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雖然放棄了讓唐玄娶一位貴女的打算, 但也沒明確同意他跟司南在一起,用趙禎的話說就是“免得倆臭小子翹尾巴。”
司南一心撲在了即將到來的百味賽上。
經過十余天的試菜,他終於選好了菜品, 只要五味社這邊沒問題,就能定下來。
五味社就像個小衙門, 有社長,有主事,也有普通社員。評級標準一看店鋪名氣, 二看個人能力。
司南先前贏了五水樓的大廚,又得了官家的封賞,剛入五味社就得了個“主事”的席位。
十位主事中他年紀最小,資歷最淺,剛入社時話語權不大, 前輩們說什麽他只有聽著的份。
自從主辦過宮裡的中秋宴, 司南在社中的地位就像躥天猴似的拔高了一大截,隱隱有了同白夜分庭抗禮的架勢。
尤其是那些跟著司南協辦過中秋宴的掌櫃們,自發地跟他捆綁到一起,以他為首。
這不,司南剛說了句“我同‘河沿兒面館’的薑大廚說好了, 我倆合夥, 佔兩道菜”, 立即有人響應:“一人佔一道, 倆人佔兩道,沒差別。”
其余人也紛紛點頭。
這就要提到百味賽的規矩。
此次賽事由禮部主辦,參加的除了汴京五味社之外,還有西京、南京、北京的數個社團。
禮部會安排裁判,在上千道菜品中選出十道優等菜色, 列入“宮廷菜”名錄,還會綜合每個社團的總分,選出一個優勝團體。
為了加大贏面,五味社規定,每家食肆只能有一道菜參賽,除非有人自願把名額讓出來。
只是,這麽好的機會,眾人巴不得做上十道八道,誰會舍得讓?
沒承想,還真有。
白夜衝眾人抱了抱拳,道:“鄙樓上屆參加過了,‘白炙玉鳳’有幸入選,這次白某願將白樓的名額讓出來,給其余同仁一個機會。”
眾人一聽,紛紛執手:“白掌櫃高義。”
司南挑挑眉,隨大溜似的抱了抱拳。
伍子虛往他這邊湊了湊,暗搓搓道:“你可別被他騙了,我不信他真有那麽好心,八成是料定了這回白樓沒勝算,倒不如把菜讓出來收買人心。”
司南笑,“你怎麽這麽肯定?”
伍子虛哼哼道:“我哥說了,沒事三分笑,不是痞子就是賊。”
司南笑容一僵。
伍大哥……行!
最後,白夜那個名額讓給了一個實力不俗的酒樓,得到好處的掌櫃明顯對白夜親近了許多。原本那個掌櫃是“中立派”來著。
司南暗笑,伍子虛說白夜收買人心,還真沒冤枉他。
散了會,伍子虛跳蚤似的蹦到司南身邊,神秘兮兮地說:“有空不?跟我去趟店裡,我讓你瞧樣好東西。”
司南搖頭,“今日不——”
“擇是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伍子虛拉著他,笑嘻嘻地往車上扯。
司南無奈,隻得跟著他去了。
他說的店不是五水樓,而是開在東京碼頭的火鍋加盟店。說是加盟店,佔地面積比總店還大。
每次來這裡巡店,司南都要感歎一番,地頭蛇就是地頭蛇,這麽好的地段,這麽大的客流量,說盤下來就盤下來了,嘖!
伍子虛直接拉著司南去了後廚,把一個大肚罐子塞給他,“你先瞧瞧,若覺得好,我再告訴你來路——別說我吃獨食哈,這麽好的東西,換了別人我都不告訴他!”
司南打開罐子口,先是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繼而看到熟悉的顆粒,不由一怔,“椒鹽?”
“不是鹽,這是西域來的一種新式調料,叫什麽嘰哩咕嚕的怪名,我也沒記住……”
伍子虛悄悄說:“我發現這玩意兒能當鹽使,比鹽還便宜!”
司南皺眉,比鹽便宜?
不應該。
他能肯定,罐裡裝的就是椒鹽,只是比後世的粗糙許多。椒鹽是用胡椒和鹽等調味料經過幾道工序炒製而成,怎麽也不可能比純鹽便宜。
司南把罐子往胳膊下一夾,“這東西先別用,我拿回去找人看看,沒問題再說。”
伍子虛揚著下巴,一臉鄙視,“你當我傻呀?不就是想順走嗎?至於這麽拐彎抹角?”
司南失笑,“嗯,我瞧上了,你給不給?”
伍子虛搖頭晃腦得瑟起來,“你得說點好聽的求求你伍哥,伍哥就考慮一下。”
司南拍拍他腦袋,“求求你了,小壯壯。”
伍子虛一氣,“你還是給我吧!”
司南一躲,“這東西可能有問題,不騙你。先別跟別人說,我請郡王去查查。”
連唐玄都搬出來了,伍子虛隻得停了手,哼哼唧唧:“要是讓我知道你騙我,兄弟就沒得做了。”
司南笑,“乖。”
伍子虛:……
好氣哦!
司南抱著罐子回了總店,妥善地放到他和唐玄的“情侶間”——這是為了避免他們閃瞎人眼,員工們自覺空出來的。
於三娘敲門進來,低聲說:“大郎哥,我有件事跟你說。”
看著她嚴肅的表情,司南意識到不對勁,“這裡說話方便嗎?”
於三娘點點頭,“我算著你快回來了,旁邊雅間沒上客。”
司南預感更不好了,“出了什麽事?”
於三娘從袖間掏出一個紙包,不用打開,司南就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
司南把事情跟唐玄說了,唐玄十分重視,連夜叫親從官們查探一番,和司南定下一個計策。
司南放下心,大膽地用了起來。
倒是小郭,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沒向司南打小報告,而是直接找到了於三娘,“後廚采買除了東家,只有實哥負責,你最近為何一直進進出出?”
於三娘心下一慌,故作鎮定,“斷不了進去幫個忙,你不也時不時過去回個話嗎?”
“自從升成領班,我便沒再去過,更不會在沒人的時候進去。”小郭嚴肅地看著她,“我就把話明說了吧,我親眼看到你跟人在後巷碰頭,還接了他手裡的東西,這事東家知道嗎?”
於三娘暗自懊惱,責怪自己不謹慎,隻得硬著頭皮說:“自然是知道的。”
小郭皺眉,“你心虛了。”
於三娘瞪眼,“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小郭反倒笑了,“對,倘若不心虛,你該是現在這副模樣——三娘,像你我這樣的人,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東家待咱們不薄,你不要一時糊塗,做傻事。”
“知道了,婆婆媽媽。”於三娘白了他一眼,抬腳走了。
剛好,有客人來了,小郭便沒再多說。
他以為有這次警告,於三娘會斷了同陌生人的交易。沒想到不僅沒有,還變本加厲。原本那個人隔一天才會出現一次,如今變成了每天一次。
小郭沒有聲張,而是悄悄跟蹤於三娘,搞清楚她在後廚放了什麽東西,又警告了她一次,並明確說,再有下一次會告訴司南。
其實,要是換成別人,早就找司南告狀了。更何況,他和於三娘還是競爭關系,如果能擠走於三娘,他就是繼崔實和劉氏之後的三把手。
然而,他沒這樣做。
說到底是想到了於三娘家裡的情況,覺得她不容易。
不過,凡事都有個度。
既然於三娘死不悔改,小郭還是以火鍋店的利益為先,告訴了司南。
原以為司南會非常震驚,甚至失望,沒想到他卻說:“是我準許的。”
這下,驚訝的換成了小郭。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說:“東家,我雖未在後廚,卻常聽二豆說,鍋底的調配十分嚴格,每樣食材不光做法,產地都有講究,真能這麽輕易換了?”
看著他據理力爭的模樣,司南暗自欣慰,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熟人介紹的,我覺得不錯,先試試,不行再換。”
試試?
再換?
您從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小郭顯然沒被說服,卻也沒再強嘴,默默地做事去了。
司南看著他的背影,暗自歎氣。
不是他信不過小郭,只是這件事乾系重大,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倘若再像之前幾次那樣被內鬼摸清底細,整個皇城司這麽多天的布置都會打水漂。
甚至,他們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本來這件事應該就這麽過去了,偏偏有人傳閑話,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小郭背地裡告於三娘的黑狀,還頂撞司南……
外賣小分隊那幫家夥除了槐樹的鐵哥們,就是司南的腦殘粉,聽到這話可不幹了,要不是鍾疆攔著,非得把小郭揍一頓不可。
不光是外賣小分隊,店裡的其他員工態度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小郭試圖解釋,卻沒人信。
相反,他解釋得越多,旁人越看不慣他,覺得他嫉妒於三娘,背地裡使陰招,沒良心。
司南察覺到了,說過幾次,小夥子們明面上收斂了些,背地裡還是不愛搭理小郭。
小郭也是硬氣,也不理他們,獨自硬撐著。
到底心裡鬱悶,下了工獨自找了個偏僻的小酒館,喝得醉醺醺,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去哪兒。
以往這個時辰,要麽在員工宿舍跟那幫小子吹牛嘮嗑,要麽跟著司南識字理帳,從沒有這樣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時候。
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還是那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剛從無憂洞出來,沒家回,沒人要,歲數超了,慈幼局也不肯收。
原想著去碼頭賣苦力混口飯吃,司南就找到了他,把他帶到了火鍋店,讓他過上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可是,現在……
小郭扶著橋柱,捂著臉哽咽。
他明明一心為了火鍋店,為何所有人都在怪他?
不遠處,司南和於三娘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於三娘愧疚得不行,“大郎哥,我覺得小郭值得信任,不然告訴他吧,我怕萬一他想不開,再走了……”
畢竟,當初司南跟他們簽的只是“勞務合同”,不是死契。
司南搖搖頭,“這件事關系重大,除了你、我,還有燕郡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告訴小郭,萬一他被人套了話,反而是害了他。”
於三娘還是不忍心,“哪怕隱晦地提醒一下,都不成嗎?”
司南嚴肅道:“三娘,你必須堅定一些,誰都不能信,包括大娘和二娘,興許這個時候就有人從她們身上下手,你一旦心軟,不光會害了自己,還會連累她們,知道嗎?”
於三娘連忙點了點頭。
司南看向不遠處的小郭,歎息一聲:“就當是給他的考驗吧,如果經歷過這些事,他依舊不改初心,我便把他調去分店做大管事。”
“太好了!他說過,如果這輩子能做上大管事,他就什麽都不求了。”於三娘真心為小郭高興。
司南笑笑,“一輩子這麽長,隻做一個大管事怎麽成?只要有心氣、肯努力,開一個自己的店都是可以的。不光小郭,還有你。”
於三娘一怔,“我……我也行?”
“自然。”司南肯定道,“你不比店裡的任何男人差,為什麽不行?你如今每月賺五百文,一年就是六貫,加上年底的績效、獎金,用不了三五年就能租個鋪面,開加盟店。”
於三娘怔怔的,心裡種下一顆小小的種子。
不遠處,小郭聽到動靜,茫然地抬起頭。
司南打了個手勢,兩個人悄悄地離開了。
小郭抬起頭,沒看到他們,卻看到了從另一邊拐過來的白夜。
白夜穿著那身萬年不變的白衣,打著折扇,像個謙謙君子。
他給小郭遞了方帕子,“可是不舒服?擦擦汗,別吹了風再著涼。”
小郭擺了擺手,“不用了,只是貪杯多飲了兩口,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白夜收回手,沒強求,“我的馬車在巷口,不如送小哥一程?”
小郭直起身子,挺胸抬頭,盡量顯得精神而體面,“白管事找我有何事,直說吧!”
白夜扯了扯嘴角,“白樓缺個管事,郭小哥可有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