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屋外的鬼】
「萬大人能得如此手藝的厨子,真令人艶羨。」百里似笑非笑地替他倒了杯酒水,自己却先一口飲盡。
「百里少將過獎、過獎……」
萬知縣也沒多想,鬆了手端起酒杯就喝。倒是一旁的七夏聽了高興,喜滋滋地盯著他瞧,後者即刻賞了一記告誡的眼神,她癟了癟嘴,這才收斂表情。
「萬知縣這是陳年的花雕麽?酒色如此清亮,比我在知州府上喝的還要甘醇幾分。」
「少將也太看得起下官了。」萬知縣雖如是說,雙目却越發迷離起來,「這……這酒,哪裡比得上知州府的,百里少將說笑了……」
「是麽?」隱約看得出藥性已開始起作用,百里緊盯著他,「我喝著覺得好……不知是八年陳還是十年陳?」
「喲……好像、好像是十年陳罷?」萬知縣打了個酒嗝,提起酒壺來往眼前凑,含糊不清道,「這是花雕啊?我怎麽看著……看著像竹葉青呢……」
他晃了晃腦袋,倆眼珠子一對:「也沒喝幾壺,怎就醉得如此厲害……酒好像有點烈啊,少將,您瞧瞧,下官是不是喝醉了……」
百里抿了口酒,淡聲道:「看著像。」
話音剛落,萬知縣撲通一聲,一頭栽在桌上,酣睡不醒。
「萬大人?」百里同七夏四目一對,伸手在萬知縣身上推了兩把,「萬大人,萬大人?」
「嗝——花、花雕啊……」
萬知縣嘀嘀咕咕說了幾句人聽不懂的胡話,看樣子是醒不過來了,百里朝七夏使了使眼色,她忙會意,快步跑去把偏廳的門關上。
「找找看鑰匙在不在他懷裡。」
百里依言在他衣間探了探,不多時便摸到一大把銅質鑰匙,然而每個都是寒窗格模樣,不仔細辨別還分不出差异來。
「會是哪一把啊?」七夏拿手撥了個遍,回頭問他,「那個鐵盒子呢?」
「拿來了。」他從桌下將鐵盒抽出,挪開餐盤擺於眼前。
「呃……」七夏上下看了看,也不知哪把對得上,「只能挨個試了。」
百里輕輕嗯了一聲,頷首表示同意。橫竪不多,總試得出來。兩人便一把一把的插入鑰匙孔裡。
「姓萬的成日整這麽多鑰匙作甚麽?難不成自家每個房門的都在這兒?還真是有够謹慎的。」
七夏一面說,嘴裡倒沒閒住,拿過筷子就在桌上夾菜吃。忙了一上午,她還餓著呢。
「你別只顧著吃。」
百里擰眉看她,「出門去外面把把風。」
「不打緊的。」七夏咽了嘴裡的蝦,「老爺把門關上,這做下人的怎麽敢進來?咱們出去瞎站著才引人懷疑呢。」
這話說得他語塞,百里沉默了許久也尋不到反駁的理由,剛想開口,那一旁的萬知縣竟迷迷糊糊撑起頭來,睡眼朦朧。
「誒?這是咋的了,少將……我、我是不是……」
兩人皆是一楞,就在七夏正嚇得不知所措時,只見百里動作極快,一個手刀劈在他脖頸,萬知縣話音未落,啪嘰一聲又倒在桌上。
眼看是虛驚一場,她撫著胸口順氣,忽然笑著打趣道:「想不到百里大哥也會這樣打人啊。」
百里淡淡一笑,仍低頭擺弄鑰匙。
不多時,且聽「啪」的一道脆響,鎖環應聲打開。七夏抿了口筷子把頭凑過去,鐵盒內刻有簡單紋飾,那其中果真躺了一册賬本。
百里小心取出來,嘩啦啦一陣翻閱。
這賬册是本私賬,幷不很厚,僅有薄薄的一册,但他對這看賬之事一竅不通,白紙黑字雖然都認得,可裡頭內容半分也不明白。
既是這般,便難以知曉這賬册到底是真是假。
七夏見他神情專注,面色嚴肅,禁不住問道:「你看懂麽?」
百里眉峰微蹙,搖頭:「看不懂。」
「那不然我們拿回去給那個周縣丞看?」她琢磨道,「當初是他偷的賬册,到底是不是這一本,他應該一眼就能認出來。」
「嗯,我也正有此意。」百里將賬本收入袖中,仍舊把鑰匙放回萬知縣懷裡。看這情形,他還會睡一陣,若發現是假賬本,趕緊送回來也就是了。
「一會兒我去書房把鐵盒放下。」百里叮囑她道,「你自己謹慎點,旁人問起,就說他喝多了。」
「好。」剛應聲,七夏又拉住他,「誒,你這就走啦?」
他莫名其妙地回過頭:「那不然呢?」
七夏垂首掃了掃一桌子的菜,心疼道:「你都沒吃多少……是不合口味?」
提起這個,百里頓感無奈:「你到底是在哪裡放的迷藥,我又不知道,怎麽敢動?」
「這都是你愛吃的菜,我怎麽捨得下藥啊。」七夏扯著他衣擺,笑嘻嘻道,「我其實是在他慣用的酒杯上動的手脚。」
「你……」百里嘆了口氣,「你做事怎麽都不顧及一下後果?萬一那杯子被我拿了呢?」
「你是他的貴客啊……」她覺得自己有點冤,「無論如何也用新杯子招待你,怎麽會拿自己使過的杯子呢?」
說著,她才驀地想起什麽,歡喜道:「對了,百里大哥,你原來是個少將軍?!」
聞言,百里神色稍稍緩和,伸手覆上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這事你不能告訴別人。」
「知道知道。」七夏搖頭晃腦,一副很明白的樣子,「這叫微服私訪!我從前聽書的時候聽過。」
「你真的知道?」百里明顯很懷疑,「我能信你麽?」
「我保證不說!」她伸手舉天發誓,以表决心,「我要是胡說八道,你就再也不理我,也不吃我做的菜!」
這話倒聽著可信一些,百里暗自微笑,然後又斂容嚴肅道:「你下午還要在這待著,記得別說錯話,莫讓他發現端倪。」
「好!」
時間緊迫,他也不欲再逗留,回去悄悄把鐵盒子歸位,疾步往客棧趕。
七夏等著百里走遠,這才招呼底下小厮,把萬知縣抬回臥房休息。
傍晚時候,七夏回到客棧,儘管過了一下午,萬知縣仍在呼呼大睡,令她不由佩服那蒙汗藥的藥效。
去厨房摸了兩個包子,一到百里房間,却發現裡頭還站了周子堯和梅傾酒,仨人圍在那桌邊看著上頭翻開的賬册。
「不錯,正是這個。」
周子堯合上書頁,沉思半晌,「有了此物,不怕萬知縣敢抵賴狡辯。」
「物證雖有。」梅傾酒頷首看他,「可人證呢?你的臉都被他毀成這模樣了,說自己是周子堯,怕是沒人信的。」
「無妨,我的官牒還在。」他從懷裡摸出一叠牒文,感慨道,「還好當時多了個心眼,拿油布裹著,否則早被水浸壞了。」
「你還真是福大命大。」七夏啃著包子,在旁閒閒發語,「不過臉傷成這樣,往後想升官發財怕是不容易,出門都得遮遮掩掩,連討媳婦兒也不好討,當真可憐。」
「七夏!」百里厲聲喝道,「用你多話?」
「我……」她差點沒被噎住,小聲頂嘴,「我又沒說錯……」
「他和你有關係麽?人家怎樣要你來品頭論足?」
「現在說沒關係,當初要我照顧他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啊?」七夏也惱了,她每天累死累活做飯炒菜爲的什麽!「反正我怎麽都是錯的,人家怎麽都是對的!」
「你!」
「少爺……」周子堯忙出來打圓場,「您也別凶莊姑娘了,此次能拿回賬本她功不可沒,之前也常照顧我……」
「就是,大家和和氣氣的嘛,莫動怒,莫動怒。」梅傾酒笑著拉開他,轉而岔開話題,「這臉麽不過就是傷了,天底下那麽多大夫呢,開些生肌活血的藥方,指不定能好。就是被刀子劃傷而已,又沒有淬毒,怎麽就知道好不了了呢?」
百里靜下心來,也覺自己方才失態,抬頭往七夏那兒看了一眼,後者隻撅著嘴低頭吃包子。
「算了算了。」他略感煩躁,「賬册既然是真的,以免夜長夢多,最好儘快送到杭州張巡撫手上去。」
「什麽時候?」
「事不宜遲,就今晚。」
百里喝了口茶水,就準備收拾行裝:「去讓小二牽匹馬來,我即刻動身。」
梅傾酒隨口就答應:「好咧。」
不想他剛把長劍背好,忽的又意識到什麽。
「不妥。」
「啊?怎麽不妥?」
「子堯是人證,七夏又在他府上幫工。」百里轉身看他,「我若走了,只剩你們幾個,倘使萬知縣夜裡醒來發現异樣,定會對你們不利。」
「噢,有道理。」梅傾酒了然地點點頭,「那然後呢?」
百里伸手拍在他肩上:「所以自然得你去了。」
「啥?我?!」他第一反應便是把七夏扯出來,「她怎麽就不行?」
「廢話,她和你比起來,你覺得張巡撫會聽誰的?」
「可、可是我……」
梅傾酒還想反抗,百里隻把自己令牌遞給他,淡聲道:「動作快點,你也吃了這麽多天的閒飯,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
最終,迫於對方的淫威,梅傾酒只得認命爬上馬背,揚鞭絕塵向西而去。
一夜風聲蕭蕭。
明日就要立秋了,這些天氣溫降得很快,尤其到晚上,風便吹得特別大,裡頭夾雜著秋意,料峭微寒。
大約是剛到丑時的樣子,七夏就被窗戶哐當哐當的聲響吵醒,樹葉沙沙的動靜很大,她揉著眼剛想蒙頭接著睡,恍惚間乍然看見窗外立了個人影。
她當即駭得了無睡意,猛地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就在此時,黑影轉瞬一閃,又失了踪迹。
難道是自己看花眼了麽?
她呼吸急促,越想越怕,心也越跳越快。
偏偏風還在吹,窗格咯吱咯吱抖動,樹影搖曳,詭秘异常。
七夏咽了口唾沫,胡亂把外衫一披,輕手輕脚出了門。
「咚咚咚——」
百里剛入眠不久就聽見門外一串叩門聲,大半夜的,也不知是誰。原打算不搭理,可是對方好像變本加厲,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實在無法只好起去開門。
「咚咚咚——」
想是見屋內沒有回應,那人敲得越發厲害了。
百里穿了件外袍,將門打開。
走廊上紙糊的燈籠光綫昏暗,入目就見著七夏臉色蒼白,正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百里登時一怔。
「百、百里大哥……」
「我屋裡好像有、有……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