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隻小手忽然拉住了季揚的褲管，季揚低頭看， 在他腳邊站著的是一個看上去和季雯雯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臉頰有點髒痕， 鼻子下面還有點兒鼻涕水，模樣實在說不上多可愛。

　　此時小女孩仰頭看著季揚， 臉上雖然緊張，但竟然慢慢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她的嘴巴上有明顯的唇顎裂手術痕跡， 下巴上肉不多，看上去少了些同齡人的肉感與可愛， 卻讓人怪心疼的。

　　季揚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有點粘。大夏天的孩子身上似乎不太乾淨，隱約傳出味道。實際上這些味道並不是單從這一個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而是整個院子裡都帶著點混合氣味，讓人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

　　「萍萍回屋裡去。」嬸子回頭看見小女孩，立刻伸手將她拉了回去，從背後推了一下不輕不重地送回了屋裡。

　　季揚的視線跟過去，看見窗口處好多雙眼睛悄悄看著他。

　　嬸子注意到他疑惑的神色，隨口解釋說：「她以為你是過來看領養的，想表現一下。」語氣是明顯沒將此當作一回事的。

　　剛被嬸子推進屋裡的孩子萍萍在門口探頭探腦，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男孩， 一個天生沒有雙臂，另一個一眼就能看出患有季揚說不上的病症。還有一些孩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季揚的到來， 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或者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口水從嘴角流出， 總之就是狀況非常不好的樣子。

　　這裡完全是季揚從來未曾瞭解，甚至都不太知道其存在的地方，要說不震驚是假的。

　　「這我隔壁鄰居家外孫，人模樣好吧？在S大上學，成績也好。」嬸子並沒有在和季揚的對話放太多專注，馬上毫不在意地轉頭和同事介紹起季揚，語氣輕鬆歡快。

　　言辭之間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季揚人生和這裡孩子人生之間的差別有多麼凸顯。

　　季揚回到家裡以後，難得有天翻來覆去才睡著。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完畢，回到房裡在熟睡的季雯雯臉上親了一口，再出去和他外公說了一聲，自己騎車循著記憶裡的路又去了那個孤兒院。

　　「幫忙啊？行啊。」昨天的嬸子聽完季揚想要過來幫忙的意思以後很利落地點頭，「隔幾個月也會有義工過來，挺多都是你們這類學生。」

　　昨天匆匆的幾眼沒給季揚多少對這裡的瞭解，現在決定過來幫忙以後才在一天之中從幾個阿姨口中輪番得知了這裡的現狀。

　　福利院規模小，但孩子有近三十個，除了季揚見過的阿姨們外，其實還有兩個，不過不是這樣住在孤兒院里長陪著的那種。可以說幾乎是一個阿姨管十個人，這十個人還不是普通的孩子，絕大多數都是身體上有殘疾和疾病的，其中智力不完善的就過半。沒病沒智力缺陷的孩子整個福利院一共只有兩個，得到捐款做過手術的萍萍就是一個。

　　拉屎拉尿到身上完全不懂的很多，大夏天這麼多孩子一個個洗澡也是很吃力的事情，所以阿姨會隔一天再給他們洗澡，這樣比較省事省力，畢竟一天到晚另外要干的活也很多了。

　　不過這也造就了昨天晚上季揚送幾個孩子過來的時候聞到的那股經久不散味道的來源。

　　如果說哪裡稍感安慰，那麼就是季揚在這裡呆了一天，幫著掃地洗碗種種的，發現孩子們的伙食一類還過得去，有菜有肉，動畫片也可以看，玩具雖然陳舊了一點，但也不算缺。

　　可與此相比，精神上的空洞是巨大的。裡面的阿姨們對孩子不壞，卻不可能做到為人父母一樣的關心。這從裡面的大部分孩子都很內向與膽怯就能看出來。

　　而在發現季揚並不是和領養相關的人以後，昨天特意親近他的萍萍也變成了一個冷淡的孩子。這不能怪她，智力正常的孩子太渴望離開這裡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可憐，」晚上季揚和秦路易視頻，整個人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想為他們做點什麼，又覺得自己的能力很有限。」

　　「現在社會上存在很多問題，都不是我們一己之力能夠解決的，只要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做到最好就已經很棒了，」秦路易在跑步機上晨跑，目光落在鏡頭裡季揚的臉上，視線因此止不住溫柔起來，「今天你已經很努力了，那就不需要感到抱歉。」

　　「嗯，」季揚翻了個身，仰躺著看鏡頭，轉換了一個話題，「你外公身體怎麼樣了，有好轉嗎？」

　　「不是很穩定，可能會持續惡化。」秦路易按下跑步機的開關，傳送帶慢慢開始減速，他用毛巾擦了把臉，拿著手機從機器上下來，「所以我還要再M國待幾天，這幾天裡你……」

　　秦路易的話還沒說完，季揚就關切地打斷他：「啊，這樣啊，那你好好照顧他，回來這事兒著什麼急，反正這兒又沒什麼用得上你的。」

　　長輩身體什麼的，當然是第一大，季揚是這麼想的。

　　而原本想告訴季揚「這幾天裡你不要太想我。」的秦路易頓時覺得可能是自己太自戀了。

　　什麼叫這兒又沒什麼用的上你的！他覺得鏡頭對面簡直是個沒心沒肺的狗崽子，說出來的話刀刀扎心。他在Ｍ國每天日思夜想，就後悔沒有將人一起帶過來身邊陪著，結果對面似乎一點不在意他的遠離。

　　簡直氣哭。

　　秦路易盯著鏡頭裡季揚的臉，磨牙霍霍地在各種健身器材上發洩自己多餘的精力。

　　鏡頭對面的季揚眨巴眨巴眼睛，水靈靈一朵小白花。

　　等掛了視頻，季揚躺床上想起秦路易前面說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的話，開始暗自琢磨起來自己能夠做點什麼。

　　第二天季揚過去時，專門問了福利院現在有什麼缺的。

　　「缺的東西可多，衣服缺，玩具缺，人手缺，還有雜七雜八比如紙尿褲這種也缺的很，」阿姨笑容有無奈，「咱們這兒挺偏僻的，偶爾有捐東西的過來，但不算多。」

　　季揚手頭倒是有點錢，可真要一個人買起來還是顯得吃力。他想到的是在微博上號召一下大家捐款捐物，不用很多，淘寶上十幾塊包郵的小玩具也能算心意，捐款幾塊也能算一份力，也並不強求。

　　因為秦路易的關係，他微博號上現在也有三十多萬粉絲，活躍度也挺高的，完全可以將大家發動起來。

　　等他將這個號召捐東西的想法說了以後，阿姨立刻道：「有個小姑娘弄這些，你要是找人捐，和她聯繫一下也行，咱們這兒很多東西都是她聯繫捐過來的，好像是特別在弄這個事情。」

　　季揚於是管阿姨要了電話，隨後和這個小姑娘聯繫了。

　　小姑娘是本地市區的人，自己開了一家服裝店。在瞭解了季揚的用意後，小姑娘立刻表示很感謝，原來她都是一個人在網上經營一個捐物的賬號，但很難擴散出去，粉絲也不多，捐東西的人也不算多，大多數人也不敢隨意捐款給她，所以大部分的東西還是小姑娘自己平時經營所得。

　　季揚也只能在這裡至多一個暑假，平時上課之類的不可能親力親為，如果兩個人能互相幫一把，正好兩全其美。兩人又商量捐款捐物的事情，小姑娘告訴季揚還是捐物好，捐款這個要負的責任大，操作起來也比較麻煩。

　　兩人一拍即合，季揚馬上去微博轉發了小姑娘原先對福利院的一些圖片和文字介紹合集。

　　揚揚叉會兒腰：我目前在這裡做義工，可以保證圖片裡的一切信息都是真的，如果大家願意捐東西過來，比如說家裡的舊衣服舊玩具，寄到付也無所謂，目前可以直接寄到這個地址：ＸＸＸ，電話是：ＸＸＸ，聯繫人：ＸＸ。／／＠……

　　微博才一發出，評論馬上堆疊起來。

　　蜜豆小丸子：我家裡有一些舊衣服可以寄過來，然後接受捐款嗎？我想直接轉賬。

　　高冷的逗逼：立刻去！話說原來揚揚暑假下鄉做義工了啊，感覺好好啊。【心心全給你】

　　九條尾巴的凶貓：同感覺揚揚好棒！我說最近感覺和Ｌｏｕｉｅ沒什麼互動呢，原來是幹這麼有意義的事情了。

　　被網友們這麼一說，季揚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他覺得自己其實真的沒有做什麼，現在也是力所能及稍微組織一下而已。他仔細回復了一些網友的評論，告訴他們現在暫時不接受捐款，直接涉及錢的話目前還比較麻煩，而且福利院這邊也並不是缺錢。

　　季揚一開始並不能預料到捐物最後會變成什麼情況，不過微博一晚上倒是有數千條轉發，評論也很多。但是真正是個什麼樣子，是季揚第二天去福利院才知道的。

　　因為留的是福利院的固話，所以昨天一晚上這個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很多人過來詢問捐東西的事情，阿姨們都給嚇了一跳，不過一一都解釋清楚了。

　　就季揚剛到這個時候，電話還冷不丁就有打進來的。連福利院裡面的孩子都滿眼好奇，盯著那個平時幾乎不會響，但今天響個不停的電話到底怎麼了。

　　後面幾天季揚才見識到網友力量的強大，他雖然說了可以到付，但真的到付的基本沒有，各家快遞大車小車的送過來，一天功夫就要將福利院的小院子堆到半滿，後面還明擺著有另外的在源源不斷送過來。

　　送來的東西裡有紙尿褲，有營養奶粉，有玩具有衣服，各種東西面面俱到幾乎是能想到的都有人送過來。連市區裡的小姑娘都過來幫著整理收拾，也花了好久才弄的差不多。

　　另外還有本市的一些網友直接趁著週末的功夫找過來，過來做志願者幫忙，福利院一下熱鬧了很多。

　　不過這麼多東西這個福利院一時已經消化不了了，季揚不得不到網上告訴大家暫時不要寄東西過來，多出來的這些他還要和志願者們找其他需要的地方送過去。

　　好在混亂之時初期的，後面各項事宜都明顯有條理起來。福利院阿姨高興，季揚高興，先開始做這個捐贈的小姑娘則是最高興的，因為後面看了季揚微博的志願者裡面有很多和她距離近又志同道合的人，他們乾脆弄了一個小志願者組織，打算以後將這個事情一直做下去。

　　不僅是這個福利院，另外幾個就近的福利院敬老院都收到了這邊勻出去的很多東西。其中一個志願者家裡有空房，後面乾脆就用來當作了倉庫，網友們的東西就寄過去，然後志願者們根據大家的需要統一分到各個地方。

　　另外原本沒有什麼生人的福利院也開始多了定時過來的義工，讓整個環境好了不少。

　　過了大半個月，季揚也變得精神十足動力滿滿，跟著各個志願者太陽底下來來回回，原本一身嫩呼呼的白皮也曬黑了一點。不過晚上秦路易在視頻裡開玩笑叫他小黑球他都沒顧得上生氣，反而滿目光彩的和秦路易說他這一天去了兩個福利院，光開車就花了七八個小時云云。

　　前後加起來二十幾天，吃的苦頭算算真比他前半輩子都多，可就季揚這麼一看著就挺嬌氣的人竟然都沒喊苦。為此連毒蛇的季浩都對他有過一番誇獎。

　　而秦路易那邊，這周週末他與環球平台的合同徹底到期。即便環球平台竭力挽留，但秦路易沒有續簽的意思，環球那邊抬再高的價格也做了無用功。

　　「其實不做主播也挺好的，」季揚晚上一邊戳腳上磨出來的水泡一邊和秦路易視頻，嘴裡有點酸溜溜，「和我一起做志願者的小哥哥小姐姐都是你的粉絲，每天和我打聽你的習慣。」

　　秦路易的目光比季揚還專注的看著他腳丫子：「你把手機挪過去一點，我幫你看看你別自己亂戳，他們打聽，那你怎麼說啊？」

　　兩人說話都是前半句後半句不搭界的。

　　「哎呀，我拿著手機還怎麼戳，一下扎到肉裡還要疼死呢，我能怎麼說，我說我和你不熟。」

　　季揚沒撒謊，他的確是在那些網友面前一通這麼瞎說來著，雖然他們人很好，不過喋喋不休問秦路易的事情也的確讓季揚有點煩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