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柏萱的死亡完全是一場意外。
畢竟要拿對方來引「柏清」出面,在林果沒有帶著藥劑現身前,理論上那群綁匪都會好好地保住這枚重要籌碼的小命。
但萬事都有例外,作為一個從小被父母養在溫室泡在蜜罐裡的「公主」,柏萱對危險的處理完全偏離了正常孩子應有的軌道。
和當初被嚇到說不出話的原主不同,就算被堵住了嘴巴,倉庫內的人也能聽見對方「嗚嗚」的沉悶哭叫。
那聲音在漆黑的夜裡不斷擴散,無端端便惹得人心生煩躁,尤其是在抽掉毛巾放對方和父母通話驗明身份時,對方更是扯著嗓子哭了個撕心裂肺。
她是父母手心上的寶貝、也是周圍家長小朋友都羨慕的公主,過往的經歷告訴柏萱:只要她哭,她就什麼都能得到。
不管是受了欺負還是犯了錯誤,只要她哭一哭,所有的人都會心軟地去滿足她的渴望。
然而,從小沒有經歷過任何挫折的柏萱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要遠比父母為她圈出的那個小圈子危險得多。
井底之蛙、所見甚小,一直生活在柏家保護傘下的柏萱,自然而然地將父母視為了無所不能的神。
被壞人抓了又怎樣?反正他們不能傷害自己、反正父母總會趕來救她。
抱著這樣的念頭,藝術天分極高情商卻接近負數的柏萱選擇了一個最任性也最錯誤的做法,抽掉毛巾空檔對柏清的謾罵抱怨讓綁匪懷疑起兄妹二人的感情,而讓人心煩又會導致暴露的哭叫更是讓綁匪們徹底失了耐性。
一個手刀下去,被綁住手腳的女孩終於軟綿綿地靠在了身後的貨箱上,深深呼出一口氣,總算還耳根一個清淨的綁匪揉了揉耳朵,和同伴打了個招呼後便邁步出門去打探情況。
月光透過狹窄的窗戶傾瀉而下,小小的女孩嘴唇發白地側頭歪在木箱上,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通過壓迫動脈而使大腦突發供血不足,「手刀」其實是一種具有相當大不確定性的攻擊手段,人體的構造太過精密,一個不小心,施暴者便會讓原本至暈的結果變為致死。
就算那綁匪已經因為對方孩童的身份而放輕了手上的力道,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些從出生起便被嬌生慣養的孩子們有多脆弱,身為被機械生命一手照料的柏家千金,別說是挨打,柏萱甚至連磕磕碰碰都沒怎麼嘗試過。
心臟驟停,在佈滿灰塵的冰冷倉庫中、在綁匪們討論計劃的吞雲吐霧中,身穿公主裙的女孩瓷娃娃一般坐在原地,永遠地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從零十一回放到自己腦內的畫面中抽回「視線」,林果推開碗筷揉了揉額頭,只覺得自己心中一片唏噓。
從原主到柏萱,這對奇葩夫婦還真是坑孩子的一把好手。
體貼地將手指搭上少年的太陽穴,黑髮管家力道正好地替對方在穴位上揉捏:「公安系統正在全網搜尋少爺此刻的位置,是否要立即開啟當前定位?」
「嗯。」點了點頭,林果並沒有拒絕男人此時的建議,怎麼說都還要在這個世界生活上幾十年,他可不想因為過於特殊而被政府盯上。
「收拾下家裡吧,」按住男人替自己揉捏的大手,少年極為自覺地端起了手邊的碗筷,「最多十分鐘,警察叔叔就要上門了。」
*
不情不願地回答著身旁女警的詢問,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近少年的柏母也只能把希望寄託於眼前這群綁匪特意聲明「不要聯繫」的警察。
偷偷向玻璃門外的方向瞥了一眼,女人知道柏清此刻就在那輛印有x大標誌的白色房車上接受調查,說不準是什麼心態在作祟,知道一切都是因為那瓶藥劑而起的女人,並不希望對方真的被判為無罪。
不過彷彿是老天故意要在這個夜晚和她作對,就在被女警的叫聲喚回思緒之時,女人卻忽然看見那房車上走下了一個少年。
對方身姿挺拔、眉眼如畫,再沒了女人印象中躲閃瑟縮的小家子氣,裁剪合體的風衣與暖色系的圍巾穿在少年身上,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幾分少年氣質上的冷淡。
知曉自家少爺的脾氣,黑髮管家儀態得體地應對著身後帶笑說著什麼的調查人員,從對方友善的表情和不斷鞠躬的動作上來看,少年應當已經徹底地洗脫了自己的嫌疑。
這怎麼可能?震驚地看向門外,女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明明見過那瓶藥劑!那瓶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藥劑!
「柏夫人、柏夫人?」伸手在女人眼前晃了晃,剛剛收到最新消息的女警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出了那個足以讓任何一個母親崩潰的噩耗,「柏萱她……柏萱她遇害了,還請您節哀。」
轟隆——
如同一道驚天巨雷在耳邊炸響,女人雙眼發花,耳中也出現了一陣揮之不去的嗡鳴。
玻璃門開合之間帶來的寒氣將她包裹,身體控制不住地打著哆嗦,女人這才發覺深秋的夜晚竟然有這麼寒冷。
柏父跟在外勤警員身邊去了那個藏著女兒的倉庫,此時此刻,女人搖晃著撐住座椅的扶手,身旁竟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柏先生來了……」
恍惚間聽到女警的聲音,女人驚喜地抬頭,卻只對上了一雙毫無溫度的杏眼。
「抱歉,關於藥劑的事情是我們弄錯了,」沒有留意女人的異樣,身著深藍制服的女警不好意思道,「麻煩你跑這一趟,不過,你母親這裡……」
「誰是他母親!」好似被挑動了某條最敏感的神經,女人忽地暴起,「我只有柏萱這一個寶貝女兒!」
聲線尖銳音調高昂,一時間,大廳內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目光投向了柏母所在之處。
明知道少年最怕處於焦點、明知道少年無法應對外人的視線,可女人還是想都不想地把對方推入了無底的深淵。
她要親眼看少年發瘋、她要親眼看少年崩潰,只有這樣,她才能說服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對的。
——哪怕柏萱早夭,她也絕對要比一個神經錯亂的瘋子強。
「你本來也不配當我的母親。」平靜地張口回應,少年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怯態,沖女警點了點頭示意沒關係,少年與怒目圓睜的柏母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令……柏萱去世了,」隱約猜出了這一家子的內部關係,女警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自己用詞,生怕又一個不小心引爆了什麼「尖叫炸彈」,「遺體還在運送回來的路上,致死原因不明,我們需要有人簽署解剖同意書。」
雖然在刑事案件中就算家屬不同意法醫也可以對其進行強制解剖,但考慮到柏家身後的背景,女警還是覺得有必要徵求到直系親屬的同意。
「我不同意!」
「柏易明呢?」
女人和少年的聲音同時響起,女警轉了轉身子,果斷無視了無法溝通的那一方:「這是我們的疏忽,柏易明先生在得知這個噩耗後便不知在何時離開了,通訊器關閉,現在我們短時間內也沒有精力去刻意尋人。」
「根據綁匪的供詞,他們只是想讓不停哭鬧的被害者安靜下來,並非故意殺人,」掃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訊器,女警盡量簡潔地解釋著當時的情況,「雖然已經在被害者後頸處發現淤痕,但要進一步確定死因,還需要專業法醫的鑑定。」
說到這裡,女警的心裡也有幾分無奈,見多了生死離別的無常,她實在很難接受那一條鮮活的生命竟是消逝在如此一個荒謬的理由下。
就算再怎麼害怕,除開不能與人正常溝通的特例,一般兒童也都會在綁匪的各式威脅下因為恐懼而閉上嘴巴。
人類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關於這次的被害者,她還當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不過也正是因為人質的突然離世,才會讓他們如此迅速地將嫌犯緝拿歸案。
藝術來源於生活,而現實往往要比小說更加富有戲劇性,聽到柏萱的死因,女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脖頸,只能「嗬嗬」地喘著粗氣。
「柏家的事情與我無關。」搖頭拒絕女警遞來的紙筆,少年的臉上沒有假惺惺的遺憾悲痛、也沒有女人想像中的幸災樂禍,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用行動在自己和柏家之間畫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白線。
不在意被說冷血,也不在意這些事被圍觀群眾拿去八卦,克服了病理影響的少年,根本無懼於任何外人的評說。
「對了,忘了告訴你,」玻璃門被黑髮管家單手推開,原本要就此離開的少年驀地停下腳步,「謝謝你的舉報,現在我又是一名研究員了。」
「負責X計劃的那種。」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於秋夜的冷風中輕飄飄地降落,女人僵立在長椅邊,好似已經被這冷意從內至外地凍成了冰雕。
周圍人探究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向她投來,不受控制地在腦內幻想著來自外人的腹誹,女人終是在隱隱約約間體會到了少年以往的「瘋癲」。
或許是她錯了。
可她早已沒有機會去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