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新的開始】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既是要走,爲什麽不辭而別?」
七夏只當他是在怨自己不懂禮數,怒意更勝,「吵也吵過了,你還指望我能去和你告別?我就是臉皮再厚,那也是要面子的!」
百里搖頭又是一聲嘆,「回杭州路途這麽遠,你孤身一人上路太過危險……」
一言未畢,七夏就打斷:「我危不危險,不用你操心!」
「更何况……」百里似是沒聽到她開口一般,自顧說下去,「你還落了東西。」
他將一個小包袱遞到她跟前。
方方正正的,不知是什麽。七夏狐疑地盯著他,猶豫了一陣才緩緩接到手中。
包裹打開,描金的紫檀盒子映入眼簾,像是許久之前就在何處見過。
她看著盒裡靜靜躺著的兩塊白玉,依稀想起當日問過那位老闆娘的話。
「給人拿走了?你不是用來贈人的麽?」
「是贈人不錯。」她笑道,「不過是贈給有情人的。」
「那是贈給誰了?」七夏聽得莫名其妙,當即皺起眉頭,「我向他買來就是。」
「這個,我可不能說……」
「爲什麽啊?」
「你總會知道的。」
原來那時候他就取走了?可爲何一直不告訴她……
七夏怔怔待了半晌,又把東西塞他手上,雖是帶著怒氣,顯然比方才冷靜了許多。
「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
「這個不是……那這總是了?」他自懷中摸出一個香囊,輕輕放在她掌心之中。
茶色的絹布上粗糙的綉針猶在,香袋裡沉甸甸的,只是封口的針脚却被人改過,整整齊齊打了個結,以絲縧串著,分明是有人補好的。
七夏不由想到了明霜,當即以爲自己的香囊是她修補的,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鉸都鉸了,還補好它還給我幹什麽?我送你的已經壞掉了,補得再好也不是之前的那個。」
百里低頭看她,閉目許久,又睜開。
「香囊我一直有貼身帶著,若非事出有因,也不會鉸……如果我向你道歉……」
「道歉?你肯道歉,我就一定肯原諒了?」七夏笑了笑,說不清是喜是憂,「我七夏,可以拼了命去喜歡你,也可以用盡全力去恨你。有些事情,既然已經選擇,就不要去後悔。」
如今再分個孰是孰非又有什麽意思?縱然香囊能補好,拿著它心裡也只覺得是種耻辱。
像當初說好的一般,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見面了。
「小七。」
以往看慣了歪頭站在他面前笑得心無牽挂的臉,現下瞧著她眸中的敵意和戒備,百里心中澀然,隻將錦盒輕放回桌上,低低問道:
「……你就不願再給我一次機會麽?」
「你找我要機會?我給你的機會還不够多?從江南跟到開封,這一路上,我說過那麽多,又做了那麽多……」她曾經爲了他一句話跳入西湖裡捉魚,去過妓院,跑過賭坊,他說什麽,刀山火海自己都去了。
換來一個沒有打下來的巴掌,一個能被隨隨便便一刀鉸斷的香囊。
真有這麽容易跑來要機會,他做人是不是太貪心了?
七夏捏著掌心的香囊,冷聲道,「我送你的東西,你從來都沒認真對待過……無論是吃的,是喝的,還是香囊。」
她揚起手,將香囊清清楚楚從他眼前晃過,然後一字一頓道:
「所以,你的東西,我也一樣不要。」
側過身的刹那,手裡的香囊被奮力擲出窗外,一道弧綫劃過,再抬眼已是滿目的漆黑,不見踪迹。
她的真心早在山莊看他揚起手掌時就死了,如今也不稀罕這個打上補丁的真心,橫竪也是假的。
「明姑娘那麽好,人又端莊,相貌又美,依我看配你正合適。」
百里一直看著她的動作,聽得此話後,才靜靜地解釋:「明霜只是我的表妹,我對她幷無非分之念……」
七夏噙著眼泪,憤憤地望著他,質問道:「那你不也把我當妹妹?」
百口難辯,他無奈:「從前……的確是這麽想的……」
七夏又是笑又是冷哼,「從前?多久之前?三天還是五天?當日你不是還想打我麽?眼下說這幾句話,就想我巴巴兒地又倒貼回來?」
他眉峰緊擰,聽到此處,隻輕聲插話:「……往後不會了,我可以向你起誓……」
「誰要跟你有往後!」儘管說著狠話,却沒忍住地掉眼泪,又不願在他面前丟了顔面,七夏兩手揉著眼睛,狠命地想把泪水逼回去。
「……你別再揉了。」他倚在門邊,只見她用力擦眼角,直把眼圈揉得紅腫,心下不忍,「我就在這兒,要打要駡都隨你,好不好?」
他的語氣較起往日溫柔了許多,七夏聽在耳中却愈發感到要命的難受,心道:我若是不走,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對我說這些話?
「不好,不好!」她放下手,咬咬嘴唇,伸手把他往外推。
「你走你走,出去,我不想跟你說話,不想看到你,你走!」
儘管於百里而言,她的力氣幷不足以推動自己,但現下也不欲再逼她,遂悠悠往後退了幾步。
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站在門外,似乎還能想像得到她靠著門緩緩坐在地上的模樣。
事已至此,覆水難收,或許無論他說什麽,在她來看也不過是假意虛情。
聽不到廊上一點動靜和聲響,七夏自臂彎裡抬起頭,桌上的玉石在燈光下熠熠閃耀,那上面精緻的紋路仿佛是有人在嘲笑自己一般,她越看越生氣,站起身把它狠狠摔在地上,又覺得不解氣,抬脚一陣猛踩。
「假好心,假好心……誰要領你的情!哼!」
坐回床邊,訥訥出了會兒神,胸腔忽然就感到空虛。
靜默了片刻,七夏垂頭看著地上被自己踩得污濁不堪的玉佩,驀地又去撿了起來,小心翼翼拍掉面上的灰塵,用嘴吹了兩下,這才放到包袱裡。
一夜難眠。
第二日,因爲沒有睡好,早起時她覺得腦袋昏沉沉的,有氣無力地穿戴好衣裳,帶了點銀兩便出門去用早飯。
一大早厨房灶上就蒸了一籠子的白麵饅頭,熱氣騰騰,和屋外吹過的陣陣寒風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日不僅有饅頭吃,厨子還格外做了蟹黃燒麥和荷花酥。
七夏本就喜歡吃甜食,加之這荷花酥還是杭州的特産,難得有機會在這麽遠的地方吃到,她自然歡喜不盡,端了碗盤握著竹筷興致勃勃就要開動。
怎想剛咬了一口,正對著的桌邊,有人款款落座,她糕點在嘴裡,嚼都沒嚼一下就吞了進去,險些沒被噎住。
「咳咳……咳咳……」滿桌找茶水,把茶壺提起來,倒了幾下,竟是空的,七夏暗暗叫苦,正要起身去找小二,手邊一杯清茶被他好心地推了過來。
一見是百里,這會兒愈發感到喉嚨堵得厲害。
七夏捧著茶水咕嚕咕嚕喝完,抬頭時,他已坐回原位,低頭若無其事地吃早點。
猶自嘀咕了兩句,不欲離他太近,她利索地把盤子和碗端走,換了一桌坐著吃。
荷花酥之所以有此名,主要是其外形形似荷花,層層叠叠,炸得很酥,吃起來還有點膩。他對甜的東西著實愛不起來,不過吃兩三口就得去喝茶。
抬眼時,遠處的七夏已經吃完一碟了,正叫了小二過來要第二碟。
她吃東西的時候有個習慣,尤其喜歡吃一陣又偏頭想一陣,不時還會拉住店夥詢問菜的做法。原來她也不是什麽做菜的天才,大約只是因爲喜愛才對這個上心。
過去自己怎麽沒有發覺……
——我娘說,做菜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我做的菜好吃,吃的人才開心,吃的人開心,我看了心裡也會開心。
——可我替你做菜,你吃了也沒見多高興,還常常不耐煩……
出神之際,那邊的七夏已經把目光移了過來,死死盯著他。
「你看著我作甚麽?不准看我!」
聞言,他一句話也沒說,只得淡淡挪走視綫。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的,付了錢,趁著小二在收拾碗盤,七夏便問昨日托他尋馬車的事。
「您問的那事兒啊,我去打聽了一下,正巧了,村口歪脖子樹旁的老李前些時日剛從外頭回來,你去問問他做不做這生意。」
七夏把隨身帶的小包挎在腰間,又問:「價錢如何?」
「去杭州,一兩銀子,不包吃可以談下來……若是包吃,收個八百銅板就行。」
「成。」她收拾妥當,「謝謝你啊。」
「客氣客氣。」
七夏從客棧出來,往街上一站琢磨著這路該怎麽走,沿著街旁邊看邊慢悠悠尋道,忽然間她覺得背後有個人跟著。
走了幾步,七夏猛地止住步子,回頭指著那人。
「你跟著我幹什麽?」
百里臉上表情平靜,語氣清淡,似乎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我有跟著你麽?」
「你這樣還不算跟著?」
他如她以往一般,信口胡謅:「我順路而已。」
這話著實聽著很耳熟,好像自己從前也說過類似的。七夏楞了好一陣找不到言語來反駁,只得轉過身,快步往前走。
然而無論她怎麽快,如何也比不過百里這個練家子的,到後來乾脆撒腿開跑,哪知還沒跑出多遠,脚絆著一塊凸起的石頭,身子一歪,啪嘰一聲面朝地摔了個結結實實。
這一下摔得不輕,撑著地坐起來的時候,眼前都還在冒星星,七夏齜著牙,心疼地去摸崴著的脚踝。
見得這般情况,百里亦是吃了一驚,忙上前來,俯身在她一旁蹲下。
「傷到哪兒了?」看她不住抽凉氣,只怕是傷到筋骨,百里不由嘆氣,「……你也是的,我又不會吃了你,跑什麽?」
「你還賴我?」本來一大早被他膈應到已經有些不高興,這會兒脚還疼著,他却怪起自己來,七夏一把推開他,惱火道,「要不是你跟著我,我會跑麽?你居然怪我?!」
「是我的錯。」百里也不同她拌嘴,輕輕頷首,一口承認,「都怪我……你想怎麽怪?」
七夏想也沒想:「那你不許再跟著我了。」
「這怎麽行。」在此事上他倒是否决的很快,說得一本正經,「這世道再太平,坑蒙拐騙的却也不少,別說劫財了,你一個姑娘家隻身在外,說不準還會被劫色,我如何放心?」
「你才被劫色呢!」七夏沒好氣地頂嘴回去,「前三天我出門的時候,怎麽沒見你擔心,偏偏這會兒想著擔心了?都說不要你跟著了,你還跟著……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
若是以前,同他說這麽難聽的話,百里早發火了,眼下那臉色却半點未曾改變,波瀾不驚的開口:
「你那時不也這樣跟著我?」
「你!」她咬咬牙,「你是拐著彎駡我不要臉?」
「當然不是。」
「那你是說誰不要臉?」
百里理所當然地點頭:「自然是我。」
「……」
七夏待了待、
以往只覺得他是個穩重嚴肅的人,沒想到還能這麽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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