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奪被禁賽三場,今兒的首日開場賽第二場,用不上俞奪上了。
但俞奪也坐大巴一塊跟去了比賽場館,準備和廖小天幾個在後台休息室看比賽。
比賽開場前,俞奪在洗手間門口碰見了鯊魚。
昨天開著直播罵了那麽一句,鯊魚嚇得和他道了一整局的歉。俞奪說和你沒關系,鯊魚問那你是在罵誰。
開著直播呢,俞奪總不能說罵藺回南。一沒說清楚,鯊魚就又心想這肯定是罵他了,罵他話太多,但又顧及面子,俞奪後悔了。
沒等俞奪解釋完,鯊魚被教練發現了,發現大戰前夕,居然和“敵軍頭子”偷偷雙排,還是給敵軍頭子打的中單。
對面剛十五投,鯊魚就慘遭教練脅迫下號了。
俞奪烘乾手,頓了會兒:“昨天的事,純誤會。事出緊急,沒和你說明白。”
鯊魚誠惶誠恐地:“對不起對不起,俞哥,沒事,我能理解,昨天確實是我話太多了,畢竟你還在直播,是我……”
“沒。”俞奪說,“是我的問題。昨天訓練室跑進來一條不認主的破狗,咬我身上了,我罵的它。”
鯊魚:“?”
鯊魚露出點震驚:“那哥你打狂犬疫苗了嗎?”
俞奪靜了會兒,拍了拍鯊魚肩頭:“放心,狗已經被我製服了。今天比賽好好打,加油。”不等鯊魚說話,他便拎著隊服走了,散漫地揮了揮手,唇線稍稍扯起,“看好你哦。”
第二場,箱子打NOG。
最終以0:2結束比賽。
但這兩場的場均時長都不算短,平均將近30分鍾。
中上穩壓,但打野位被箱子打了一個猝不及防,第二局拖到30分鍾,差點被箱子翻盤。
廖小天背著手站在電視屏幕前面,皺眉說:“箱子的這個小打野,鯊魚進步速度很快啊。”
俞奪懶懶道:“但MHSJ不也在進步麽?”
廖小天笑了一下:“也是。年輕人啊,學什麽都快,一個月一個樣。”
俞奪收拾了背包,單肩挎上,又拎了隊服外套到手裡,有點吊兒郎當地笑:“廖經理,你可別這麽說。你在我面前說這話,就好像是在提醒我都這麽大年紀了,該退役了似的。”
“那沒有!”廖小天連忙說,“怎麽可能?我都恨不能你再打個三五年的。”
俞奪笑笑不說話。
廖小天看了會兒俞奪,等俞奪快走到門口了,他試探性地問:“那……退役這事兒,你想過麽?比如,哪年,哪月,哪個賽季?”
其實這話不是廖小天第一次問了。
去年俞奪傷病嚴重成那樣,那時候他們所有人就都以為俞奪要退役了。
可俞奪就這麽又硬撐過一個夏天。硬撐到今天。
俞奪擰開門,語氣很淡:“看看今年下半年比賽成績再說吧。”
戰隊大巴在體育館外面等著。
俞奪出了電梯,走向一樓大廳。
觀眾都還沒散場,大廳沒有幾個人。正中間,簇著五六個年輕男生,看樣子是大學生,其中一個還穿著印著上交大校徽的體恤衫。
能遠遠聽見他們清晰的說話聲:
“哎!白來了!今天這場俞奪不上啊!!”
“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瞎,比賽前人家禁賽公告不就出來了嗎?”
“靠,為了來看比賽,我社團活動都沒去!”
“行了行了,今天比賽不挺好看的嗎?來了也不虧……欸,文意還沒出來嗎?他不是說他要早走,和他媽一塊出去吃飯嗎?”
“哎!來了來了!”
一個瘦高個男生從觀眾出口急匆匆跑過來。
他擦肩從俞奪旁邊跑過去,一張卡從褲兜掉到地上。
可他沒注意,光顧著和朋友打招呼了,氣喘籲籲地說:“來了來了,去上了趟廁所,哎,你們一會兒是要一塊去吃飯是麽,我媽還等我呢,那我就不和你們……”
“兄弟,”一個有點輕佻,總帶著點笑的嗓音響起,“你學生卡掉了呢。”
文意回頭看,還沒等他回頭,就聽見他哥們兒連著“臥槽”了好幾聲。
俞奪食指中指夾著他的校園卡,遞在他面前。
文意還差幾個月十八周歲,今年剛高考完,正放暑假。今天和他一起來看比賽的是幾個混在新生群裡的上交大學長。
從初中起,就有同學說,他長得像俞奪。
確實有點像。
鼻子像,鼻梁骨上都有一截微弱的、窄窄的駝峰,臉型都很瘦。這是文意遺傳他媽的。但嘴唇,眼睛,甚至耳朵,他遺傳他爸的,就都不像了。
文意在學校讀書成績一直很好,多少有種斯文溫和的書卷氣。所以到上高中後,就沒人說他長得像俞奪了。
然而可能是以前老有人說他長得像誰,所以文意其實不經常打LoL,打了四五年了,現在也就是個黃金,但文意一直看比賽,尤其是俞奪的比賽。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個人,有種隱秘的想親近的欲望。
不過可能是怕影響他學習,在他高考前,一發現他看英雄聯盟比賽,他媽都會大發雷霆,把他手機摔了,平板摔了,電腦摔了,警告他不許再乾這種“不務正業的事”。
連這次來看比賽,文意都謊稱的是來看羽毛球比賽。
他媽不懂這些事,這麽大一個體育館,又聽說他是和新生群學長一起,就答應了。
一會兒他媽還要來接他一起去吃飯,還有他妹妹一起。
在英雄聯盟比賽場地門口騙他親媽看的是羽毛球比賽,文意覺得還挺刺激的。
文意愣了會兒,連卡都忘了接:“謝,謝謝。”
“臥槽?”一個和他同級的新生,“真,真俞奪?臥槽我見到活人了!!yu哥我你十年鐵粉,能不能合個照??”
這是文意第一次在線下見到俞奪。
他愣愣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俞奪看。俞奪溫和地說:“可以啊。”又微抬眉梢,夾著卡的手指又往前晃了晃,逗小孩似的,“哎,你卡還要不要了?”
文意猛地回神,接回卡:“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不好意思。”
他們七個人,拍的大合照。
“茄、子——”
俞奪和幾個人聊了幾句,到大廳門口才分道揚鑣。
大巴在那頭,俞奪懶洋洋地把隊服搭在肩頭上,衝他們揮手:“那我走了,有緣再見,拜拜咯。”
從一輛停在另一頭的黑色奔馳上下來一個婦人,滿面笑容,又帶著點嗔怪,遠遠地朝文意招手,嘟囔著說:“這孩子,磨磨蹭蹭的,不催都不知道走的。”
俞奪忽然收住腳。
文意慌忙說:“我媽叫我了那我就先走了!拜拜,學長你們去……”
他被拉住胳膊。
他不解地回頭,看見是俞奪。
天黑了,天色都模模糊糊地,車燈雜亂。天這麽暗,文意不知道他是看不清,還是看不懂俞奪的神情。俞奪問:“你再說一遍,叫你的那人,是誰?”
文意訥訥地說:“是、是我媽,怎麽了嗎?”
俞奪垂眼:“她名字叫什麽?”
文意:“梁欣。你認識她?”
俞奪從記憶中翻出一個快要記不清楚了的日期,緩慢地複述:“1976年,5月,13號的生日?”
文意這下子是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你怎麽知道的?”
俞奪沒說話。文意只見俞奪松開他,便徑直向他媽走過去了,接著愈走愈快,完全瘋了一樣地向梁欣跑過去。
天色暗,梁欣起初還看不清,等俞奪跑近了,梁欣如同猛然撞見個厲鬼,回頭便砰地關車門上了車。
梁欣慌張地要脫口而出“快開車走!”,可到嘴邊了,又想起文意還沒上車。
七八歲的小女生稚聲稚氣地說:“媽媽,哥哥還沒上車呢。”
隔著黯淡的車窗,梁欣看見男生熟悉的臉。他氣喘著,額頭沁著汗,手指虛虛地搭在車窗上,神色卻露出種莫名的悲哀。
文苑搖搖媽媽的手:“媽媽,哥哥怎麽還沒上車?他去哪了?”
其實文苑說的是文意,可梁欣神經敏感,厲聲道:“閉嘴!誰是你哥哥,他不是你哥哥!”
文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害怕出事,連忙一塊兒跑過來。
可跑過來,只有緊閉的車門,他試著拉了拉,車門被從裡面鎖住了。
他試著敲了敲車窗:“媽?”
他不解,又皺著眉頭,嚴肅地問:“請問你是認識我母親嗎?”
他看見俞奪撐著車門,眼瞼低垂,汗涔涔地,不說話。
他和俞奪一塊兒被鎖在車外了。
好一會兒,文意又敲前車窗,又敲後車窗,前前後後跑了好幾趟了,後面才終於慢慢降下一半車窗。
文意趕緊跑過來:“媽!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幹嘛呢?為什麽不開車門?”
梁欣直直地看著前面,神色有一刻的慌亂。
她沒理文意,冷淡地說:“你走吧。我和你早就沒關系了,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以後也不會再有聯系。”
文意訥訥地:“媽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梁欣立刻剜了文意一眼:“有你什麽事!副駕駛車門開了,去副駕駛坐著去!”
“哦哦。”文意連聲應,連忙打開副駕駛車門。
唯一降下的一半車窗又重新升回去。
可就在文意準備關車門的時候,一隻瘦長的手斜插進來,別在車門間。文意險些夾到人手,嚇了好一跳:“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沒夾到你吧?”
梁欣扔了一瓶礦泉水,正砸在文意肩頭。
她幾乎是在吼叫:“關門!文意我叫你關門!”
文意想辯解:“可我這不是……”
梁欣吼道:“關門!我讓你關門!不想關門就滾下去!反了你了是不是?”
俞奪的聲音響起來。他嗓子有點啞,聲音不大,聽不出情緒。
他說:“梁女士,十幾年了,你不想見我,至少得給我個解釋吧。”
梁欣突然緘口了。
車廂一片死寂,車外滴滴答答的車喇叭聲。
俞奪把手搭在車把手上:“我可以上車麽?”
梁欣沒說話。
後車門也沒解鎖。
文意忽然又推開副駕駛車門,下車說:“你坐前面吧,我坐後面。”
司機問:“太太,那現在是去餐廳還是……”
梁欣打斷說:“去餐廳。”
文意小心翼翼地在後車座擠進去一個位置:“媽咱不是隻預訂了三個位置麽,能現添……”
梁欣:“沒讓你說話你就少說話。”
車廂又靜下來。
司機想播一首舒緩點的鋼琴曲,可剛播了兩秒,便被梁太太呵斥斷了。
俞奪給群裡發了條“有事,你們先回去吧”,便靠在椅座上閉眼假寐。
到了餐廳,司機在停車場停下車。
但梁欣沒有下車的意思。她揉了揉太陽穴,冷冷地說:“文意你帶著你妹妹先上去,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媽你是先待在車裡和……”
“出去。”
文意領著文苑走了。梁欣起初是也想趕走司機的,但剛交代了一半,仿佛是害怕留她一個下來,俞奪會對她做什麽威脅她人身安全的事兒似的,又讓司機留了下來。
沒等俞奪開口,梁欣便想先聲奪人似的,一股腦兒說了:“俞奪,十幾年沒見了,我也不要你叫我這聲媽,我也擔不住。我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從我和你爸離婚那天起,我就和你爸,和你,徹徹底底地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我沒照顧過你幾天,所以以後我也不指望你照顧我。咱倆就徹底斷了,你當沒我這個人,你從小沒媽,你也放心,我也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你爸複婚,回去找你,也請你不要想著來找我,來打擾我現在的生活。”
俞奪坐在副駕駛,看不見梁欣的神色。
梁欣語速很快,語氣冷漠:“你也看見了,我現在一兒一女,過得非常幸福。這是我這輩子和你最後一次見面,也希望你以後順順利利,過得幸福。”
梁欣像在祝一個和自己毫不相乾的人,順利,幸福。
可俞奪的幸福和她無關。
不幸卻與她相關。
副駕駛靜靜地,沒有人說話。
梁欣等了會兒,便厭倦了,讓司機去打開車門:“話都說完了,那就走吧。”
副駕駛終於出聲了:“那你能告訴我,你和我爸離婚的原因麽?”
梁欣又有一刻的慌亂。
但她馬上鎮定起來,冷笑著說:“你爸沒和你說過嗎?天天說自己忙忙忙,一個月三十天恨不能二十九天不著家,誰知道都在外面幹什麽了。我不和他離婚,還鞍前馬後地伺候他?”
“那你是覺得俞申平是出軌了,還是去嫖娼了?”
梁欣的神色有點不自在。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誰知道呢?”
俞奪低頭。手機上是文意的微信,文意剛發過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Aphelios:你要這個幹啥?
-Aphelios:你和我媽認識?她沒凶你吧?[皺眉][皺眉]
“但你在和他離婚的時候,”俞奪語氣淡淡的,“就已經懷著你出軌對象的孩子了。”
梁欣臉色一下子變了:“你胡說!誰告訴你的?是不是俞申平,他這是詆毀!詆毀!!”
俞奪推開車門下了車,松散地撐著後車門。
“沒事,謝謝你,”俞奪輕嗤道,“幸虧你,要不是撞見你,到今天我都不會知道,我爸原來也是個倒霉蛋。”
梁欣降下車窗,失心瘋了一樣,抓著車裡的什麽,往俞奪身上砸什麽,怒不可遏道:“閉嘴!都是俞申平的錯,要不是你們爺倆,我明明今天還能過得更好!你和你爸毀了我一輩子!!你有什麽臉??”
一瓶沒扣緊的礦泉水瓶砸在俞奪胸口,濺出的水灑了他一身。
水滴答滴答地沿著臉頰垂到下巴上。
俞奪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笑了一笑,唇角弧度尖利,露出雪白的牙。
他轉著那個礦泉水瓶,梁欣以為他要朝自己臉上扔回來,下意識縮起脖子,用手擋住化了妝的臉。
可,噗通。
塑料瓶掉進鐵皮垃圾桶的聲音。
“我先走了。”俞奪說,“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梁欣一愣,抬頭起來。
俞奪已經走遠了。
俞奪走出停車場,走到街口,習慣性地想從兜裡摸出電子煙的時候,才記起他隊服外套和背包都落梁欣車上了。
可也不可能再回頭拿。
快九點了,天黑黢黢的,風也有點冷。
手機還有5%的電。
一條微信提示:
“SouthHL發起了位置共享”。
俞奪笑了聲。
-YU:幹什麽?
-SouthHL:怕你出去鬼混,迷路回不來。
-YU:。
-YU:我鬼混個屁
-SouthHL:那把位置發給我。
-YU:怎麽,你要來找我?
-SouthHL:不可以麽?
俞奪共享了定位,還發了張電量截圖。
-YU:那你得快點,我還剩5%的電
-YU:哦,現在只剩4%了
藺回南沒再回消息。
俞奪想了會兒到底要不要等人,等人等到藺回南沒來,他手機沒電了,可就真回不去了。那時候他就得去地鐵口賣藝了,看有沒有好心人願意借他五塊錢,讓他坐地鐵回去。
可他又沒才藝。
賣藝也得去網吧賣。
以前的網吧登機子,檢測到用戶英雄聯盟段位,都會全網吧通報,某某某機位上來了一位白銀/黃金/鉑金強者。
他作為千分王者,定能技驚四座。
俞奪支著頭,坐在路口,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著。
什麽都想。
思緒是滿的,就不會覺得冷了。
手機電量4%。
3%。
2%。
1%——
俞奪已經不能看時間了,只能把手機在邊上放著。
可能0%了,也可能還差點。
一輛車緩停下來。
藺回南下車,蹲到俞奪面前。俞奪頭髮是濕的,衣服也是濕的,他脫了外套遞給俞奪:“哥。”
俞奪沒接,只是問:“能抱一下麽?”
這是個行人罕至的舊街口,法桐落下濃蔭,舊黃色的老路燈閃動著,飛蛾照在瀝青路面上,影影綽綽,夜色下的法式老洋房靜靜地蟄伏著。
藺回南低頭,抱住了俞奪。
俞奪沒說話,鼻尖抵在藺回南肩頭。藺回南身上一直有種好聞的味兒,混合了檸檬和曬乾的煙草葉的味道,冷冽,又有點苦澀。
抱了一多會兒,俞奪微地察覺到不對勁。
藺回南親了親俞奪的脖頸:“哥,再抱下去,一會就要在車裡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俞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