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凝眸深處5

　　「呀──」鋒利的樹枝劃過，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希亞縮了縮身體，沒有辦法，只能更加緊貼著西澤。他甚至要懷疑，這是不是西澤故意的、故意專挑這些狹小的道路前進。

　　懷抱著溫香軟玉，西澤笑得很無恥。沒錯，他是故意挑這些難走的小徑。不過他可不是為了一逞私慾，最終目的還是要帶希亞去一個地方──

　　「到了。」西澤停下腳步，將希亞放了下來。

　　如果希亞的眼睛此時看得見的話，一定對眼前的景色讚嘆不已……

　　溫暖的陽光，透過林間的細縫照耀在清澈的水面上。這叢林深處的清泉，在青翠欲流之中，反射著藍天白雲，交織成一片夢幻般的景色──

　　溫熱的泉水不斷蒸騰出氤氳的乳白霧氣，像是穿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裙……側耳傾聽，是歡快的鳥鳴伴隨著潺潺的流水聲，淺淺劃過心頭；甚至依稀還可以聽見山谷中狂嘯的長風，從遙遠的林海中傳來。

　　希亞深吸了口氣，清爽的芬芳撲面而來，剎那驅走了心中盤旋不去的陰影。

　　西澤輕笑一聲，拉著他踏入泉水之中──

　　「溫泉？」希亞不可思議地低呼，彎下腰掬起一捧溫熱的池水，劃過肌膚溫暖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嘆息。

　　「沒錯，這是一個天然溫泉，沒有別人知道這裡。」西澤的手輕輕環上他的腰際，頭靠在希亞肩上，琥珀色的雙眸緊盯著他。

　　「西澤，別這樣……」

　　希亞彆扭的側開身體，卻被西澤搶先一步制住了身體。

　　「別急，還有樣好東西給你看。」

　　西澤趁機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乘著希亞還沒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著迅速閃了身影。

　　「你！」

　　希亞氣沖沖的使勁抹嘴，雙手揮了揮卻什麼也沒有抓住。他喊了幾聲，四週一片寂靜，只有沙沙的風聲和悅耳鳥鳴還在周圍繼續著。

　　「西澤？」希亞皺起眉頭，這家夥又在幹嘛？

　　「西澤，別玩了，快出來。」

　　希亞轉了個圈，四周都是溫熱的泉水，一時也辨別不出方向。他依稀照著西澤帶他來時的方向，摸索著靠到了岸邊。就在他要上岸的同時，一道炙熱的鼻息噴在了希亞的頸邊，頓時令他僵住了身體。

　　希亞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只知道面前的野獸離他越來越近，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野獸廝磨牙齒的聲音，以及從喉間發出的低低咆哮。

　　正驚慌無措之餘，下一秒，希亞忽然感到臉上一陣濕熱，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瞬間親暱的拱上了自己的身體。

　　「西澤！！」

　　希亞終於知道作怪的是誰了。他佯裝生氣的揪住巨獸的腦袋，手心碰觸到巨獸的毛皮──有些刺刺的，粗糙扎人。他的手該拍為梳，沿著西澤的腦袋細細理過，來到脖頸處。銀色濃密的長長鬃毛，卻出人意料的異常柔軟溫順。再向下，是巨獸一顫一顫的結實身軀。僨張的肌肉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修長壯碩的身形呈現出完美的線條。

　　黑豹眯起眼睛，躺在地上曬著自己黝黑得發亮的毛皮，同時愜意的享受希亞指尖流連過的美好觸感，不時從喉間發出貓般的咕嚕聲。

　　「呵，很舒服嗎？」

　　希亞一邊撫摸著巨獸，一邊偏頭打趣它。

　　「西澤，你不會快睡著了吧。」

　　正舒服進入打盹狀態的巨獸一聽，立刻一個激靈、低吼一聲站了起來。鼻子佯怒的往前輕輕一供，毫不費力將希亞頂入了水中。

　　希亞一愣，跌進水中才反應過來。他也不示弱，捧起泉水朝著西澤就潑了過去。巨獸閃避不及被潑了個正著，低吼一聲，奮力一躍跳進水中，四濺的水花正好撒了希亞一身。

　　巨獸還不罷休，不斷用頭拱著希亞，欲將他翻倒在水裡。希亞則大笑著躲開，不斷朝西澤身上潑水。兩人玩的開心，在泉水中笑鬧著，一時間竟忘了所有的煩惱。

　　突然的，希亞腳底一滑踏進了更深的泉水中，腳踩不到底頓時連喝了好幾口水。西澤立刻變回人形，大掌一伸，把他拎出了水面。

　　希亞此時一身的狼狽，衣服皺成一團，頭髮濕濕的全部粘在臉上。然而他卻笑了，笑得很開心、很大聲，一直笑了很久。

　　「真是的，自己這麼狼狽還笑成這樣，到底誰比較小……」

　　西澤粗聲粗氣的嘀咕，抱著希亞趟到了岸邊，同時替他擰乾衣擺上的水。

　　希亞任他擺弄著，臉深深的埋進西澤頸間，雙肩仍然顫抖個不停……一滴、兩滴，滾燙的液體悄悄滴落在西澤的胸口。他愕然，猛地抬起希亞的下巴──只見精緻的臉上斑駁了一片，希亞美麗的眼睛茫然的大睜著，透出一股濃濃的哀傷……

　　十年前，也是這一天，他在美麗的湖畔第一次遇見了舜。舜先是變化為野獸嚇唬他；後來自己溺水，舜奮不顧身跳下了湖……多麼相似的情景啊……不同的是，十年前他能清楚的看見舜的模樣；然而十年後……他的眼中不再有明媚的色彩，只剩下絕望的黑暗……

　　「別哭！希亞，為什麼要哭！從今以後，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會再讓你遭遇痛苦的事了，所以不要哭……我的希亞，不要哭……」

　　西澤緊緊的抱住希亞，嘶聲低吼。他恨死了自己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希亞為什麼而難過！他對希亞的過去一無所知，不管怎麼懇求，希亞始終不肯對他敞開心扉！為什麼，為什麼不給他這個機會！舜就真的那麼重要嗎，自己就真的一點都比不上他嗎！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這麼輸給一個死去的人！

　　心一點一點的冷了……

　　西澤猛然將希亞抱出水面，親暱的吻著他的側臉，靠在耳旁輕聲低喃。

　　「別哭，我的希亞……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的，一定……」

　　「西澤你要做什麼！西澤，不要！我不在乎我的眼睛，你不要做傻事！」希亞驚慌的低呼，雙手不斷捶打西澤的胸膛。「

　　放我下來！求求你，西澤，不要去！那很危險，不要去！求求你……」

　　西澤擒住了他不斷揮舞的手，緩緩落下一吻，若無其事的口吻裡隱隱透出一抹決然。

　　「我不怕危險，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舜能為你做到的，我一樣能做到。而且，我會做的比他更好。」

　　「西澤！不要！不要──」

　　希亞放聲尖叫──凜冽的風颳過未乾的身體，帶走了熱氣，徒留下刺骨的寒冷……

　　源源不斷的打鬥聲、肉體激烈交纏的撕咬聲、憤怒的咆哮、淒慘的哀號……不斷充斥著希亞的耳膜……他環抱住身體，坐在藤蔓層層組成的安全網中，全身止不住瑟瑟發抖。

　　過了好久，打鬥的聲音才逐漸平靜。空氣裡傳來濃重的血 腥味，夾雜著野獸沈重的喘息聲……

　　伴隨一陣『窸窣』的聲響，藤蔓遮成的天然掩護被撥開，一雙大手探了進來，抱起了希亞……雙手所及之處，都是粘稠的液體，帶著絲絲腥味……希亞的手握緊成拳，死死抵在西澤的胸口──

　　「你這個瘋子……瘋子！」

　　「可我做到了。」

　　西澤溫柔的撫過他顫動的眼臉，在希亞蒼白的唇邊落下一吻。

　　「你很快就可以看見我了……」

　　──帶著奇異香味的液體，一滴，兩滴落在了希亞眼上。很涼很涼，然而落在眼睛上反而卻帶著一絲沁人的暖意，漸漸在眼中化開……

　　西澤站在一旁屏息等待。希亞則努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他真的能恢復視覺嗎，真的能，再看見東西嗎……

　　一秒、兩秒……一分鍾、兩分鍾……

　　十分鍾過去了，希亞依舊死死的大睜著眼，然而淚水卻再也抑制不住，緩緩滑落眼角。

　　「西澤……對不起，對不起……」

　　「不！不會的！」西澤不可置信的低吼。

　　他找到了傳說中的花朵了不是嗎！部落裡不是代代都這麼流傳嗎！找到它就可以治好所有的傷痛──為什麼，為什麼希亞的眼睛還是看不見！

　　「再等等，希亞，你一定能看見的，一定！」

　　「沒用的，西澤……西澤！！」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希亞慌忙中抓住了西澤的手臂，卻連帶著自己也和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西澤的身體異常的高溫，滾燙一片。這個傻瓜！希亞緊緊抱住他，這個傻瓜竟然為了自己去和那些凶殘的野獸搏鬥。

　　「西澤，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希亞在心底默念了好幾遍，告訴自己不要驚慌。他顫抖的撕下自己的衣物，等要動手時才驚恐的發現，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甚至不知道西澤傷在哪，不知道西澤受了多嚴重的傷！

　　希亞伏在地上，無聲的慟哭。他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是個瞎子！舜死的時候沒有，自己被族人排擠、孩子們挨餓的時候也沒有……他現在好恨自己，幫不上一點忙！西澤，不要死不要死，他不要再承受一次那樣的痛苦了，他沒有力氣再去等待下一個十年……

　　「我沒事……別哭……」西澤艱難的抬起手，聲音沙啞的嚇人。「躺一會就好了……你別擔心……」

　　話還沒說完，一個戲謔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氣，突然從一片寂靜中傳出。

　　「我看你躺著就再也起不來了！」

　　希亞記得這聲音，是一個叫亞斯的獸人。他似乎是西澤的哥哥，這麼說，西澤有救了！

　　希亞激動的抬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西澤搶了先。

　　「你怎麼來了？」聲音裡頗有些不爽的味道。

　　「來救你這個蠢弟弟！」亞斯也不知是踢了西澤身上什麼地方，立刻換來他一記悶哼，疼得說不出話來。

　　好你個亞斯！夠狠！

　　「是亞斯嗎……西澤他……」

　　「沒事，這點傷死不了。」亞斯粗魯的拉起西澤甩上背，一個不留神竟被他壓得彎下了腿。

　　「你這小子，都吃什麼長的！上次可沒這麼重。」

　　西澤被他粗魯的一甩，眼睛現在還直冒金星，五臟六腑撞得差點移了位。他忿忿的在心底咒罵了一句。上次！上次你單手把我拎起來是8年前！

　　「對了，亞斯。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希亞拉著他的手臂，一邊摸索著前進一邊好奇的發問。

　　「這個嗎，其實迪特早就知道這小子會亂來了，要我時刻注意他。其實──」他話鋒一轉。「如果換成我，我肯定更樂於躺在這。」

　　「為什麼？」

　　「因為──」他瞟了一眼背上一動也不敢動的西澤，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因為回去會比現在慘上幾百倍。」

　　完了！西澤在心底哀號。就連希亞也被他陰森的語氣嚇了一大跳。不是吧，回去會更慘？

　　就這樣──亞斯一臉高深莫測；西澤一路上冷汗唰唰的流；希亞則帶著一肚子問號，三人很快便回到了部落。

　　前腳還沒踏進部落，一陣鋪天蓋地的怒罵就劈了過來，那恐怖的場面愣是讓希亞倒退了好幾步。還好他看不見，要是雙眼能看見，希亞恐怕自己當場就得癱倒在地上……

　　%￥*&%@#$&*%$#@！！………………

　　──以上人道主義省略迪特和莫利兒共同發飆若干場景──

　　總之一句話，希亞現在才認識到誰才是部落的強者！而且是絕對的強者！可憐的西澤本來還剩一口氣，現在則完全成了一具挺屍。據保守估計，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要想下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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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去找那種花？」族長大人放下茶杯搖了搖頭「小孩子都知道那是騙人的。」

　　「不過，希亞。西澤傻歸傻，他對你倒是一片真心。你就沒想過接受他嗎？」

　　「我、我不能……」希亞垂著頭，雙手握緊，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之中。

　　「因為舜嗎？」凱恩不讚同的搖搖頭。「如果是他，會更希望你幸福才是。」

　　「我知道……」希亞閉上眼，慘然一笑。

　　「舜他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他希望我忘了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他或許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了吧……」

　　「那為什麼？」

　　「族長。」希亞抬頭，打斷了凱恩的話。

　　「我真的不想西澤被我束縛住。我，我是個看不見的瞎子，而且、而且……」

　　「我懂你的顧慮。」凱恩執起他的手，微微一笑。「其實這件事我早該和你說的。不過我想先問一句，希亞，你相信我嗎？相信我能達成你心底長久以來的希望嗎？」

　　「族長！」

　　希亞駭然的抬起頭，然而雙眼所及的，依舊是一片黑暗……許久許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緩慢但堅定的點了點頭

　　「我相信。」──我不會放棄，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

　　「很好！給我一年的時間，也給你和西澤一個機會。一年後，我會讓你重見光明。」凱恩許下承諾，然而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其實另一個願望，是要靠你和西澤自己去努力。

　　一年嗎……希亞眨了眨苦澀的眼，希望這一次不要再失望了……

　　一年之後──

　　希亞倚在西澤身上，笑看著藍天白雲，春花絢爛，大地一片盎然的生機──

　　凱恩實現了承諾，給了他光芒。回想起那一天，自己好久好久都不敢睜開眼睛……後來聽到了西澤的聲音，才終於嘗試著張開眼，先是睜開一條細縫──第一道亮光射來，是那麼刺目，然而他卻捨不得移開眼……終於，一直以來盤旋在眼中的黑暗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陽光；是一碧如洗的天空；是一張俊逸傲然，有著一雙炯亮犀利、琥珀色眼睛的臉……

　　──他的西澤啊！

　　希亞闔上眼，輕笑出聲。

　　「笑什麼？」西澤攔過垂頭悶笑不已的伴侶，不過是些極其普通的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笑的？

　　希亞搖頭，拉過他的手環在肚子上。不久之後就會多出一個小豹子！不過他現在還不打算告訴西澤。

　　……我的孩子，就叫你舜好嗎？希亞抬頭看著藍天，空中彷彿出現了舜的身影，笑得燦爛……

　　希亞笑了，轉過身對著西澤，雙手緩緩撫過他的額，他的眉，最後停駐琥珀色的深邃眼眸。

　　我看到了，我的愛人

　　你凝眸深處的，是對我最深摯的愛意──

　 《凝眸深處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