大汗回家,頂著老媽「多大人了你還嫁不嫁」的謾罵,含著糖洗澡,含著糖睡覺。

      ……日子挺好過得。

      一言一概之大概就是:啥啥都有,沒有晝川。

      初禮回家瘋了那麼幾天後有點兒瘋膩了,在某天日常查崗晝川「老師碼字了嗎」、「老師大綱交一交啊不然回家又去翻你書櫃了」以及「老師大過年的不要和老爸吵架啊打架也不行」之後,初禮終於膩味了烤紅薯,關起房門當大家閨秀,掏出回來以後就放在桌子上落灰的《消失的遊樂園》影印本,開始校對。

      對此初禮的老爸非常不滿:畢竟本身就看不慣她當編輯這麼沒前途也沒錢途的行業。

      但是初禮卻依然不怕死地拎著影印本在他老人家面前晃來晃去——因為工作是唯一一項讓她能夠理直氣壯去聯繫起她喜歡的人的唯一方式…………………………………………雖然晝川看著好像不怎麼想跟她聊《消失的遊樂園》的事。

      比如——

      【猴子請來的水軍:老師,你覺得江與誠老師設置這個惡毒的後母女配C的用意是什麼?】

      【晝川:去問江與誠。】

      【猴子請來的水軍:問下旁人意見嘛。】

      【晝川:作者童年不美滿吧。】

      【猴子請來的水軍:……就不能好好聊聊天?】

      【晝川:不能。】

      【猴子請來的水軍:可是我想和你聊天啊,那我們聊點兒別的?吃中午飯了嗎?】

      【晝川:在吃,和江與誠。】

      【猴子請來的水軍:真的啊?你倆感情也是好,既然江與誠老師在旁邊,要不你親自問問他剛才那個問題唄:他這個惡毒的後母女配C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那一天,直到天黑之前,晝川再也沒有回過她……晚上吃完飯的時候,男人才敷衍又虛假地回了句:中午手機沒電。

      初禮心想老子信了你的邪,但是你煞風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子確實習慣了。

      這種蛋疼的日子終於熬到了大年三十晚上。

      接近零點,初禮正捧著《消失的遊樂園》一邊校對一邊看某台春晚一邊嗑瓜子兒,此時電視機裡,突然插播了個外景,主持人拿著話筒滿大街找人,找到一個,就讓他打電話,播給異地的男朋友/女朋友,或者是此時此刻最想念的人——

      電視機裡的人們紛紛拿起電話,有哭有笑,有驚喜也有驚嚇,最氣的一哥們兒打電話給前女友,兩人當場又和好了……

      電視機前,初禮「呸」地吐出瓜子皮,心想:虐狗,大過年的不讓單身狗痛快,早知道去看央視,你這小破地方台對得起誰一晚上的守望?

      然後,午夜鐘聲響起。

      屋外的鞭炮聲劈里啪啦響了起來,初禮叼著瓜子伸長了脖子看向窗外,耳邊春晚主持人在電視機裡歡呼著新的一年到來……耳邊嘈雜一片。

      她發現十五天前的自己一語成讖:原來鞭炮聲想起,內心喜悅的時候,腦海裡真的會下意識地想起喜歡的人,比如,晝川。

      放在腿上的手機震動,初禮心不在焉地一邊用筆在影印本上又勾出來一個錯別字,一邊看也不看接起電話:「喂,您好,新年快樂——」

      「在幹嘛?」

      電話那邊,隱約摻雜著鞭炮響聲裡,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初禮的瓜子皮掛在唇角,抓著手機抬起頭,新想大過年的第一秒老子就出現了幻覺?放下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戲子老師。

      「…………………家、家裡放鞭炮。」

      「我這也是。」

      「喔,挺好。」初禮大腦一片空白,「老師。」

      「嗯?」

      「……」

      噯。

      我操。

      真的是他。

      不是做夢——

      真的是他。

      初禮都快拿不穩手機了,像個戀愛中的女高中生似的哆嗦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膝蓋上放著的影印本「啪」地掉在地上……

      「什麼聲音?」

      「……江與誠老師的書掉地上了。」

      「初禮,你有完沒完?」

      「……你自己先問的,還有,你別連名帶姓叫我,怎麼感覺像罵人似的,我害怕。」初禮彎腰,把影印本撿起來隨手擱在椅子上,手機貼著耳朵的那一片,都是火紅的,滾燙的,麻痹的,她又叫了聲,「老師。」

      「嗯。」

      「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初禮掛了電話,她那初中的小表弟舉著一大疊紅包衝進屋子,與她打了個照臉,然後發現新大陸似的嚷嚷:「哇,姐,你怎麼雙眼懷春!新年快樂啊!瞧你樂得,過年這麼好啊?」

      初禮笑瞇瞇地遞出紅包:「新年快樂啊。」

      說實在的,她也想知道來著——

      過年怎麼這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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