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在人類社會生活了太久的人魚們,早已不再使用這種「野蠻原始」的方式進食,見慣了拿著刀叉舉止優雅的「帝國瑰寶」,戚榮著實被藍尾人魚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
無色水晶般的指甲乾淨剔透卻又不掩鋒利,對於危險有著本能迴避的戚榮頓了頓,終究還是在人魚獻寶似的眼神中低頭將那塊魚肉咬進了嘴裡。
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能讓對方真的去抓一隻海豚來。
肉質細膩,入口甘甜,沒嚐到預想中的海腥氣,戚榮鬆了鬆眉頭,然後再次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很美味,謝謝。」
接收到男人眼神中積極的情緒,人魚再次小狗般歡快地甩了甩尾巴,眼見對方又在地面的魚群中搜尋起剛剛那種白色小魚,戚榮用和上次相同的力道扣住人魚的手腕,而後沖對方輕輕搖了搖頭。
人類和人魚的身體構造不同,就算那魚肉味道很好,戚榮也需要再吃上一些熟食,更何況他失血過多又在海邊睡了一夜,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充足的熱量。
「我得去撿些樹枝回來,」用手指了指身後鬱鬱蔥蔥的海島樹林,戚榮盡量用簡潔的語言表達著自己的意思,「我需要生火,我太冷了。」
怕人魚不懂,男人還形象地雙手抱臂打了個哆嗦,可海裡從未有火,所以無論男人怎樣解釋,人魚都只能明白對方「很冷、要走」的意思。
拽住男人的衣袖,銀髮的人魚焦躁地用尾巴拍打著水面,作為一個從出生起就會自發尋找舒適水溫的種族,他只能想到用水讓對方溫暖起來。
可戚榮不喜歡水。
蔫耷耷地垂下頭,人魚身後蠢蠢欲動的海面也隨之平靜下來,早已做好再次被海水澆頭的男人暗暗鬆了口氣,隨後安撫地拍了拍對方差點將自己衣袖扯破的左手。
「我會很快回來,」指了指樹林又指了指腳下,戚榮將嗓音放到連自己都沒有想像過的低柔,「很快,乖乖在這裡等我好嗎?」
大抵是男人的眼神太過真誠,藍尾的人魚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聽話地鬆開了自己的手指。
好像是個非常寂寞的幼崽。
看似毫不留戀地轉身走掉,男人卻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原本他還想著在脫離人魚的視線後強行召喚機甲返回,可一想到對方那單純且信任著自己的眼神,戚榮便沒辦法就這樣做個騙子離開。
如果他不回去,那條小人魚不知又會在岸邊傻傻地等上多久。
更何況自己的精神力本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如果解不開那些死結,就算回去,等待他的也不過是枯竭後的敗落或暴走後的死亡。
再加上米亞斯那一對「真愛」的圍堵,那顆曾經被他當做歸宿的首都星,未必要比眼前這片海域安全上多少。
與其那樣狼狽且精疲力盡地回歸,倒不如先在這裡找找治療自己精神力的方法,比起那些早已熟悉人類規則與潛規則的人造人魚們,戚榮顯然更願意和眼前這一條心思單純的野生人魚相處。
心裡有了打算,戚榮手上的動作便又更快了幾分,熟練地挑出乾燥可燃的樹枝,戚榮隨手扯了一段藤蔓,打包似的將枝條攏起捆好背在了背上。
除了樹上的鳥兒和地面上的小蟲,男人沒有驚動森林裡任何能帶來危險的生物,腳步輕巧,戚榮甚至還有閒情摘了兩串確認無毒的果子。
沒有學會魚尾化腿,那未成年的幼崽一定還沒有吃過這些在地面上生長的食物。
早已學會了在心底一心二用地默數計時,所以就算沒有任何計時工具,戚榮也順利地控制著自己在四十分鐘內按照來時的方向返回。
遠遠已經可以看到醒來時的那片海灘,聽到陣陣細微水聲的戚榮,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像是在下一場人工的大雨,藍尾的人魚安靜地坐在礁石上眺望著遠處的太陽,任由噴泉似的海水淅淅瀝瀝地淋在自己身上。
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細小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出七彩的光,看上去彷彿是一條條會流動的彩虹。
可人魚卻並沒有因為與海水嬉戲而感到快樂,不知為何,看著對方因距離而顯得朦朧渺渺的側臉,戚榮居然從這人類孩童般的幼崽身上體會到了寂寞。
這片海域已經沒有他的同類了。
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在申請分配人魚前完全沒有關注過這個種族的戚榮,第一次對研究院不留餘地的獵捕產生了反感。
「喂!」固定好背上的樹枝,戚榮揮了揮手中的果子,做出的舉動傻乎乎到讓他自己都覺得意外,「我回來了!」
下個不停的「大雨」瞬間靜止,隨後又嘩啦一聲落回了海裡,回頭望向急速向自己靠近的人類,人魚表情一怔,一雙海藍色的眸子立刻被無聲地點亮。
「戚榮!」
雙臂一伸,人魚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擁抱眼前的男人,他聲線愉悅,彷彿又變回了那個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之前還不覺得,可被對方這麼緊緊地貼身一抱,戚榮才發現野生人魚不穿衣服的習慣有點不妥。
小心地將對方從自己敏感的腹部移開,戚榮拍了拍人魚白皙光滑的後背,示意對方暫且先放開手。
大概是知道男人不喜歡水,在戚榮靠近這裡的那一秒,原本還因人魚戲水而格外潮濕的沙灘立即變得乾燥起來,讚賞似的撫了撫人魚細軟的銀髮,戚榮放下樹枝和野果堆好,手腳麻利地用生火器裡的火種燃起了明火。
倏地繃緊身子,人魚立即進入了再明顯不過的防備狀態,聯想到昨晚自己模糊的墜落記憶,戚榮電光火石間便明白了此刻對方眼中的警惕與畏懼從何而來。
「等等!」大著膽子上前按住人魚似要動作的魚尾,戚榮學著對方的樣子在那坑坑洼窪卻不怎麼硌人的礁石上坐下。
「沒事的,」見人魚呆愣愣地望著自己,戚榮耐心地替對方解釋道,「它現在不會傷害你。」
「這是火,當你離它足夠遠時,它帶來的就只有溫暖。」
刻意放慢了「火」的讀音,本以為對方會像之前一樣跟著自己學習的戚榮,意外地發現對方竟然在他面前走了神。
好像完全聽不到男人的聲音,藍尾的人魚只是呆呆地垂眸,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戚榮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搭在人魚藍色的尾巴上沒有收回。
與其他的魚類不同,銀髮人魚的鱗片彷彿是一片片深淺不一的藍色冰晶,透過那薄薄的一層鱗片,戚榮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尾部血液的流動。
「抱歉,」知道尾巴對人魚來說有些特殊,一時情急只顧著制止對方的戚榮鬆開自己的左手,「下次注意。」
像是要弄掉什麼似的甩了甩尾巴,人魚轉瞬又恢復了平時的自在,戳了戳自己慢慢變熱的皮膚,人魚對那團橘紅色的火焰也沒了最開始的抵觸。
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嘆了口氣,戚榮摘了一個果子用口袋裡的手帕擦淨:「你總得有個名字吧?我可不能一直管你叫'喂'。」
儘管不懂人類的語言,可人魚的智商和悟性卻很高,在男人指著自己說了句「戚榮」、又指著他做了個疑惑的表情後,人魚立即發出了兩個戚榮聽不懂的音節。
不理解其中的含義,但那悅耳的音調聽起來卻很像「xier」,將乾淨的果子遞到人魚唇邊,戚榮勾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好吧,以後你就是希爾了。」
人魚們對聲音的分辨格外敏銳,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不標準的叫出,藍尾人魚連送到嘴邊的果子都沒有在意,便氣鼓鼓地一遍一遍糾正起戚榮的發音來。
然而人類和人魚的發聲器官不同,無論人魚怎麼放慢語速,男人都只能發出帝國通用語中的「希爾」兩字。
挫敗地耷拉下頭,人魚兇巴巴地一口咬上男人舉在他嘴邊的紅果子。
不得章法,人魚的唇瓣無意識地擦過戚榮的指腹,瞧著對方被甜味愉悅到瞇起的雙眼,戚榮深覺自己應該教會對方一些「防備」。
雖說對方只是一條與世隔絕的野生人魚,但在戚榮的世界觀中,人魚卻並不僅僅只是一種動物。
將手指從對方淡粉的雙唇間抽走,戚榮揉著太陽穴從空間紐裡拿出一件襯衫:「希爾,你想穿衣服嗎?」
咬著果子疑惑地撲扇了下睫毛,人魚看著那和男人身上一模一樣的白襯衫,終是猶豫地點了點頭。
「很好。」
長長地吐了口氣,戚榮暗嘆自己終於不用在閃躲對方銀髮下偶爾露出的春光,知道人魚的長了尖銳指甲的雙手無法繫好鈕扣,男人親力親為,總算是為對方成功穿上了「文明社會的標識」。
「衣服!」
糾正了錯誤的發音,人魚高興地一拍魚尾,精準地讓海水給被火烤熱的自己降溫。
雖然半點沒濕但仍舊心累的戚榮:……不知道他現在把對方身上的衣服搶過來還來不來得及。
那半遮半透的白襯衫、還不如不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