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特殊含義
太子是儲君,能力足,才智也豐,可到底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一時真情流露,有些面嫩,耳根悄悄紅了。
遂趕緊轉移話題:「今番一切都是赤滿的錯!這個使團既然沒打算活著回去,我們便也不用客氣了!」
楚暮頜首,十分贊同。
上輩子要不是對方抓住他的弱點,頻頻蠱惑,他也不會陷的那麼深。如今跳出來再看——
「對方套路再明顯不過,先說我是大皇子,讓我質疑皇上為什麼拋棄我,讓我去外面鬧,去宮裡鬧,釀成大禍,如果這局破— —當然,前期迷障一過,這局必然會破,因為皇上明確清楚真正大皇子的情況,可是赤滿有後手,他們會拉出我生父。皇上對楚家人鬧騰不屑一顧,對我生父卻不會不管不顧,但凡動作必會小心。成長環境不同,我對皇權的理解有所偏頗,再加旁人引導,認為皇權下無兄弟,為了利益沒什麼不可以爭,只要心存置疑,被人利用蠱惑,兄弟蕭牆,朝局大亂不是不可能……赤滿狼子野心,斷不能容!」
楚文帝聽到這裡,嘆了口氣:「還是怪朕。當年這件事影響很大,先帝和陶公在邊關戰事正在緊要關頭,為穩京城人心,此事需要有人背鍋,皇兄義重,瀕死之時站了出來,主動把這事扛到了肩上,所以朕沒辦法給他 太多封賞,只能避著人時,和他的牌位好好說說話……你方才所說的事雖未發生,但若非你身世先露出來,結果幾乎是注定。」
楚暮目光微斂,神思怔忡。
這些事……如果上輩子不是死的太早,一定會發生。
因為他當時已經認定。
見他不說話,楚文帝聲音放緩,話意深長:「你切莫懷疑你父親用心,他忠直勇武,此舉絕不是為你交換利益。我同他一母所生,一起長大,他護我良多,我亦絕不會對不起他,護不住他兒子,只是大局為上,大安不能亂……先帝把我們從宗室中挑出來,視為親弟,親自教養,提拔培養,又壯年禪位,教給我們的絕對不是利益之爭,自私自利。」
想起前事,楚文帝微微闔眸,掩住眸底哀思。
當年被先帝挑選進宮的何止他們兄弟兩個,論了序齒的,共有七個少年。按常理,這麼多宗室子,到得金鑾殿上,離那鎏金龍椅,天下至權只差一步,誰心裡會沒點想法,誰背後會沒點勢力靠過來,可先帝和陶公就是那麼厲害,不走詭計,不走陰謀,把七個少年都教得忠勇賢德,雄姿英發。藩王不臣,擁兵自重,別的朝代存在的隱患,大安這裡,全然沒有。先帝壯年禪位,留下旨意讓他登基,沒有人不服,所有兄弟出京時就發下重誓,立下文書——
為大安計,以免後世良莠不齊,人心浮動,所有藩王爵位三代而終,絕不世襲。
大家可以保證教出好兒子,好孫子,身後之事卻無法保證,不能保證,便乾脆還權回朝。
大家要效忠的也不是他這個龍椅上的人,而是龍椅鎮著的江山。
所有人想要的,不過是國泰民安,海清河晏。
而他這個得幸坐上龍椅的人,又怎能讓大家失望!
眼睛再睜開時,楚文帝靈臺一片清明。
倒是那些沒進過宮的,反倒起了些不好的心思……
皇上的話,謝庭月和楚暮都相信。
不,與其說他們相信皇上說詞,不如說皇上的表現,由不得他們不相信。
如果皇上真是那私心陰重,斬草除根之人,宮裡那位大皇子,不可能活到現在。
太子也沒撒謊,一是沒必要,二是……謝庭月從家裡駱嬤嬤那裡聽到一些宮裡瑣事,大皇子的確善良親切,哪怕病重,心中也有陽光。
可惜這些年皇上殫精竭慮,憂心宮裡大皇子的病,一直想要彌補,卻不曾想,這份缺憾永遠彌補不了,從一開始,對象就錯了。
但楚家大公子也是不幸的局中人,沒有任何錯,他們過得好一點,其實對這房間裡的所有人來說都是寬慰。
楚暮:「多謝皇上告知,請皇上放心,我不會多想。」
楚文帝看著楚暮,笑的很滿足:「嗯,這就好。」
謝庭月想了想,還是多問一句:「宮裡的大皇子,如今病情如何?」
楚文帝垂眸,嘆了口氣。
太子眼梢也染上哀意:「大哥去世了,三日前睡夢裡走的,很安詳,沒怎麼遭罪。」
太醫遞上的脈案一天比一天不理想,他們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可不管怎麼準備,真正面對時還是會慌亂。
謝庭月和楚暮卻是真驚訝了,去世了?三天前就走了?
不過片刻,他們就明白,如此行事,必有原因。
消息沒發的話——
「可是宮裡有赤滿的人?」
楚文帝瞇眼,君王氣勢十足:「朕的皇宮不是篩子。」
太子:「赤滿似乎潛伏了一批在人在大安,我和父皇想引蛇出洞,一鍋端。」
謝庭月和楚暮於是知道,赤滿的根苗組織只潛在大安,並沒有敢隨便進皇宮,這回怕是第一次行動。
第一回動,就被逮住了。
太子:「我們已經查明,赤滿明面上派了使團過來,實則邊關有大軍壓境,父皇已經派老將軍明徵帶著孫子悄悄前往,這場戰事不愁,關鍵是這顆深入我大安的毒瘤,必須得一網打盡,以免後患無窮。」
謝庭月和楚暮互相看看,也是無奈。
這根苗組織太低調,太謹慎,一直沖著他們倆使勁,或是引導,或是暗謀,根本就沒往皇宮跑過,怪不得皇上和太子沒有發現察覺。
換作別的時候,還可以慢慢打算,這回邊關戰事將起,只要消息一傳回來,根苗組織很可能立刻望風而逃,隱退消失,繼續潛伏,想再抓就不容易了,所以必須得在那之前,把所有事搞定!
「那日錦繡園之局,孤已順勢查明,要下毒害孤的人,就是那赤滿組織,」太子眼梢微抬,看向謝庭月和楚暮,「使團在側配合,一直試圖把你二人分開,蠱惑謝庭月,是因陶公後人身份,逼害楚暮,表面嫌楚暮病重礙事無用,實則是深深的忌憚。殺死孤,甩鍋給楚暮,大安內亂,趁機擄走陶公後人,一舉多得——」
還有一點他沒說,就是楚暮對謝庭月影響太重,這並不是赤滿人想看到的畫面。
楚暮心裡一過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冷笑:「所以我很有用。」
謝庭月凝眉思量:「我們已經徹底明白了這個局,赤滿使團卻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對我們有利。」
座上楚文帝說話,聲音又穩又深:「如今業已查明,楚暮和'大皇子'身上的毒都是赤滿組織下的手,天下奇毒有很多種,為何偏偏是這種,你們想過沒有?」
謝庭月和楚暮對視,搖了搖頭。
這個還真不知道。
楚文帝:「朕也是方才想清楚的,這個毒所需要的藥物,你們再想一想。」
謝庭月和楚暮低頭沉思。
這毒很難解,目前沒有醫者有把握治好,但它致命,又能保證只要照顧的好,活到成年沒問題。目前經歷,結合根苗組織的特殊行動指向,有用的藥無非是藍盈草,煙水黃,冷松菸……
這些藥有什麼聯繫嗎?
藍,黃,煙……
不對,這是——
謝庭月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心中發寒。
「可是想到了什麼?」太子鼓勵,「不用怕,儘管說出來。」
謝庭月抬眼看了看座上楚文帝,深呼口氣:「藍盈草是藍,顏色明亮,可素淨可深沉;煙水黃是黃,很淺的煙色,就像經歷了歲月的紙張;松菸是製好墨的材料,墨好,寫出的字黑亮有光,經久不磨——皇上可知陶公曾有意著書,名為《大國經濟》?」
楚文帝雙手捏拳,閉上眼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失態。
「朕知道。所以朕才想,這個毒,這些藥,隱隱指向書本線索,不明白的,自是永遠不明白,能明白的,就會循著味找過來,比如那禾元奇,比如隴家。」
太子和楚暮非常震驚,這個方向,他們從來沒想到過!
楚文帝安靜片刻,睜開眼睛站起來:「其實你與陶公面容更為相像,尤其笑起來的樣子,只是朕此前從來不敢想,陶公還有後人……」
他突然沖著謝庭月,深深一揖。
謝庭月嚇得趕緊跪到地上:「皇上萬萬不可!」
「陶公恩澤,我大安人沒齒難忘,我大安皇族永遠銘記於心,不敢有忘,他唯一惦念的後人,朕卻沒有照顧好。」
楚文帝聲音苦澀,示意太子把謝庭月扶起來。
只是這次,他不好再繼續。
謝庭月敬天子威德,他亦應該體恤小輩用心,錯過的終是錯過了,只盼日後能慢慢彌補。
「日後不管朕還是太子,私下裡見到,皆不用跪。」
謝庭月一愣。
皇上這姿態是不是太低了點?
當年的陶公……到底做了多少事?
楚文帝看看謝庭月,再看看楚暮,一對璧人,俱都豐神俊朗,聰慧有加,沒有親朋看顧,也能在重重險地裡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他現在就像撿便宜的,說太多怎麼都覺得得了便宜還賣乖。
「朕只願以後能好好看著你們,日後下了地好有顏面見陶色。」
謝庭月眨眨眼,陶公,不是先帝?
一屋子人隨之沉默。
楚文帝也沉默了。
其實……當年最疼愛他們,悉心教導的就是陶公,諄諄教誨,從不藏私。先帝是個醋罈子,每每陶公廢寢忘食,他必要打包扛走,並回來揍他們一頓,非常狠的那種。
只是這話不能說,他只好高深:「嗯,還有先帝。」
謝庭月:……
楚暮:……
你不加這一句還好,加上更明顯了啊!
皇宮內幃之事,謝庭月和楚暮不知道,太子卻知道,當即掩袖偷笑。
楚文帝一眼瞪過去,那是虎虎生威龍顏大怒——給你爹留點面子!
太子趕緊垂頭,很低的那種,生怕叫人看到表情。
「所以隴青臨和那禾元奇,都是赤滿組織的人。」楚文帝十分生硬並強硬的改換話題。
謝庭月:……
楚暮:……
不過這話好像有什麼其它隱意。
楚暮突然想到一個人:「禮王?」
楚文帝眼睛突然發亮:「你也懷疑他?」
楚暮修眉微揚:「我只覺得他有些奇怪,看起來好像很蠢,但總能蠢得恰到好處,好像跟誰配合一樣。」
比如青縣的幾場刺殺,是真的,還是演的?
根苗組織的目標是禮王,還是一切都是戲,最終還是在引導他?
楚暮這一說,謝庭月也想起來:「這次錦繡園一事,我也總覺得有些地方很違和,只是當時沒時間注意,現在想,這位王爺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對勁。」
太子:「這件事是真的全無證據了,邊關戰機緊迫,時間不等人,我們必須盡快穩中捉鱉,此事便一起探了吧。」
幾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時間一點點過去,到了分別的時間。
臨行前,楚暮低眉,問楚文帝:「我父親……叫什麼名字?」
「趙巍,巍巍高山的巍。」時隔經年,再次提起這個名字,楚文帝好懸淚奔,「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楚暮:「楚大夫人知道這些事嗎?」
楚文帝搖搖頭:「朕不知。但看她這麼多年都沒鬧過事,對你又……許有所猜測。」
「嗯,」楚暮垂頭,「我知道了。」
……
從茶樓出來,上到馬車上,楚暮十分安靜,一句話都沒有說。
謝庭月握住了楚暮的手,緊緊的。
楚暮不說話,他便隨意拉著話頭,活躍氣氛。
「所以咱們從青縣回來,根苗組織一直追殺路離,是因為大皇子的事了?路離知道的太多,他又是你好友,根苗組織擔心他說太多,這群人想把所有關鍵結點牢牢握在手裡,想訓練你做他們手裡聽話的應聲蟲!」
「那個隴青臨也好可怕,藏的這麼深,還好太子和皇上慧眼識珠,早看透他了!之前星兒碰上事,酒肆那一回,他還替他弟弟隴青復開脫,扮演的像個完美好人,實際他才不是好人,沒準他弟弟就是他起歪心思弄病引導的!還扯上什麼祖輩的事,陶公搶他祖父的人,簡直滑天下大稽,肯定是二人有隙,隴家人故意黑陶公!哼,他們這一家子,弟弟是變態,哥哥也好不到哪去,髒心爛肺就算了,還用那樣的手段欺負女人,不要臉,叫人瞧不上!」
「沒想到宮裡的大皇子和你一樣,都是苦命人……」
謝庭月說著話,到最後越來越緊張。
因為楚暮的眼神不對勁。
很不對勁。
楚暮捏著謝庭月的手,修長手指從對方掌心滑過,眸底一片暗色,起伏潮汐洶湧,有些嚇人:「其實我……」
謝庭月吞了口口水:「怎,怎麼了?」
他下意識有些抖,阻了楚暮的話:「不要怕,楚暮,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複雜,有些事沒想清楚,不想說也沒關係,以後我們還有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謝庭月安慰著楚暮,也安慰著自己。
他突然意識到,楚暮還有事瞞著他,他知道的。楚暮想同他坦白,他也明白。
可一直以來,他都裝作看不到。
他害怕過於坦誠的楚暮,還是害怕自己必須付出同樣的坦誠?
重生這樣嚇死人的事,真的要說嗎?
謝庭月心虛的看了楚暮一眼,心說再這一次吧。
再允許自己逃避這一次,心無旁騖的把眼前險局過了,再好好聊一聊這件事。
沒有什麼事是戀人之間不能溝通的……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窗外聲音熙攘,皆是人間煙火,車內安靜無聲,沉如死湖。
楚暮:「夫人在想什麼?」
謝庭月看向窗外:「沒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