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中二少年

　　大概九點的時候，已經刷了兩個多小時盤子的蘇彬被領班叫去吃飯。

　　「還有飯吃？」工作期間還能吃飯，這讓蘇彬覺得挺意外的。

　　領班看了蘇彬一眼：「就十五分鐘，快吃。」

　　蘇彬：「……」

　　已經有不少員工圍坐在那裡吃東西了，但仍有人在外頭忙碌，看來九點是大家換班休息的一個節點。

　　吃的東西算不上是正式的飯菜，而是一些餐館做的小點心，像是燒麥，蝦餃，豉汁排骨之類，此外還有一大鍋海鮮粥。

　　圍坐在一起的人裡有男有女，都很年輕，有些看上去還沒蘇彬大，他們見蘇彬面生，卻只是多瞄了兩眼，沒人跟他主動搭話，一個個像麻木的機器人。

　　蘇彬看到之前幫過自己的妹子，主動坐到她身邊道：「你好。」

　　妹子什麼都沒吃，只是坐在那裡喝水發短信，見蘇彬過來，笑瞥了他一眼：「大少爺，還習慣嗎？」和剛才的雷厲風行不同，這會兒妹子聲音軟綿綿的，聽上去沒什麼力氣。

　　蘇彬盛了碗粥，苦笑道：「別叫我大少爺了。」

　　妹子輕笑了一聲，沒搭理他。

　　蘇彬嚐了兩口海鮮粥，很好吃，他卻沒什麼胃口。

　　妹子見蘇彬吃了半碗就不吃了，又笑他：「還說不是大少爺~」

　　蘇彬有點煩這個稱呼：「我怎麼了啊？」

　　妹子：「要真能吃苦的人，現在早狼吞虎嚥補充體力了，你看看你，多嬌貴。」

　　蘇彬無語，看著她道：「你不是也沒吃嗎？」

　　妹子：「我減肥~」

　　蘇彬：「……」

　　妹子見蘇彬坐在那裡發傻，總算沒忍心再晾著他，把手機收了，手托下巴道：「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呀？」

　　蘇彬呆呆地點了點頭：「餓過頭了。」　

　　妹子被他逗笑了，小聲對他說道：「我叫莉莉……你以後晚上早點來，六點上班，最好五點半就到，餐館管晚飯的。」

　　蘇彬「啊」了一聲，心說難怪湯尼剛才嘀咕著晚飯沒吃，原來為了等蘇彬遛完狗，他們已經錯過了晚飯……他不由有點愧疚。

　　莉莉說完那句話卻愣了一下，轉而笑道：「不過我覺得你不會來第二次。」

　　「……為什麼？」蘇彬反應有點遲鈍。

　　莉莉：「因為你跟這個環境……格格不入。」

　　蘇彬看看別人，又看看自己，沒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像（來打工的）人。

　　說起來，不只是莉莉，凱西和湯尼也都說過他像「大少爺」，那不是敬稱，而是一種類似嘲諷的調侃，讓蘇彬覺得不太舒服。

　　「為什麼這麼覺得呢？」蘇彬問莉莉。

　　莉莉聳聳肩：「就是感覺，說不好，我覺得你像是那種為了證明自己某某方面的能力，然後放著家裡的錢不花，故意來體驗生活什麼的……中二少年。」

　　蘇彬：「……」QAQ怎、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兩人還沒聊幾句呢，領班就叫了：「時間到了！」

　　原本還懶洋洋的莉莉一聽這聲音，像是被打了一筒雞血，「唰」的蹦起來出去忙了。

　　蘇彬甩著酸軟的手臂，垂頭喪氣地繼續回去洗碗，剛走到洗碗池邊上，就看見堆成山的盤子，靠……才十五分鐘！

　　但他不敢懈怠，趕緊刷了起來，可能是受艾倫的影響，蘇彬也變得有點潔癖症，每個盤子都都要沖好幾遍清水，所以經常被罵「慢」。

　　晚上十點的時候，由於過了高峰期，盤子的數量逐漸減少下來……

　　蘇彬剛鬆了一口氣，又被叫去搬酒、拖地、收拾桌子，像個陀螺一樣連轉了將近六個小時，一直到餐館打烊才停下來，那會兒蘇彬感覺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現在一想，亞歷山大真的太溫柔了，跑累了還會停下來撒個尿讓蘇彬也喘口氣，剛才在餐館裡，蘇彬忙得都顧不上喝一口水！

　　下班時，蘇彬和幾個家住同方向的人打車回去，並和湯尼約好了第二天仍然一起來。

　　湯尼笑著拍著他的肩道：「有骨氣，那明天見咯。」

　　蘇彬一點沒有被認可的喜悅，反而有點害怕明天的到來……

　　方才累到極致，蘇彬也不是沒想過放棄，他一邊刷盤子，一邊反覆思考著一個問題——老子為什麼要在這裡刷盤子？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給陳小恬買戒指！

　　可是買戒指也可以用他爸的錢啊，等自己以後賺了錢再還他不就好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刷盤子啊？！

　　有這點時間還不如多看點幾本專業書有意義呢！

　　……

　　蘇彬想歸想，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了，他也不想自己打自己臉，是男人就該說話算話，決定的做到的事，猝死也要完成……的吧。

　　凌晨一點，蘇彬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家過，他小聲開門，小聲上樓，各種謹慎，洗熱水澡也沖不走他滿身的疲憊，站在花灑下，轉了六個小時的陀螺腿直打顫，想到一會兒還要做浴室衛生，蘇彬就恨不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麥克爾。」

　　昏昏沉沉間突然聽到這麼個聲音從門口幽幽響起，蘇彬差點沒嚇醒。

　　「我吵到你了？」他已經很小聲了，沒想到艾倫會在這個點出來，現在快兩點了。

　　艾倫抱著手臂冷冷地看著他問：「你晚上去哪兒了？」

　　「打、打工……」蘇彬心說，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

　　艾倫上下審視了他一番，留下一句：「以後不要這麼晚回來。」然後回房間了。

　　蘇彬沒敢告訴艾倫，自己明天晚上還得這麼晚回來，後天也是……艾倫看起來是被自己吵醒的，蘇彬有點內疚。

　　次日蘇彬一直睡到早上十點，起來又立即匆匆忙忙地趕去打工，期間都沒跟舍友照上面。

　　中午十一點半到餐館後吃了頓飯，就被叫進廚房，繼續刷盤子。。。媽了個蛋蛋，刷刷刷，刷得他現在看啥都像是盤子！

　　不過可能週末比較忙的緣故，餐館還安排了另外一個小伙子跟蘇彬一起刷，蘇彬發現對方的手腳明顯比自己利索，看來是個「刷盤老手」！

　　老手：「新來的？刷第一天？」

　　蘇彬：「沒有，第二天了。」

　　老手：「呵呵，沒想到啊，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大少爺都不會來第二次。 」

　　我去……又來！老子哪裡像大少爺啦！老子要是個大少爺，還會來刷盤嘛！

　　「你刷多久了？」蘇彬問他。

　　老手：「半年了吧。」

　　蘇彬震驚：「要刷到什麼時候才能幹別的？」難道自己也要在這裡一直刷盤子刷半年嗎？(OAO)好可怕！

　　老手「嘿嘿」一笑：「這不是你來了嘛，等你熟練了，我就可以做別的了。」

　　蘇彬：「。。。」

　　老手：「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現在看到的每一個人，曾經都刷過盤。」

　　蘇彬不解道：「那你刷這麼多盤子，不會煩躁嗎？你不會去想，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刷盤子嗎？」

　　老手看著他道：「這有啥好想的，不就為了賺錢嗎？」

　　蘇彬竟然無言以對……

　　「只有有錢人，才會想這種問題，像我們這樣沒有退路的，就得拼命刷盤啊！所以我說你是個大少爺吧……」老手看了他一眼，「我碰到過好幾個糾結這種問題的，最後都走了，因為他們覺得，他們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刷盤子上，而應該去做更重要的事。」

　　蘇彬：「……」是的，他也這麼想過的Q_Q。

　　老手：「但對我來說，這就是一種賺錢的方式，不管是刷盤子還是刷馬桶，只有賺到錢，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消化了一會兒老手的話，蘇彬突然有點悟了。沒錯，他不就是為了要給陳小恬買戒指嗎？那就努力賺錢，不管什麼方式，賺到錢就是王道啊！

　　被「老手」點化後的蘇彬彷彿透過盤子看到了閃閃發光的鑽戒，刷一個，戒指亮一點，再刷一個，戒指再亮一點！

　　哈哈哈……速度加快再來一個吧！盤子！我要征服你！

　　「啪——！」QAQ碎、碎了一個……

　　老手面無表情地替蘇彬把碎盤子收拾了，周圍的人也只是默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年輕人，你發現沒有，沒人為你的碎盤子大驚小怪，因為，他們的時間比關注一個碎盤子更加值錢……」老手像掃地僧一樣向蘇彬傳授著自己的人生感悟。

　　蘇彬：「……」這老手，其實是個哲學家來的吧？

　　見蘇彬又信心滿滿地刷起了盤子，老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了！加油吧！」

　　之後和老手交談的過程中，蘇彬得知，他是M大建築系的一名碩士，來自國內二線城市的一個普通家庭，為了日後能有更好的工作和更強的競爭力，他選擇了出國留學一年。為此，他家裡東拼西湊為他湊齊了一年的學費。

　　老手說，十萬塊錢對有些家庭來說，只是一筆小數目，但對於他家，已經傾盡全部了。

　　有了學費，但生活費他卻需要自己解決，不得已，只能打黑工！

　　蘇彬聽了覺得他真不容易，既欽佩又同情，但老手卻說，和他一樣的人很多，包括蘇彬剛剛見到的莉莉……為了更好的教育，為了更好的學歷，或者說是，為了更好的地位，大家都很努力。

　　蘇彬這才明白自己跟他們不一樣的原因，他突然有想起自己決定出國後他爸跟他說的那兩句話——「自費出國一年要多少錢？」「錢我打你卡裡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第一句話他爸說得很乾脆，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但說後面一句話的時候，他皺了一下眉頭。

　　蘇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把這些細節記得這麼清楚，而且都在這一刻浮現在腦海裡……曾經不屑一顧的，在別人眼裡，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就像「刷盤老手」，東拼西湊的學費在蘇彬這裡卻從來不需要擔心絲毫。

　　蘇彬想這些事情想得有些心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挺渣的，因為他出國到現在，都沒有給他爸打過一個電話。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菜單，打斷了蘇彬的思緒——「麥克爾，邊刷盤子邊背一下菜單，晚上出來跑堂。」領班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交代了他這麼一句話，就出去了。

　　老手看著領班給予蘇彬的優待，震驚道：「操！你才刷了一天！……我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蘇彬：「……」

【注】

[中二]：「初中二級生」的簡稱，但不僅限中二年級，還是對一類人的謔稱，特徵：①思想在孩子與成人的過渡期；②自我認識偏差大；③自我意識過剩。例如「我與別人是不同的。」「錯的不是我，是世界。」「我已經是大人了，我要證明自己。」等等。（——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