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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肆文學 » 都市言情 » 老大是女郎»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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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是女郎 - 第106章字體大小: A+
     
    ☆、初案

      初設大理寺的原因是地方官權力過大, 可自行勾決死刑犯人, 造成不少的冤假錯案, 便以大理寺為複審機關,掌決正刑獄。案件初審以刑部、都察院為主, 複審, 大理寺為主,凡刑部、都察院、五軍斷事官所推問獄訟,皆移案牘, 引囚徒,由大理寺決斷。置卿、左右少卿、左右寺丞各一員, 有功曹、五官、主簿、錄事等員,其屬有司務廳司務二員, 左右二寺各寺正一員、寺副二員、左評事四員、右評事八員。

      其中, 大理寺司直掌奉命出使到地方複審疑難案件,初步審核交由大理寺的公文,如果本寺有疑難案件懸而未決,也可參與評議。

      總之,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官, 但權力也是有的。

      「大理寺右寺丞趙弼是我的人, 他很快就會升任大理寺少卿, 有猶豫不決的事,可以去找他。」霍明錦看她收了任命書,緩緩道。

      說完,又加了一句, 「用不著去御前謝恩。」

      傅雲英心裡暗鬆口氣,目光落到他手上,五彩雲紋寬袖裡戴了皮質臂鞲,似乎沒有纏紗布了。

      「您的傷好了?」

      霍明錦眼簾低垂,順著她的視線,右手微微蜷了一下,「差不多了……背上的傷還沒好全。」

      傅雲英聽周天祿說起過,霍明錦被李柏良的人困在一座山坳裡足足三天之久,最後以一人之力殺出重圍,接應他的部下趕到的時候,倒伏的屍體把進山的路都堵起來了。

      正猶豫著說什麼,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竹橋另一頭有人走了過來。

      霍明錦沒說話,但傅雲英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緊繃了一瞬,他好像不喜歡來人。

      她抬起頭,對上一雙幽黑的眸子。

      來人一襲緋紅官袍,金革帶,青印綬,臉上神情平靜淡然,身後四五個文官簇擁著他,和他低聲談笑。

      傅雲英收回視線,下意識退後一步,背後溫熱的感覺立刻透過薄薄的衣衫漫開來,像碰到一堵堅硬溫暖的牆。她發現自己這一步恰好退到霍明錦懷裡了,他高大,這一下倒像是他整個人把她包圍了起來,忙要走開,霍明錦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別動。」

      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說話間吞吐的熱氣在脖頸每一寸肌膚遊走,一陣陣發麻。

      她果真沒動。

      思緒紛飛,不由想起小的時候,她以為他不會打捶丸,自告奮勇要教他。把球杖塞進他的手心裡,幫他調整姿勢,慢慢推動他的胳膊,「表哥,你別動,我先教你怎麼擊球,很簡單的,你一會兒就能學會了。」

      他笑而不語。

      她的手小而軟,手指頭圓胖如春筍,他的拳頭幾乎是她的兩個大。戰場上的少年將軍,被她支使得團團轉,不見一絲不耐煩。

      那天她總算過足了好為人師的癮,每一球都能準確無誤地擊進球窩。

      丫頭婆子們都在一邊湊趣,誇她教得好。

      她倒是記得謙虛,誇他,「不是我教得好,是表哥聰明,學得真快。」

      後來知道他會打捶丸,她懊惱了一陣,覺得自己是關公門前耍大刀,丟臉丟大了。

      霍明錦特意朝她賠禮,買了一匣子蘇州絨花給她道歉。

      她倒也沒生氣,知道他是遷就自己才沒說實情,戴了絨花給他看。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傅雲英覺得霍明錦脾性溫和,是個雖然沉默寡言其實周到體貼的大哥哥。

      但現在接觸多了,尤其是和他身邊的人來往漸多,她發現他其實並不是一直這樣好說話。他不說話的時候,隨從們噤若寒蟬,枯站半個時辰也不敢吭聲。

      難道還真讓傅四老爺猜中了,霍明錦孤家寡人,想認她當義子?所以對她格外寬容優待?

      如果真是那樣,其實還真有點彆扭,她心裡還是把他當同輩人看待的。

      當然,他要是開口了,她不會拒絕。

      她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

      那邊崔南軒一行人遠遠看到他們,面面相覷。

      「大人,霍指揮使最近風頭正盛,還是不要和他正面衝突。」

      有人建議道。

      崔南軒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在傅雲英身上打了個轉,從他的角度看,霍明錦微微低著頭,和她耳語著什麼,姿勢很親密,高大壯健的身子幾乎覆在她背上。她並未掙扎或露出驚恐之狀,看上去似乎習慣霍明錦的親近了。

      原來如此。

      他嘴角一扯,露出一個略帶譏諷的笑容,並未避開,直接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身後幾個文官只得硬著頭皮跟上,不過路過霍明錦身邊時,沒敢抬頭,幾乎是捂著臉跑開。

      等他們走遠,霍明錦慢慢收回手,「崔侍郎是湖廣人,曾當過你的老師?」

      疑問的語氣。

      用不著看崔南軒那張臉,傅雲英鬆口氣,斟酌著道:「崔侍郎雖是晚輩的老師,也只是在書院中見過幾次罷了,私下裡並未來往過。」

      總之,他們不熟。

      霍明錦唔了一聲,唇邊浮起淡淡的笑,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現在也是大理寺司直了,以後見著我用不著那麼拘謹。以後我叫你雲哥,如何?」

      老實說,在他面前,傅雲英壓根就沒拘謹過,因為根本就不防備他。

      她笑了笑,答應一聲。

      ……

      宴後歸家,任命的旨意已經送到家中。

      傅四老爺很高興,買了炮竹回家慶祝,備下宴席,歡歡喜喜帶著丫頭婆子挨家挨戶給街坊鄰居送粽子。

      不知者無畏,傅四老爺這麼大大咧咧的,傅雲英心裡那點擔憂也放下了。

      有時候她想,傅四老爺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他之所以從不擔心她身份暴露,一來可能是楚王向他保證了什麼,更多的,應該是故意為之,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幾天後,傅雲章的任命也下來了,刑部山西司主事,主要管山西那邊的案件。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太常寺挨在一處,傅雲章和傅雲英可以每天一起乘車去辦公。

      一門出了兩個官老爺,傅四老爺更是要欣喜若狂,請裁縫做官服,往各處交好的人家送喜信,預備封賞和打點,忙得腳不沾地。

      喬嘉仍然跟著傅雲英,他是北方人,來京城以後卻比在武昌府要沉默多了。傅雲英常常忘了他的存在。

      去大理寺的前一天,太子身邊最信任的太監特意把傅雲英叫到跟前,「你性子沉穩,去了大理寺以後也要如此,多聽大理寺長官的教誨,雖說你功名不如其他人,皇上卻記下你的名字了,切勿焦躁。先前有位戶部尚書,就是從舉人一步一步熬資歷,後來得先皇重用,最後做到了二品大員,朝廷讓他擔任會試主考,御賜進士及第的稱號,別人有的,他後來都得到了。太子殿下對你寄予厚望,你是從東宮出去的,要記得自己的本分。若是你給東宮抹黑,咱家絕不會輕饒你!」

      傅雲英笑了笑,垂手應了。

      接著太子召見她,絕口不提大理寺的事,隻溫和勉勵她幾句,賞賜她珍寶若幹。

      一個□□臉,一個唱白臉。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身,梳洗畢,換上官服,戴紗帽,攬鏡自照一番,還別說,穿上官服之後,氣度真的變了很多。

      身邊的人看她的眼光也愈發敬畏,以前家中下人還敢抬頭和她說話,現在看到她就下拜,回話的時候腦袋低垂,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傅雲章在門外等她,看她背著手走出來,忍不住勾唇微笑。

      她朝他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走路,她從小就開始模仿他平日的言行,雖說沒有十分像,也有五六分神似了。姚文達他們平日常說他倆雖然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像血脈同胞。

      兩人上了馬車,一人拿一本厚厚的典籍翻開看,偶爾說一兩句話。

      「大理卿也是沈首輔的人,雖說常常袒護沈党,為人倒也不壞。沈少卿馬上就要調動。」傅雲章找相熟的人打聽大理寺裡頭的情形,然後告訴傅雲英。

      她翻開一頁書,笑道:「二哥,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司直,見不著大理卿。」又道,「見著了也用不著怕他,我是太子殿下身邊出來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無人敢為難我。」

      宮裡只有一位皇子,太子的地位穩固如山,哪怕是沈介溪也不會無緣無故和太子作對,太子妃可是沈家女。

      馬車停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下車,約好下衙一起回去。

      早有人等在大理寺的朱紅大門前,戴雙翅吏巾,青色盤領衫,系黑色絲絛,皂靴,一見了傅雲英,便笑眯眯道:「早聞丹映公子俊秀出眾,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過人。」

      不等傅雲英謙虛幾句,忽然問:「大人可婚配了?」

      傅雲英噎了一下。

      對方哈哈大笑,表明身份,「我姓陸,趙大人命我在這裡迎你。」

      傅雲英聽傅雲章提起過,大理寺裡只有一個人姓陸,擔任主簿一職,掌本寺的印章、抄目、文書、簿籍及案件檔案。主簿這個職位的品級曾多次變動,按理說應當和她的司直是同級,但兩者地位其實差別明顯。

      「原來是陸主簿,失敬。」她抱拳和陸主簿見禮。

      「不敢當,以後還要仰仗你。」陸主簿和汪玫有點像,慈眉善目,領著她往裡走,「趙大人說先讓你跟著我熟悉寺中檔出納,其實這不是你的職責範圍之內,不過寺中審核的案件輪不著底下人插手,你來了也不過是閒著,還不如學著整理卷宗,這活計別人都不愛幹,你可別嫌枯燥。」

      她道:「不敢,我初來乍到,本就該如此。」

      一進一進往裡走,陸主簿告訴她哪裡是刑房,哪裡是審問犯人的地方,哪裡是大理卿和大理寺少卿、大理正等人辦公所在,最後指一指長廊角落一間面南的號房,「那就是你值班的地方。」

      那一處號房很幽靜,窗外幾隻大石缸,缸裡養了嫋娜的碗蓮,蓮花開得旺盛,擠擠挨挨,把水面都遮住了。

      「趙大人今天不在,去刑部了,改天再帶你去拜見他。」

      陸主簿領著傅雲英逛了一圈,熟悉每個地方,和寺裡的人一一廝見,當然都是品級略低於她或者和她平級的官員,上頭的人公務繁忙,無事他們不會過去打擾。

      傅雲英和眾人周旋一番,眾人都誇她相貌不俗。

      官場上風氣如此,誰的詩寫得好,別人頂多誇幾句,但要是哪個生得俊秀風流,那同僚們都會不吝誇讚,而且很多人會直接寫詩表達欣賞之意,要多肉麻有多肉麻。比如沈首輔年輕時,同僚們離京赴任,到了地方,都要給他寫詩。

      寫來寫去只有一個意思:沈大人啊,這裡的人都沒有你長得好看。

      歸根究底,論文采,誰也不肯服誰,文無第一嘛,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哪位心胸狹窄的高官,或者被人冠以一個諂媚之名。但長相這種事沒有什麼可爭辯的,好看就是好看,誇相貌是最穩妥的。連皇上都喜歡挑長得順眼、風度出眾而且官話說得好的大臣留京任職,他們這也是人之常情。

      頂著一個東宮屬官的名頭,基本沒有人和傅雲英過不去。

      謝過陸主簿,她回到自己的號房,裡頭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沒有品級的典吏還在裡面擦地,見她進來,嚇了一跳,站起身朝她一拜,「傅大人。」

      「有勞你了。」她卷起袖子,自己動手收拾號房。

      典吏張大嘴巴,想攔不敢攔。他名叫石正,專門幹一些拿東遞西的雜活,相當於是傅雲英的助手。

      不一會兒,陸主簿命人把需要抄錄的案件檔案送到傅雲英的號房裡,要她抄寫。

      石正忙準備好筆墨文具,還給她篩了杯涼茶。

      她坐在窗前,先翻看之前的案卷,確定下格式、用詞,才開始抄。抄完一份後,親自拿去找陸主簿,確認沒有任何差錯,回來繼續埋頭抄錄。

      院子裡很安靜,畢竟是衙門重地,又都是有身份的屬官,大家說話都輕聲細語的。

      傅雲英伏案抄寫,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忽然覺得窗前似乎罩下一道黑影,放下筆,抬頭看過去。

      一個圓臉青年負手站在長廊裡,盯著她看,不知看了多久。

      她心念一動,起身走出號房。

      青年神色複雜,看著她的眼神既有欣賞,又有防備,還有一點終於恍然大悟的了然,「你就是傅雲?我是趙弼。」

      原來他就是剛剛升任大理寺少卿的趙弼,霍明錦的心腹之一。

      傅雲英朝他行禮。

      趙弼擺擺手,深深地看她好幾眼,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喟歎。

      難怪二爺屢屢為此子破例,還煞費苦心將他安排進大理寺,要求自己務必小心照應他,生得這麼唇紅齒白,清秀俊逸,舉手投足又風儀出塵,容色朗朗,一派光風霽月,自己見了都覺得眼前一亮,二爺喜歡他,也在情理之中。

      二爺這些年形單影隻,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他看得上眼的人……管他是男是女,只要二爺中意就成。

      趙弼這麼想著,努力壓下心裡那點彆扭,緩緩道:「三法司和地方司掌刑獄案件。三法司為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地方司則包括各行省設置的提刑按察使,府縣兩級的知府、知縣等。刑部審定各種律法,覆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會同九卿審理『監候』的死刑,直接審理京畿地區的待罪以上案件。大理寺掌邦國折獄行刑,對刑部的判決進行審查,如果有『情詞不明或失出入者』,有權駁回刑部要求再議。都察院是監察機關,兼理刑名,設十三道監察御史,每年輪換出京至各省巡查,稱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雖然官階不高,但擁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權力。」

      總之,地方案件,先由地方司斷決,凡是死罪中應處斬、絞的重大案件,在京的由三法司會審,在外省的由三法司會同覆核。重大案件皇帝一般會詔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審理,也就是三司會審。若三司會審也審不出結果,最終由皇帝本人給予裁決。

      刑部職掌天下刑名,都察院職掌稽查糾察,大理寺職掌覆核駁正。任何刑名案件,未經大理寺的審核複查,刑部和都察院,均不得具獄發遣。

      用一句話解釋,就是大理寺的主管覆核,刑部主管審判,都察院主管督察。

      一口氣說完這些,不等傅雲英回應什麼,趙弼接著道:「凡是交辦到大理寺的案件,先由評事、司直詳斷,然後交與大理正看詳當否,有無問難改正處,批書結尾,簽字、蓋印、寫明日期,再交給大理寺丞、大理寺少卿覆議。你品級雖低,身上的擔子不輕,須得謹慎行事。」

      傅雲英垂目道:「下官謹記大人教誨。」

      趙弼唔了一聲,心中的彆扭感越來越強烈,以至於不敢多看傅雲英,轉身走了。

      傅雲英回號房,繼續抄案件記錄。

      到下衙的時候,趙弼聽陸主簿說傅雲這一天都在抄卷宗,是個沉得住氣的人,點頭不語。

      從大理寺出來,傅雲英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傅雲章。

      他臉色沉重,她叫了他兩聲,他才反應過來。

      車廂裡備了茶點,傅雲英斟了碗桂花熟水給他,「二哥,是不是刑部有人為難你了?」

      傅雲章搖搖頭,接過茶碗輕抿一口,「今天接到一個案子,山西那邊的,有點棘手,和兵部尚書周大人有關。你認得周天祿,他平時為人如何?」

      他是山西司主事。

      傅雲英怔了怔,道:「周天祿玩世不恭,遊手好閒,為人還算講義氣,他什麼都會一點,太子很喜歡他。」

      傅雲章道:「他被抓了。」

      傅雲英錯愕,周天祿背靠大樹好乘涼,聽說和人爭鬥打死人也和沒事人一樣,在外邊躲幾個月回京繼續逍遙,他竟然也會入獄?

      回家的路上,傅雲章簡略說了案子的事。

      山西太原府婦人胡氏,從江湖郎中手中購得一包藥粉,摻入湯麵中喂病重的丈夫高鳴吃下,毒、死高鳴,還一把火燒了房屋,把高家一家五口人全燒死了。

      按律法,妻妾殺夫,斬立決。高鳴是當地一個秀才,開了私塾教授蒙童,平時樂善好施,常常無償幫街坊鄰居寫信讀信,很得當地人的愛戴。胡氏不僅殺死自己的丈夫,還殺死丈夫的家人,罪大惡極,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

      初審判了立斬,但胡氏丈夫的族人不服。攜家帶口進京告禦狀,因有位高御史也是山西太原府人,還和高鳴是同宗,高家人便求到他家中。

      這高御史剛好和周尚書不和已久,為了在族人面前彰顯自己的地位,順便噁心一下老對頭,立馬上疏彈劾周尚書勾結山西那邊的知府,包庇孫子。

      傅雲英忍不住問:「這事和周天祿有什麼關係?」

      山西的胡氏殺死高家人,周天祿遠在京師,這事應該和他無關吧?而且殺人償命,胡氏判了處斬,高家人應該拍手稱快才是,為什麼還要跑到京城來告禦狀?

      傅雲章輕聲道:「周天祿曾去山西探親,在太原府住過一個月,期間和胡氏有染。據胡氏指認,是周天祿教唆她謀害親夫,還答應事成之後就娶她進門做妾。」

      傅雲英明白過來。

      妻子殺死丈夫,照例要判斬立決,如果妻子是因為和人通、奸因而心生惡念殺死丈夫,一般判得更重,要受淩遲之刑。而那個姦夫,也應當按同夥罪一併處斬。

      在高鳴此案中,周天祿是姦夫,不管胡氏到底是不是受他慫恿下手殺人,從人情來說,他難辭其咎,從律法上來說,他就是同夥。

      山西那邊哪敢跑到京師來抓周天祿啊,選擇把這事敷衍過去。高家人不甘心,認為姦夫周天祿也該受到懲治,一路告到京師。

      刑部的人不大想管這個案子,因為這事實在蹊蹺,很可能是有人想對付周尚書,但找不到他的錯處,就從他這個喜歡惹是生非的孫子身上下手。刑部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得罪人。

      但高御史在一旁虎視眈眈,如果刑部敢包庇,他立馬把刑部也告了,於是刑部只能接了案子。

      回到家中,傅雲章連飯也顧不上吃,回房看山西那邊送過來的證詞,想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很明顯,這件事背後肯定有人推動,後面不知道牽涉了多少人,所以每一個細節都要再三推敲。

      這一晚他書房的燈一直沒熄。

      ……

      傅雲英新官上任,接下來幾天仍然還是幫陸主簿抄寫檔,整理卷宗,慢慢熟悉流程。

      傅雲章則為高鳴的案子忙得團團轉,山西當地的官員、周尚書、高御史、太子東宮,各方和他們各自的擁護都在朝刑部施加壓力,刑部尚書急於找個頂缸的人,以親嫌回避原則為藉口,將此事交予傅雲章審理。

      大家都為傅雲章捏把汗,稍有不慎,官位可能不保,這燙手的山芋,他是不接也得接。

      他卻很鎮定,按照流程一絲不苟覆核案子。

      ……

      這天傅雲英照例去大理寺當差,一個小太監忽然斜刺裡鑽出來,攔住她,「傅司直。」

      她腳步一頓,認出對方是東宮的人。

      小太監壓低聲音說:「周天祿的案子懸而未決,太子殿下很關心他的安危,命你協助刑部的人,將此事查一個水落石出,務必還周天祿清白。」

      傅雲英不動聲色。

      太子不需要真相,所謂還周天祿一個清白,其實是必須保證周天祿無罪釋放。周天祿是東宮的人,而且這半年多以來京師的人都知道太子很喜歡他,如果他被定罪,太子顏面何在?

      她做出為難表情,沒說話。

      小太監倒也不需要她回答什麼,說完話便走了。

      傅雲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掃一眼左右,看到暗處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察覺到她的目光,那幾個人大吃一驚,忙拔腿走開。

      她走進大理寺,陸主簿也剛到,看她一眼,朝她走過來,道:「山西胡氏殺夫的案子牽扯太大,高御史彈劾刑部包庇周天祿,現在這案子移交大理寺。趙少卿提審周天祿,你和我一道去刑部取供詞案卷。」

      倒是巧,太子剛剛叮囑她便宜行事,幫周天祿脫罪,這頭大理寺就接手了這個案子。

      其實這案子很簡單,並沒有牽扯什麼人,只是周天祿身份敏感,引來各方關注,才不好處理。高御史和周尚書一直在朝堂上互相指責,山西那邊的官員也上疏自辯,三方各有相熟的人幫忙撐腰,吵來吵去,吵不出結果,皇上煩不勝煩,乾脆把案子移交給大理寺。

      傅雲英想起那天曾在茶樓上見過沈介溪的族侄,那時他是大理寺少卿,現在趙弼升任少卿,沈介溪的族侄去了浙江,不知裡頭又經過怎樣的驚心動魄。

      趙弼本人不出面。陸主簿和傅雲英去了刑部,那邊早就把所有需要的卷宗供詞全部準備好了,等他們領走相關文書,刑部的人額手稱慶,終於把這個得罪人的差事送出去了!可喜可賀!

      因傅雲英認識周天祿,她問陸主簿:「我可要回避?」

      陸主簿一笑,「不礙事,你們並非同年同科,用不著回避。」頓了一下,接著道,「我正有事託付你去辦,大理寺正提審周天祿,問來問去什麼都問不出來,你既然認識他,過去和他套套交情。」

      周天祿堅決不承認和胡氏有染。但是他在山西時確實常常去高家吃酒,有時候留下小住,和高家人同吃同住,相當親密,高家族人曾目睹他出現在胡氏房中,衣衫不整,看樣子就是剛剛才和人歡、愛過。而且他們從高家找到幾封周天祿的親筆信,是他寫給胡氏的情信。

      證據確鑿,周天祿還是否認。

      大理寺的人覺得他可能隱瞞了什麼事。

      傅雲英答應下來。

      周天祿是周尚書的嫡孫,享有一定的特殊待遇,關押在獄中也有人每天好酒好菜伺候,一段時日不見,他神色萎靡,但臉上氣色還好。

      傅雲英打發走獄卒和其他人,給他斟了杯酒,直接道:「周尚書雖然貴為尚書,有時候也得服軟,你的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光是山西一派牽扯其中的官員就有二十三人,你以為你祖父這一次真的能保下你?」

      周天祿坐在角落裡,抬起眼簾,瞟她一眼,接過她遞到眼前的酒,美滋滋地喝一口,「你擔心我?用不著!我祖父雖然時常責罰我,也不至於坐視我被人陷害致死,何況我什麼都沒做過,絕不會判斬刑。」

      傅雲英看著他,壓低聲音,「如果東宮插手呢?」

      周天祿愣了一下。

      他們在太子身邊待了大半年,都深知太子的為人。太子像他的父親,努力想做一個溫文爾雅、和善大度的儲君,但又多疑敏感,反復無常。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能把所有榮寵到加諸其身,但是當那個人讓他失望時,他立馬翻臉,喜歡時越縱容,厭惡時就越苛刻,苛刻到恨不能抹除那個人的存在。

      太子最恨他寵愛的人害他在群臣面前丟臉,如果周天祿和胡氏通、奸的罪名成立,以太子的性子,即使周天祿不會被判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周天祿聽明白傅雲英的暗示,沉默了下來。

      傅雲英環視一圈,道:「案子拖得越久,變數越大,你為什麼不坦白?高家搜出來的情信,是你寫給高秀才的,對不對?」

      周天祿沒說話,神情震動,抬眼看她許久,自嘲一笑。

      他這是承認了。

      傅雲英在東宮期間,周天祿每天鍥而不捨撩撥她,今天送一匣湖筆明天送一塊美玉。東宮的宮婢美貌嬌媚,其中有兩個明顯對他有意,常常借奉茶的機會朝他獻殷勤,他卻不加理會,看都不看半眼。

      他平時常常出入南風館,喜好清秀孌童,身邊服侍的小廝一個比一個標緻。教坊新捧出一個豔名遠播的小倌,他絕對是頭一個去撒錢捧場的。

      周天祿是個斷袖,他不會和胡氏通、奸。

      「我有辦法證明你和胡氏沒有姦情。」傅雲英道。

      周天祿長歎一口氣,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但是那樣就會暴露我和高鳴之間的來往……還是算了吧……」

      傅雲英皺了皺眉。

      仿佛被她這個嚴肅的皺眉給逗樂了,周天祿捧腹大笑,笑到最後,一臉落寞,喃喃道:「高鳴一家人都死了……是我害了他,他那人愛面子,死不承認自己愛慕我,是我逼他的……現在他人死了,我欠他太多,不想再害他顏面盡失。」

      高鳴是個教書匠,很得學生們的尊敬,他活著時,曾苦苦哀求周天祿不要把兩人之間的風流韻事說出去。他讀書讀傻了,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

      傅雲英蹙眉,說:「胡氏指認你是她的姦夫……」

      若周天祿不說出實情,那外人都以為高鳴是被自己的妻子夥同姦夫殺死,這和他有龍陽之好比起來,沒什麼兩樣,都不是什麼風光的事。

      周天祿躺倒在草堆上,雙手交叉做枕頭,翹著腿,道:「這不一樣,我瞭解高鳴。」

      他笑了笑,「三司會審,頂多判我一個通、奸之罪,不會要了我的性命。我們周家門路多,再過幾年,我照樣能繼續逍遙。」

      傅雲英沉默了一瞬,周天祿此人倒是個多情種子,寧願被冤枉,也不想對不起高鳴。

      「怎麼,是不是很感動?」周天祿躺在陰冷潮濕的草堆裡對她眨眼睛,桃花眼一眨一眨的,風流繾綣,「雲哥,我對你是認真的,自從遇到你,我就沒出去鬼混過了!高鳴是以前的風流債,我現在喜歡的是你。」

      傅雲英面無表情,俯視著吊兒郎當的周天祿,片刻後,她唇角微微一翹,「高鳴是有婦之夫,說到底,這事確實和你有關係,你不算太冤枉。」

      周天祿臉色變了變,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翻過身,不搭理她了。

      ……

      陸主簿在外面等傅雲英,看她出來,迎上前,「怎麼樣?周天祿說了什麼?」

      傅雲英答道:「周天祿不曾和胡氏通、奸,他確實是被誣陷的,不過沒有證據。」

      她知道真相,但周天祿死不承認的話,說了也沒用。

      陸主簿眉頭輕皺,和她交談幾句,去大理寺少卿那兒覆命。

      夜裡回到家中,傅雲章把傅雲英叫進書房。

      天氣炎熱,書房白天開窗通風,夜裡蚊蟲飛蟲多了起來,蓮殼在長廊角落裡燒艾草餅子熏蟲。屋裡有股淡淡的香料燃燒過後的香味。窗外幾叢美人蕉,闊大的葉片上附了水珠,月光籠下來,水珠滾動,偶爾閃過一道亮光。

      「你在大理寺看了許多案卷,覺得如何?」傅雲章遞了碗冰雪荔枝膏水到她手上,問。

      傅雲英接過荔枝膏水,喝了兩口,想了想,道:「和想像中的不一樣。」

      傅雲章微笑,手裡拿了把團扇輕輕搖著,「你要記住,不管是大理寺還是刑部,其實主要職責並不是破案。」

      很多案件非常簡單,前因後果一眼就能明瞭,哪些案子證據確鑿,哪些案子有冤屈,很容易查得出來。

      破案,難的不是找兇手,而是處理好案件牽扯各方的關係。

      比如高鳴這個案子,重點不在尋找真凶,也不在周天祿到底有沒有教唆胡氏殺人,而是山西地方官員、兵部尚書、高御史、太子東宮各方勢力在其中的利益糾葛。

      換句話說,哪怕知情人知道周天祿是冤枉的,但是為了扳倒周尚書,他們就是要堅持給周天祿定罪。

      「前不久浙江那邊出了個冤案,刑部明明知道案情有疑點,還是維持原判,只因為當初判刑的人是沈首輔的得意門生,如今已經高居要職,如果翻案,牽動各方,可能引起朝廷動盪……」傅雲章感歎一聲。

      聽到這裡,傅雲英心裡一動。

      次日,東宮太監又來找她,傳達太子的命令,這一次語氣更強烈。

      她道:「倒有一個法子可以救周天祿,不過此事我不便插手。」

      小太監立馬變了臉色,收起頤指氣使之態,問她:「什麼法子?」

      她靠近小太監,附耳說了幾句,最後道:「這事最好由周家人出面。」

      小太監點點頭,告辭去了。

      又過了兩日,就在大理寺和都察院為周天祿的通、奸罪到底屬不屬實扯皮時,周尚書在上朝時告發高御史收受山西高家族人的賄賂。

      高御史立刻自辯,但周尚書早有準備,拿出這兩天收集到的高御史收受賄賂的證據,將高御史駁斥得啞口無言。

      當一方理虧的情況下,情勢立刻扭轉。

      朝中大臣都開始同情周尚書。

      山西一派的官員和太子東宮的人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立馬落井下石。

      最後皇上認定高御史胡攪蠻纏挾私報復周尚書,周天祿的案子也馬上有了結果,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教唆胡氏殺夫,一切都是胡氏一個人所為,所謂通、奸之說也不可信,仍然維持原判。

      皇上知道這事扯來扯去沒什麼意思,也沒有懲治高御史,隻罰他幾個月的俸祿,命他自己思過。

      周天祿無罪釋放,太子很滿意,周尚書也很高興。

      可憐胡氏和高家一家人,都只不過是別人手裡用來陷害周天祿的棋子。

      周天祿從獄裡放出來的那一天,問傅雲英,「對大理寺和刑部失望嗎?」

      她搖了搖頭,回首望著朱紅宮牆上方碧藍澄淨的天空。

      這只是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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