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順清市很早就進入了嚴寒,尤其是晚上,寒風吹進陽台,還帶進來幾滴雨水和殘缺的落葉。剛剛才放晚修不久,教學樓裡還能聽到幾名學生的叫喊,保安在門衛室裡打著哈欠走出來,將電閘門慢慢打開。
老童坐在辦公室裡,和周圍的幾個老師閑扯。臨近月尾,再過不久就是月考,緊接著就是全校教師的內務大檢查,幾個老師都留在辦公室裡補教案。
她喝了一口剛煮沸的白開水,把剛收上來的平板放到抽屜裡,尋思著明天見到段唯的家長該怎麽交談。段唯這孩子在她的印象裡實在是調皮又散漫,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帶壞其他的同學。
她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隨後就聽到了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走廊上還經過了幾個零零散散的學生,時不時將目光投射在辦公室門口的身影上,在走遠時開始竊竊私語。
老童頗為意外地看著門口的傅度秋,隔著氤氳的熱氣,她坐直了些,“進來。”
聞聲傅度秋也不拖遝,長腿一邁,三兩步就走到辦公桌面前。對於這個新來的轉校生,老童的印象還不錯,於是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說:“有什麽事兒嗎?”
旁邊坐著的老覃也抬起頭,一臉和藹慈祥地看著傅度秋。
在這樣兩道目光的注視之下,傅度秋停頓了一會兒,對老童說:“老師,手機不是段唯拿的。”
話音一落,兩位老師皆是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其實傅度秋也不能保證,那些東西不是段唯拿的。畢竟中間有十五分鍾的空閑時間,而段唯也確實進了辦公室,只是拿一個,和拿一堆的問題。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猶豫了一節課,還是來辦公室了。
盡管他什麽證據也沒有。
“你有什麽證據嗎?”果然,老童只是簡單地停頓了一會兒,就說道。
而傅度秋聞言眼睛都不眨一下,說:“我看了他的書包,什麽也沒有,學校封閉式管理,而他之後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沒時間轉移那些手機。”
他說得有條有理,幾乎沒有什麽可以反駁的地方,老童皺了一下眉,“那你剛剛在教室怎麽不說呢?”
傅度秋僅僅只是沉默了一刹那,隨後平淡著一張臉,波瀾不驚地說:“我害羞。”
老童:“……”
老童抬頭,看著個兒早就竄到比她旁邊的書櫃還要高的傅度秋,再結合這一張臉,實在想象不出來對方害羞的樣子。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放在桌上的平板,點點頭:“知道了,我會調查清楚的。”
“嗯,”傅度秋絲毫沒覺得之前說的有什麽不對,繼續分析道:“那個人短時間內做了這些,肯定是盯了很長一段時間。那麽多手機,應該也不是拿來用,我猜測可能是最近缺錢,想要拿去變現。
老師可以收集被收繳的手機型號,然後到各個二手平台看一看,找一次性發布很多條告示的帳號。或者在附近的當鋪尋找一下,他剛拿不久,應該來不及銷贓。”
這是傅度秋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和他之前在教室裡一樣條理清晰。老童邊聽邊點頭,“好,我會觀察的。”
“辛苦老師了。”
傅度秋不深不淺地微微彎身,剛準備轉身離開,就被坐在旁邊的老覃叫住了。
老覃把抄了一半的教案放在一邊,上面全是龍飛鳳舞的字跡。他一臉慈祥地笑看著傅度秋,雙手交握放在辦公桌上,“怎麽樣,新的環境還適應嗎?”
“挺好的,有什麽事嗎覃老師?”雖然傅度秋不急著離開,但只要是個學生,就不願意在辦公室多待。
“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想問你要不要申請宿舍?我們這早自習上得挺早的,遲到就不好了。”老覃了解傅度秋的家庭背景,於是提出了這個建議。
可是傅度秋卻搖搖頭,停頓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光,“不用了,我離這兒不遠有一個住處。”
“哦……這樣啊,”老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了一眼窗外早已暗下的天色,“那你先回去吧。”
傅度秋應了一聲,離開了辦公室。經過這麽一會兒談話,整個樓層已經沒了多少人,大部分教室都已經熄了燈。
他剛轉身,就頓在了原地。
教室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了,裡面漆黑一片,已經落了鎖。
走廊上的燈投射在裡面,靠近窗邊的位置上還放著傅度秋的背包。
段唯站在樓道的轉角處等了很久,這會兒終於看到了傅度秋的身影,不由得在心裡輕笑出聲。他也不打算遮掩,見狀直接走了出去,故作驚訝地說道:“誒?怎麽關門了?”
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欠打。
聽到他的聲音,傅度秋轉過身來。就看見光影錯落間,段唯微微仰起頭,雙手背在身後,走起路來像個在庭院裡散步的少爺。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隔著鏡片,能夠看見他眼角的一顆黑痣。因為他的動響,身後的聲控燈霎時亮起,將他本就有些栗色的頭髮更是籠上一層光。
段唯得意的樣子簡直就把“是我乾的”幾個字寫在了自己臉上,見狀傅度秋只是愣了一瞬,隨後饒有興趣地看著段唯。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論氣勢誰也不輸誰。
若是有人現在經過,一定能夠感受到空氣中似有似無的硝煙。
段唯定定地看著傅度秋,自己這樣挑釁,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於是他保持著自己最帥的姿勢,試圖用氣質和氣場壓倒對方。
來啊,來打架啊!
而傅度秋在他的凝視之下,竟絲毫沒動。他慢慢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將視線落在段唯被走廊燈照出斑駁亮點的眼鏡框上,開口說道:“段唯,你知不知道——”
“幹什麽?”
段唯愣了一會兒,隨後警惕地看著對面。傅度秋的反應和說的話,完全偏離了他的預判。
要他知道什麽?
“你知不知道,你戴眼鏡的樣子,”傅度秋掃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挺傻的。”
“……”
段唯不敢相信地看著傅度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從初中開始就近視,後來他媽提出過配隱形眼鏡的建議也被他拒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戴上金絲眼鏡的樣子帥極了,用電視上的話就是——斯文敗類。
中二時期的他就算嗦泡麵都要戴上眼鏡,即使會暈染霧氣他也不在意。
現在傅度秋竟然說他戴眼鏡傻???
“你大爺的……”
就在段唯錯愕的間隙裡,傅度秋推開窗戶玻璃,單手撐起身子一條長腿跨了進去,速度快得徒然刮起一陣風。他穩穩地踩在靠裡的課桌上,順著落了地。
“誰讓你他媽踩我桌子的?”
窗外段唯的聲音不絕於耳,傅度秋沒理,他借著走廊上的燈收拾好東西,往課桌裡一摸發現裡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他看了一眼站在窗戶外面的段唯,而後者立馬也反應了過來,方才還氣急敗壞地樣子瞬間收斂了,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只是這樣看了一眼,傅度秋便把背包拿起來單手背著,拉開教室門走了出去。
他走的方向和段唯站著的位置相反,見狀段唯愣了愣,口袋裡還躺著傅度秋的那一串鑰匙,而他的主人就這麽走了?
該不是沒發現吧?可是他剛剛摸了課桌啊……
猶豫了一會兒,他快步跟了上去。傅度秋這人腿還真是長,只是這麽一小會兒的時間就已經拐進了樓道。
“喂,你沒有發現你包裡少了什麽東西嗎?”
段唯拿鑰匙的本意也不是真讓傅度秋睡大街,他就是想捏住個把柄,讓傅度秋求求自己,畢竟今天他都那麽求傅度秋了,對方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而傅度秋卻頭也沒回,徑直下樓,樓道的聲控燈上了年頭,一閃一閃的,晃得人眼睛刺痛。
出了教學樓,保安可能是沒想到學校裡還有人,把電閘門合上了。就在等待開啟的間隙裡,段唯看了一眼傅度秋,隻這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傅度秋現在和平時一樣沒什麽表情,沒了之前調笑的松散,也許是出了教學樓被冷空氣包裹,段唯徒然覺得有些冷。他放在口袋裡的手也下意識捏緊,抿唇道:“你……你叫聲爸爸,我就給你。”
“……”
“或者,和小炎子一樣,叫聲段哥也行。”
回答他的只有無邊的寂靜。
不是吧,生氣了?他也沒提多大的要求啊,男子漢大丈夫,叫聲哥怎麽了?
電閘門應聲打開,傅度秋抬步就走了出去。段唯瞬間覺得口袋裡的東西跟燙手山芋一樣,他連忙追了上去,把鑰匙拿出來遞給傅度秋,“……行了,給你。”
果然,傅度秋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從他的角度看,路燈下的段唯比自己矮一段距離。段唯微微仰著頭,舉在自己面前的手修長白皙,上面躺著一串鑰匙。
傅度秋看著段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本應該對段唯求情這件事而感到後悔,可是現在心裡卻什麽反應都沒有。看著段唯低下頭時被微風吹得翹起的發梢,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和小孩子計較什麽?
他停頓了一會兒,剛想把之前辦公室的事情交代一下,讓段唯放心。可是此時段唯又抬起了頭,一雙眼睛不情不願,手雖然直直伸著,卻嘴硬地說:“快點兒啊,我手都舉酸了。”
傅度秋霎時間又把話咽了回去。
就讓他難受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