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日暮低垂,伴隨一陣呼嘯的狂風,巨大獅鷲獸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瑟賴爾如同往常一樣躲在角落,手心裏早已經捏出了汗。他偷偷瞄向迪特斯,對方正和往常一樣,架起火堆燒烤獵物。
瑟賴爾緊張地拽住身下的獸皮,將大半個身體遮擋住。他微微低下頭,手掌中緊握著一個細小的竹管,裏面裝有一種藍色的液體。
這是白天提克斯不在的時候,那個紅發鷹人交給他的東西。他清楚的記得鷹人當時說的話。“想辦法將這種汁液混入提克斯的食物中。
這樣做,真的能幫助他逃離這裏嗎……
“過來。”
聽到獸人招呼他過去的聲音,瑟賴爾嚇了一大跳,差一點打翻手中的竹管。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緊張的情緒,裝出和平時無異的模樣,起身走向獸人。
“今天有沒有不舒服。”
不耐煩對方慢吞吞的動作,提克斯一把抓住瑟賴爾拉入懷中,動作緩慢地湊在他頸邊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野獸在確認自己的領地一樣。
“會不會覺得難過。”獸人那高大健碩的身軀懸宕在少年身上,大掌輕輕撫摸著對方柔軟的腹部,動作謹慎而溫柔。
他的薄唇輕輕摩擦著少年的嘴角,金色的眼眸中升起一股難以明喻的柔情。
可惜這一切瑟賴爾全都然沒有看到。他低垂著小腦袋,腦子唯一想的,就是該怎麼給提克斯下藥。
“啊!蛇!”
懷中的少年忽然大叫一聲,驚駭地指著洞口。
提克斯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小心翼翼放下懷中的人之後迅速奔向洞口。
敢在這個時候打擾他!非把這水潭裏的蛇都抓光了不可!
瑟賴爾這才敢大口大口呼氣,事不宜遲將竹管中的汁液全都灑在了羚羊鮮嫩肥美的大腿部。等他收好作案工具,提克斯也一邊咒?一邊走回山洞中。
他割下了羚羊最柔嫩好吃的臀部肉遞給瑟賴爾,自己則卸下獵物的一整條腿大嚼起來。
瑟賴爾有一口沒一口咬著手中的食物,圓圓的大眼睛時不時偷偷瞄向一旁的獸人。只見提克斯已經大口解決了一條羚羊腿,又動手卸下了另一條……
“你想吃?”
見小傢伙一直看著自己,提克斯以為他垂涎自己這一份,沖著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物。瑟賴爾忙急急搖頭,狼吞虎嚥地將自己的那一份塞進口中,不敢再多瞧他一眼。
提克斯輕笑出聲,嘴角揚起一抹寵溺的弧度。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卻瞬間僵在了嘴上……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獸人不敢置信地瞪著一臉慌張的瑟賴爾,眼中迸發出滔天的怒火。
“你──”他咬著牙開口,就算是肌肉已經開始酸軟,仍然強撐著,伸手想要抓住對方。
瑟賴爾驚呼一聲,連忙向後退了好幾步。見獸人倒在地上無法動彈,他黑色的眼睛裏先是充滿驚恐,接著慢慢平靜,最後寫滿了憤恨!
是這個混蛋、毀了他的部族、也毀了他!
“你去死、去死!”
長久壓抑的情緒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瑟賴爾揮舞著瘦小的拳頭,發瘋一般狠狠捶打提克斯。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找上我!我恨你、我恨你!”
淚水沿著他精緻的臉龐源源滾落,一滴滴……燙進了獸人的心口。
提克斯的手頹然垂下,強健的身軀僵直著,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一陣黑暗襲來,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就在緩緩闔上了眼的最後剎那,他仿佛,依稀看見一抹模糊的身影……
“走吧。”
阿賽拉起地上的瑟賴爾,揮手斬斷了他腿上的枷鎖。
“森林裏到處是獅鷲的眼線。我們要在三天內離開,到達聖卡羅山。”
瑟賴爾點點頭,抓住鷹人的手站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回去部落只會給族人帶來麻煩,只要能逃離這裏,就夠了……
“抱緊我。”
阿賽打橫抱起瑟賴爾,一口氣沖出了洞口。冰冷的水淋在身上陣陣發寒,瑟賴爾往阿賽懷中縮了縮,摟緊他的脖子不敢往下看。
幾秒鍾過後,兩人‘噗通’一聲墜入了瀑布之下的深潭。夜風吹拂著濕漉漉的身體,帶走了身體的溫度。
阿賽撥開一旁的草叢,取出早就藏好的獸皮衣,套在了瑟賴爾身上。
“你呢?”
瑟賴爾換下浸濕的衣服,在溫暖的獸皮包裹中,臉上稍稍有了一絲血色。
“我沒事的。”
阿賽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沖著瑟賴爾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來吧。”
少年身體微微一僵,接著緊緊握住了鷹人的手,緊緊的,不再放開……
太陽東升西落,距離瑟賴爾逃走已經過了三天。
提克斯早在第二天就恢復了知覺,但是身體卻沒有任何感覺。直到現在,他的肌肉才隱隱有了一股酸麻感。這是身體將要恢復感官的先兆。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金紅色的餘暉中緩緩走近一抹高大的身影。提克斯眯起眼睛,還沒能看個清楚,刺骨的潭水便劈頭蓋腦澆下。
他忍不住一個哆嗦,肌肉酸麻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昂!”提克斯發出嘶啞的聲音,掄著僵硬的胳膊,緩緩坐了起來。
昂冷著一張臉,看不出表情。但是他銳利的金色獸眸中,卻掩飾不住山雨欲來的風暴。
“走。我知道你的小傢伙在哪。”
乍一聽到瑟賴爾的名字,提克斯的眼睛驀得睜大,喉間爆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憤怒咆哮。他結實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下顎的肌肉一絲絲抽動。
“我一定要撕了他們!”
竟敢動他的人!不管是誰、都別想活著逃出他的手心!
“那個傢伙交給我。”昂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緩緩吐出了鷹人的名字。
“阿─賽─爾─特!”
番外 獅鷲
帕墨斯頓是一隻獅鷲獸。
如同這個種族強悍而偉大的名字,帕默斯頓是強大的、宛如神一般的存在。
廣闊無垠的原始森林中,他──怕默斯頓,就是無敵的王者。
獅鷲獸13歲便已經成熟,但是怕默斯頓卻遲遲沒有為種群負起繁衍的責任。因為獅鷲的繁衍,總是以犧牲另一個生命作為代價的……
終於有一天,帕默斯頓找到了自己的雌性。那是一個瘦弱的人類,單薄的身體,秀氣的臉上洋溢著動人的微笑。
僅僅是一眼,心中一個急迫的聲音就在吶喊:是他了!就是他!
獅鷲從來不虧待自己,帕默斯頓也是如此。然而起飛的那一瞬間,他卻微微猶豫了:那個人類,看起來是那麼的柔弱啊……
獅鷲的強大,超越了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物種。每一隻獅鷲,都是絕對強悍的王者;但這個名字,也同樣註定了他們孤獨的宿命……
即使是獅鷲小小的卵,同樣繼承了父輩強大的血統;從懷孕到出生,小獅鷲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們痛苦的母親。
新生命誕生的同時,註定了另一個脆弱生命的消亡。
浴血而生的王者,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永遠烙上了孤獨的刻印。
獅鷲是冷血而殘酷的,但是他們如同其他獸人一樣;心中最柔軟的那一塊,毫無保留地獻給了自己的伴侶。
他們比這世界上的其他生物都更加忠誠,他們的溫柔,永遠只留給自己摯愛的伴侶。
但是命運卻如此殘忍,獅鷲一次次在失去最愛人的痛苦中嘶吼;一次次,承受著無力回天的錐心之痛……仿佛一個可怕的輪回,沒有人,能夠逃脫……
為了種族的繁衍,獅鷲變得更加冷血而無情,將他們的心永遠冰封了起來。然而即使如此,他們也逃不出命運殘忍的掌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徒勞的掙扎……
怕默斯頓發過誓,他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但是偏偏,他愛上了自己的伴侶。
幼小的生命是如此頑強,在父親一次次的迫害下,始終牢牢待在母親溫暖的身體之中。
怕默斯頓感覺自己就快瘋了,時而輕輕對著腹中的小生命呢喃;時而又恨恨瞪著自己的孩子,赤紅著眼,恨不得將他從母親腹中挖出……
“不!我要生下他。”
美麗的眼睛早已被痛苦磨滅了光輝,臉色蒼白的人明白:唯有生下這個孩子,才是對怕默斯頓最大的報復……
那一天,終於來臨了。
毫無血色的手緊緊抓住怕默斯頓,漆黑的眼中,神智逐漸渙散。
“殺了我……好痛苦……殺了我……”
枯樹枝一樣的手,緊緊按住腹部,疼痛像是要把他活生生撕裂!
真的好痛苦,他受不了了……他不要再活著,不要……再活下去……
帕默斯頓發出受傷的悲鳴,淒厲的吼聲響徹天際。
懷中的人那麼輕,那麼薄,但他卻如舉著千斤重擔……低下頭,吻住冰冷的唇,輾轉,吮吸,糾纏,卻再也得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回應……
他的心慢慢沈了下去,全身肌肉都緊繃著,根本難以呼吸。眼眶裏有著淚水在蔓延,他卻無力阻止。滾燙的淚,落在另一個人臉上,很快變得冰冷無比……
帕默斯頓抬起手,臉上是死一般的沈寂。
他的手掌化為利刃,緩緩破開了愛人的身體,也割開了他的血肉……沾染著鮮血的瑪瑙色卵,靜靜的躺在溫暖的腹腔之中。
細小的聲音傳來,卵殼上頓時多了幾道裂紋。
帕默斯頓冷冷的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只要他輕輕一個用力,脆弱的生命瞬間就會化為烏有。
琥珀色的眼睛緩緩睜開,弱小的孩子呀呀伸出小手,卻無情地被父親推開。
冰冷的眼中不帶一絲暖度,剛剛出生的小獅鷲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父親的聲音──
“靠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吧。”
“昂,就是你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