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手術室的門被緩緩的打開。

　和杜林預想的有些不同。

　沒什麽血淋淋的場景。

　出乎意料的整潔乾淨。

　透明的玻璃器皿之中擺放著一個又一個新鮮的器官， 深色的藥水覆蓋在器官的周圍……

　那些器官像是活的人被水流纏著，露出瀕死前掙扎的模樣。

　杜林藏好了打量的神色，迅速代入了原主的性格。

　小美人醫師臉上的神情閃過了迷茫恐懼的神色。

　一片汪洋的水澤出現在了他清透的眼眸之中。

　“這隻斷手， 是誰的。”

　他的聲線呆滯……隱隱約約能夠聽出一絲崩潰的痕跡。

　蘇念低頭看了一眼，精致漂亮的眉眼之中帶著詭異的呷昵感。

　“你覺得是誰的呢， 杜醫師？”

　他似乎是已經徹底壞掉了一樣。

　看到杜林到現在仍然關心著秦端雲， 心裡頭的惡意更洶湧了幾分。

　蘇念直接操控著那被砍下的血淋淋的手臂。

　就像是操縱著提線木偶， 輕輕撫摸著杜林的臉龐。

　如果忽略少年臉上詭異的笑容， 動作就像是情人一般溫柔。

　但那始終都是隻猙獰的斷手啊……

　指尖滴落的鮮血， 一點點沾濕著杜林的面頰。

　就像是將那蒼白灰白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極致的糜紅。

　美到不可思議。

　而這一切都是自己賦予的。

　“不，不要靠近我——”

　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小美人醫師崩潰的往後退去。

　那樣寬大溫柔的手掌。

　那血淋淋的痕跡……

　能夠輕而易舉的解開地下手術室的密碼鎖。

　一切都指向了一個讓他忍不住發顫的事實。

　那是從他最愛的院長身上砍下的麽。

　杜林的呼吸急促起來。

　恐懼盈滿了他的眉梢，卻顯得誘人的出奇。

　“蘇念……你到底想做什麽？”

　小美人醫師的聲線都在發抖， “院長他……他怎麽樣了？”

　杜林的眼皮很薄，由於害怕都浸著淡淡的粉意……

　而他根本就不知道。

　越是這副恐懼的樣子，越容易引起人心底最惡劣的情緒。

　尤其是現在精神狀態極為不穩定的蘇念。

　少年那張晦暗的臉上頓時盛滿了甜蜜的笑容。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把那斷手扔在了地上，若有所思的說道， “所以我們最親愛的院長，原來也只是一個冠冕堂皇裝裝樣子的老好人而已……實際上做的事情可比我惡劣多了。”

　聽到他這樣居高臨下評判人命的陌生模樣……小美人醫師簡直都快要瘋掉了。

　他拚命伸手推拒蘇念。

　想要從那瘦弱身軀禁錮的懷抱之中逃離。

　然而沒有用——

　手指都像是枯黃落葉一般發抖。

　面容精致神態卻如厲鬼一般可怖的少年，嘴角自始至終都帶著一種淡淡的笑意。

　就像是在看一個不大的孩子擺弄著沙灘玩具……

　沙子很容易就能從指尖裡流逝，握得越緊越什麽都不剩。

　人卻很難從懷抱之中掙脫。

　在掙扎的過程之中， 杜林那急到沁出了誘人汗珠的額角，不經意間擦過了蘇念的下顎。

　就像是在心頭打著旋一樣。

　蘇念的眼神暗了暗。

　“他都那麽壞了……你為什麽還喜歡他呢。”

　撫摸著杜林臉上的豔紅血滴，他毫不猶豫的抱著小美人醫師走到了地下手術室的深處。

　那裡藏著一間無菌實驗室， 所有的高級手術設備一應俱全。

　顯然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據點。

　秦端雲和他的團隊裡都會在這裡將一些來不及在外面處理的屍體解剖， 取出器官。

　他把瑟瑟發抖的小美人醫師， 動作溫柔地放在了手術台上。

　主角受蘇念目露癡迷，不斷撫摸著杜林的面頰。

　聲音又恢復了原先撒嬌般的軟糯。

　在他的脖頸邊蹭了蹭。

　“杜醫師，我真的好喜歡你好喜歡你……你知不知道，一開始，你拿著張紙巾神情淡漠的站在我面前安慰我的時候，我就好想……”

　細細，溫熱的呼吸，在杜林的鼻尖打著旋。

　“我就好想，把你一口吞下去。”

　而現在終於有了實踐的可能。

　在“秦端雲”生前工作的地方，佔有小美人醫師。

　一想到這樣的事實，他整個人都興奮的渾身發抖。

　終於做到這一步了。

　他再也不是一個瑟瑟發抖的，像是被隨意拋棄在角落的位置，連清潔工都不會駐足停留打掃的細小紙屑。

　一個無用的廢物。

　蘇念看著那雙烏泱泱的，寫滿了驚恐的眼睛，隻覺得無端的滿足。

　真好，杜醫師的眼裡終於只有我一個人的身影了。

　父母嫌棄厭惡的眼神，兄長過於光輝優秀的履歷，深深積壓在他的心尖上。

　從很小的時候就把蘇念的心敲出了一道裂縫。

　即將粉碎成兩半。

　杜林和秦端雲的關系成為了最後破碎的疤痕，但蘇念知道，就算沒有這件事，他也會變成一個喜好殺戮，喜歡“玩偶”的魔鬼。

　只是因為杜林……一切提前了罷了。

　但都是值得的。

　蘇念的眼睛亮到了幾乎恐怖的地步。

　…………

　看著躺在手術台上模樣怯弱的人，人皮紙沉默了一下：【宿主，你是打算在這個副本裡面，也讓主角受快樂一次嗎？】

　【杜林臉上的神情淡淡的：還早。】

　【人皮紙：哦？】

　【杜林：還沒有到時候。】

　還不等人皮紙追問，事情又發生了異端——

　就在蘇念興奮地打算把杜林像禮物一樣拆解乾淨時，一個看上去分外猙獰扭曲的身影，像一節寬大的影子，覆蓋在了他們的身後。

　那個人……甚至都不能說是人了。

　他的胸口留下了一團血汙。

　左手被砍斷暴露出來的傷口被來人粗糙止血了一下……卻仍然顯得分外猙獰。

　整個人就像是即將徹底燃盡的蠟燭。

　在寒風之中被人拿捏著。

　輕輕一吹就會熄滅最後的生命之火。

　但他還是來到了這裡。

　爬也爬到了這裡。

　蘇念的情緒呈現了變態的亢奮。

　他聽不見外界的一切響動的。

　於是，那把手術刀，那把剛剛插進秦端雲胸膛上的手術刀……完完本本的還給了他。

　——這是……

　少年的瞳孔微微睜大，就像是一點一點破碎的春日湖面。

　蘇念僵硬的回頭，看著身後的人。

　秦端雲。

　“你不應該死了嗎……？”他的聲音帶著遲疑的痕跡。

　被我親手殺死了。

　我原原本本的看到你咽氣了。

　秦端雲的情況看上去極其的糟糕。

　他似乎想像往日一樣做出一副狠厲的模樣。

　俊氣的眉頭緊皺著。

　只是稍微做了這麽一個動作，蒼白的嘴唇處又溢出了一口血沫。

　“你殺掉的，是那個人格而已……畢竟你都把主意打在了我的小徒弟身上，我怎麽可能舍得就這樣死去……”

　嘶啞斷斷續續的聲音又低落了下去。

　“老子還活著……不過，不過也差不多了。”

　他說著，一邊不斷的咳嗽著，咳出的血霧在他僅有的一隻手掌上，綻開了血色的浪花。

　【人皮紙若有所思：宿主……等待的就是這個嗎？】

　的確，當時它說的是主角攻幾乎就要咽氣了。

　只是它沒有想到杜林敏銳察覺到了這之中的端倪。

　——死亡天使的主人格死了，但秦端雲還活著，並且由於難得完全支配著身體的充盈感，讓那具斷橋殘垣一般的身體……還能發揮出最後的作用。

　——比如說，殺死主角受，這個副本真正的反派。

　杜林沒有說話。

　他低頭跟淡淡地看著秦端雲。

　這個經營了跨國人體器官走私案件的男人，這個手裡沾滿了無數血腥罪惡的男人……到生命的彌留之際，擔憂的卻還是這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徒弟的安危。

　秦端雲的視線已經徹底模糊了。

　人們都說人死如燈滅。

　從所謂的主人格中得到了所有“真相”和“記憶”，那當最後宿命般的事情做完，成功保護了杜林之後……那一口拚命提上的氣，已經續不動了。

　“對不起……我這副模樣，嚇到你了嗎，小崽子。”

　秦端雲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除非杜林把頭低下，湊到他的身邊才能夠聽到模糊的輪廓……

　這副樣子，的確很可憐。

　但細數他曾經做的那些沾滿血腥和罪惡的事情，杜林想，同情主角攻，那誰來同情那些被解剖的屍體呢？

　秦端雲喃喃自語的說道。

　“你不是說過……想拿到所有的證據把我送到監獄裡去嗎，這樣的結局，其實也不錯。”

　我死了，很多東西就可以埋在了地下……

　陳家可以接手整個跨國集團的灰色市場。

　那群如同餓狼撲食的狼，也不會再把目光舍得施舍在他微不足道的小徒弟上。

　小崽子也算是安全了。

　秦端雲突然覺得自己很荒唐。

　活了那麽周遭的歲月，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原來他曾經經營的龐大的走私組織，到頭來，都比不過小徒弟的一滴眼淚。

　只是活著的時候，他萬萬是不可能收手的……

　那些迷醉的權勢，輕而易舉的能夠剖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看著他們在自己的面前痛苦求饒，最後仍然像待宰的豬玀一般扔在手術台上的模樣。

　這種主宰生命的成就感，是無法比擬的。

　但現在——

　視線模糊的交界線，他看見杜林低下頭看著自己。

　那雙眼裡應該是含著淚的吧……

　就像是他曾經哭紅著鼻尖，撲在他的懷裡，明知道自己是個怎樣肮髒糟粕的糟糕樣子，卻還是堅持執拗的說，“我還是喜歡院長。”

　他真的愛極了這副模樣。

　但這一刻秦端雲知道了……他最見不得這個小崽子哭了。

　一哭就心疼，一哭心就顫。

　秦端雲笑了笑。

　鮮血不斷從他的嘴裡溢出，男人的眼瞼垂落著，血滴都融化成了一個溫柔的模樣。

　“傻崽子……哭什麽。”

　他怕這副模樣會嚇到杜林。

　但到最後還是沒忍住，用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粗糙的指腹摸索著杜林的脖頸，把少年的頭按了下來——

　嘴唇被咬出了一片濃重的疼痛。

　但小美人醫師沒有躲開……只是顫著睫羽，被動的接受了這個吻。

　那是一個充滿著血腥氣味的吻。

　卻又像是雨後的玫瑰花一樣浸滿了芬芳。

　代表著秦端雲所剩無幾的生命……也要走向腐朽的墳墓。

　這本來就是一段偷來的時間。

　這本來就是流浪漢偷來的一段愛。

　但他最後還是得到了，滿足了。

　男人的胸膛徹底沒了起伏，一動不動的僵在了那裡。

　【叮——檢測——檢測——】

　【主角攻大佬直男秦端雲：好感度：100%——黑化值： 100%——】

　【角色自述：真好啊……雙手染髒，被你這小屁孩口口聲聲說要抓到證據送進監獄的我……到最後關頭能夠為你而死，也算不虧了。】

　【小崽子。】

　【我愛你。】

　…………

　主角攻徹底死了。

　杜林淡淡的看著地上一片渾濁的血汙。

　原本整潔乾淨到病態的地下手術室，頃刻之間成為了一座空洞的墳場。

　【叮——檢測——檢測——】

　【主線任務2：副本劇情完成度——99%——】

　【人皮紙鼓掌：宿主你利用的不錯，原著劇情裡，的確有這一幕。】

　【主角受蘇念的突襲沒有完全成功……主角攻秦端雲在生命燃盡的最後一刻，成功反殺了。】

　【一個多麽美妙的結局。】

　【人性就是這樣的扭曲，就算是曾經睡在枕邊的愛人，都僅僅是為了保全自己殺戮的癖好，就可以對身邊的人捅刀下黑手。】

　人皮紙的聲音詭異的頓了一下。

　【當然，在面對宿主你之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虛妄陰暗黏臭的，就像是釘子一樣深深埋入地下的扭曲感情……化作了守護和不舍。

　秦端雲是垂死前對主角受蘇念動了手，但卻是為了保護杜林。

　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成為了這個副本的反派boss的另類殉情。

　“但還不夠。”

　他聽見杜林慢慢說到。

　“殺人是一種很重的罪，曾經死去的亡魂沒有得到安息……秦端雲死了，但這個人體器官跨國交易的產業鏈還沒有被肅清。”

　小美人醫師臉上的神情淡淡的，慢慢走到了地下手術室的一處位置。

　秦端雲是個非常謹慎冷靜的老男人，做到了那麽高的位置，若是東窗事發，他肯定布有後手。

　杜林摸到了一個按鈕裝置。

　冰涼的機械觸感，同樣需要指紋解鎖。

　他拿起了秦端雲掉在地上的斷手，慢慢按上了這個按鈕。

　【人皮紙突然明白了什麽：宿主，原來你等的是這個。】

　【……你真是個瘋子。】

　杜林隨意地嗯了一聲。

　【他半是開玩笑一般的說道：只可惜，原主死於突發心臟病，我沒辦法完全複刻他的死法，只能用這個了。】

　空氣之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巨大的爆炸聲猛然響起！

　地下實驗室的大門被炸毀，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隨著黎明的光輝破曉，慢慢將這殘忍罪惡的一角……撕裂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遠在京城的陳重麟得知了秦端雲和小美人醫師的死……幾乎要發瘋。

　而這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