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奪酒量很差,但藺回南不知道這個“差”究竟是有多差。
俞奪的眼珠顏色偏淺,一眨不眨地對著藺回南,藺回南能聞到一種淡淡的啤酒的麥芽香氣。
他把臉別過去,看著電腦屏幕,手指攥椅子扶手攥得很緊:“是。”
“哦,”俞奪哦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答案也不多意外,繼續看著藺回南,支著頭,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那你有喜歡的姿勢麽?”
“……”
藺回南轉過頭,冷冷道:“你能換個別的問題麽?”
俞奪想了片刻:“比如?”
“比如和這個方面沒有關系的問題。”藺回南說。
“哦,”俞奪似又有些失望的哦了聲,拖著腦袋說,“那沒有了。”
“……”
“算了,”俞奪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順了口氣,“那別的也沒有什麽好問的。這樣吧,我的第二件事抵你一件事,一會你只能讓我做兩件事,行不行?”
藺回南攥在扶手上的瘦長手指松了松:“隨你。”
俞奪的電腦界面還停留在上把的排位結算,Ez一個人打了全隊35%的輸出。
“那該你了,”俞奪慢慢喝著酒,另一隻手不露痕跡地摁了摁有些發脹的胃……他有些頭暈,一邊頭暈一邊想著他今天晚上是不是忘了吃飯了,“你想讓我幹什麽?先說好了,我不會跳舞也不可能半夜裸奔。”
“……不需要。”藺回南手上漫無目的地點著英雄聯盟的遊戲界面,電腦的冷色調光把他的臉襯得格外冷感,耳垂上的耳釘仿佛在發光,“那我也問你兩個問題吧。”
俞奪乖乖等著。
“第一個,”鼠標點擊聲停頓下來,“這麽多年到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職業選手是誰?”
俞奪愣了愣,重複了一遍藺回南的話:“對我來說……最重要的職業選手是誰?”
藺回南轉頭看著他:“嗯。”
俞奪想想,笑道:“我可以說沒有人嗎?”
沒有人。
對俞奪來說,沒有一個職業選手是特別的。
如果非要選一個,那這個最特別,最重要的職業選手大概也只能是他自己。
如果這個問題是在S5之前問的,俞奪可能還會考慮考慮說新時代戰隊的每一個成員對他來說都是特別重要的朋友甚至是親人……
可到現在,朋友依舊是朋友,親人也依舊是親人,他和烏龍茶關系依舊很好,但再親近的朋友,感情或許不會散,可人總有一天要散,大家各自分道揚鑣,剩下的路都要自己一個人走。
而職業選手這條路,通向的唯一終點只有冠軍。
路是窄的,冠軍只有一個。
隊友因為同一個冠軍夢聚到一起,敵人因為同一個冠軍夢反目成仇。
俞奪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難免想起了以前韓葛輸了比賽,在場下哭著和他說想拿冠軍,想拿冠軍,為什麽都是職業選手,他沒有不努力,沒有不全力以赴,連休賽期他都每天打十幾個小時rank……他就是贏不了,憑什麽,他就贏不了?
“……一個職業選手從來沒拿過一個冠軍,”韓葛帶著哭腔問,“那他這幾年到底有什麽意義?他們罵得對啊,粉絲罵得對啊,我就是條狗,一條爛泥扶不上牆的死狗,輸了就應該罵,往死裡罵……可憑什麽,憑什麽我就是贏不了,就是拿不了冠軍???”
俞奪止不住的頭痛,不知道是酒勁上來了還是想起來太多煩擾冗雜的人和事。
他笑了笑:“沒有人特別重要,大家都是打好自己的就行了……怎麽,你還有個對你特別重要的職業選手麽?誰啊,是打LoL的麽?”
“沒有。”藺回南垂下眼,“隨口問問。”
“哦——”俞奪拉長調子,“那我現在回答完你第一個問題了,你第二個問題呢?”
聽見俞奪回答“沒有人”,總比聽見俞奪說出某個職業選手的名字要強得多得多……但藺回南並不舒服。
他知道這目前並不可能,可他好像在隱隱希望……有朝一日如果有別人再向俞奪提出一個類似的問題,俞奪的回答,是藺回南。
藺回南低垂的長睫顫了顫:“第二個問題……你有前女友麽?”
“前,女,友?”俞奪複讀機般的又複讀一遍。
藺回南點點頭。
俞奪笑起來,露出白得發亮又尖尖的兩顆犬牙:“有啊!”
“……”
藺回南盯著俞奪,語氣生硬了些:“有幾個?”
俞奪從左手小指開始數,一個個往左掰,掰到左手大拇指,又無縫連上右手大拇指,但俞奪每掰一根手指,South選手的下顎肌肉就要更繃緊一分。
到最後,俞奪選手的手停在右手中指,把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向下一折,豎起八根手指:“起碼八個。”
藺回南:“…………”
藺回南幾乎是皮笑肉不笑地問:“哪八個?”
也不知道俞奪是反應快還是反應慢,但他現在反應過來了:“這個問題是另外的價格。”
“……”
藺回南盯著他,也沒管如果要算,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那你喜歡交往什麽樣的女人?”
俞奪又喝了口酒,喝完發現錫罐已經空了,便轉過訓練椅,做了個投球姿勢把罐子精準投進垃圾桶:“已婚離異帶倆娃的女人。”
“…………”
俞奪噯了口酒嗝,用指節抵住嘴,另一隻手重新開了雙排組隊:“好了,你要求完了,我也要求完了,上分第二把走起?”
第二把,俞奪中單位,藺回南打野位。
對面一樓秒鎖劫,俞奪鎖了皎月,接著又去拿了第三罐啤酒,喀啦一聲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這把你躺好,國服第一皎月,教學局,好好看,學會了明年常規賽……哦,今年常規賽等你carry。”
“我皎月不用你教,”藺回南輕輕皺了皺眉,“你少喝點。”
俞奪蜷在訓練椅上,一邊換符文天賦一邊咕噥道:“今天開心嘛……多喝點無所謂的。”
藺回南靜了會,隨便鎖了個刺客,輕聲道:“你一會別喝多了發酒瘋就行。”
“不可能的,”俞奪一級就衝到對面中單臉上連砍帶劈的打了一套,各自殘血回到塔下原地回城,“我酒品很好的,怎麽可能發酒瘋。”
這把更是大順風,前期就經濟人頭碾壓了,藺回南大小龍和對面野區全控,俞奪帶了個TP,三路隨便傳,去哪哪單殺,國服本來就是個全員莽夫的大亂鬥排位風格,對面越莽越劣勢,不到十五分鍾,人頭比被零封到零比二十五。
直到俞奪越高地塔強殺對面中單,一個手抖,技能拉空,死在了防禦塔裡,貢獻出了對面唯一一個人頭。
人頭比變成了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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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刺客)Legendary!”(已超神!)
藺回南在下路隨手收了對面射手的人頭,余光卻掃見俞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勁,握鼠標的手背繃得很緊,人一動不動,只是在慢慢地深呼吸。
藺回南皺起眉:“你怎麽了?”
俞奪眼睛還在看裝備,隻嘴唇動了動:“胃……不太舒服。可能喝得有點多。”
藺回南靜了片刻,驟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先原地回城,深呼吸了一口氣:“你藥放哪了,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俞奪擠出一句話,“我晚上好像沒吃飯。”
藺回南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停住,手還搭在鼠標上,保持著彎著腰的姿勢,不說話了。
俞奪悄悄地覷了一眼藺回南的側臉,喉結滾了滾……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有種期末考試語數英三科一共考了三十分現在要被班主任叫家長的心情。
一說到身體的事,他總有些怕藺回南,也不想和藺回南提。
可能是藺回南太認真了,認真到俞奪都莫名其妙為什麽這人要這麽關心他身體怎麽樣。
俞奪現在既頭疼又胃疼,大腦昏昏沉沉的,可他下意識怕藺回南生氣,怕藺回南罵他,便格外小心地拉了拉藺回南的衣角,小聲說:“別掛機啊,先打完這把再說。”
俞奪看見藺回南的胸腔幅度很大的起伏了一下,似乎是想甩開他的手,兩隻黑漆漆的眼緊緊盯著俞奪,一字一頓道:“你,是,神,經,病,麽?”
俞奪的嘴巴反應得比腦子快,先小聲道:“我當然不是。”
緊接著,俞奪想了想,眼卻掃過屏幕上他還有三秒鍾復活的倒計時:“而且我是胃疼,吃那些藥也沒用啊,又不是止痛藥。”
復活倒計時結束。
藺回南看著俞奪又轉過頭去,操作著皎月走出泉水,哼笑道:“沒事,別大驚小怪的,一會我去喝點熱水就行了。”
藺回南隻感覺好像有什麽在他喉嚨眼塞住了,他站直,深深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什麽都沒說,蹲下去徑直拉斷了俞奪機子的電源插頭。
“……”俞奪的電腦屏幕黑了,他寂靜了半刻,“我操。”
藺回南站起來,低頭看著俞奪:“你還有別的要說麽?”
“……”
俞奪終於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把椅子轉過來,皺著眉揉了揉太陽穴,隨手給自己點了根煙,長吸了一口,又呼出來:“現在沒了。我去倒杯水……你那有熱水袋或者加熱貼嗎?用熱的捂一捂就好了。”
“沒有。”藺回南轉身,“我去理療室找找。”
大概是喝醉了,俞奪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話。
他只是正好瞥見藺回南把椅子推回原位的手手指修長,輪廓勻停,便又拉住藺回南的衣服,露出一個頗漫不經心的笑:“算了,理療室能有什麽熱水袋……要不你拿手給我捂一捂?”
藺回南回頭停頓了會。
十分鍾後。
俞奪用手撐著,翻身坐到茶水間一張一米多高放花瓶的台子上。他撐著頭,夾著煙,一動不動地看著藺回南的手發呆。
藺回南洗乾淨手,用熱水泡了條毛巾,最後把毛巾一點點、淅瀝瀝地擰乾水,捂在了自己手上。
他走過來,低著眼皮:“你要不直接用毛巾?已經擰幹了。”
俞奪騰出隻手,用指肚戳了下毛巾,隨即懶洋洋道:“不要。燙。”
藺回南把毛巾掛到一邊,沒有再說別的:“把衣服撩起來。”
俞奪還是撐著頭沒動,笑了笑:“要不我直接把衣服脫了吧?”
藺回南沒抬頭:“你不嫌冷就隨便你脫。”
俞奪抬起隻手,停在半空,好像在試空氣的溫度。但大概是覺得全脫了冷,還是沒有脫,把煙叼到嘴裡,兩隻手慢吞吞地把衛衣撩了上去。
俞奪瘦,繃緊小腹便能看到淺淺的腹肌輪廓。
他低下頭,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肚子:“看,我的腹肌。”
藺回南:“……”
俞奪又點了點左肋骨下面的地方:“這裡是胃。”他好像突然生出了對另一個人介紹他自己的身體器官的興趣,又向右點了點,“這裡是我的肋骨,這裡是我的胸骨,這裡是我的肺……這裡是我的心臟。”
俞奪一陣頭疼目眩,卻聽見自己心臟在酒精作用下跳得很快。他沒有想別的,只是聽見了,便單純地拉過藺回南發燙的手,按壓在自己的右胸口,嗓子有些啞:“這是我的心臟……你聽,它跳得很快。”
藺回南猛然縮回了手,好像是他引著他的手放進了一團火源。
但藺回南沒有說什麽,只是低著頭,合起兩隻手輕輕捂在俞奪胃上,神色平淡:“我知道胃在哪,不用你教我。”
俞奪“呵”地笑了一聲,撣了撣煙灰,慢慢地抽著煙。
藺回南的眉目在白色的煙氣後更加模糊不清。
彼時兩個人都不說話。
俞奪不說話是因為他已經快要醉過去了,仿佛連胃的疼痛感都要離他遠去,他眼裡只剩下藺回南,腦子裡也只剩下“今天過得還挺開心”。
而藺回南不說話,是因為他生怕多一句話,多一個眼神,他便要暴露出什麽不該有的東西來。
他們心思各異,卻總是能達成一種默契的和諧。
俞奪高高坐在台子上,分著兩條腿,一隻手撩著衣服,一隻手撣著煙,像一具凝固了的雕像般靜止不動,只有胸膛在因為呼吸而微弱起伏。
藺回南給毛巾換了幾次水,指節被燙得有些紅,而俞奪閉著眼,似乎是就這麽坐在台子上睡著了。
藺回南用拇指輕輕按了按俞奪的胃,聲音很輕:“胃還疼嗎?一會外賣到了你吃完去吃藥。”
俞奪沒有動,也沒有應聲。
“睡著了?”藺回南輕聲問。
俞奪依舊沒有應聲。
藺回南沒有再說話,隻神色認真地看了俞奪半晌,替俞奪掐了煙……最後把手搭在俞奪還半拉著自己衣服的手上。
藺回南沒有把它拉下去,反而拉到了最頂上。
他低頭,在俞奪胸膛,心臟的位置輕輕親了一下。
俞奪的手忽然動了動,撈住藺回南的肩膀,整個人要半掛在藺回南身上般的壓了過來。
藺回南的動作停滯了一刻。
但俞奪只是低聲咕噥了幾句聽不清楚的醉話,帶著酒氣,嘴唇磨蹭到藺回南耳邊,蹭了蹭藺回南冰涼的耳釘便不動了,還在咕噥:“……我要睡覺,明天……明天我不要跑步。”
等咕噥完,俞奪便徹底不動了。
藺回南抱著他靜靜地站了半晌,到最後,才扭過頭,在俞奪的耳朵上親了親,低聲道:“睡覺可以,不跑步不行,晚安……今天我也很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