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私房錢和重獲新生
因為聊了小時候的事,回家後,曲燎原還興沖沖地去爸媽房間拿出好幾本相冊,想翻出從前的老照片來看。
宋野問他:「又幹什麼?翻亂高姨櫃子,等她回來又得說你。」
曲燎原道:「沒事,我等下就給她收拾好。你快來,讓你瞧瞧你穿裙子的照片,真像個小公主。」
是他們幼兒園六一兒童節表演節目的合影留念。
宋野不搭理他,給元寶套了繩,牽著去遛狗了。
寒假用盡,新學期開學。
走的時候,高秀月要留下看店,曲大江開車送兩個孩子去了高鐵站,一路上三個人都沒怎麼說話,曲燎原向來戀家,每次離家心情都不好,曲大江不開口,宋野也不主動挑話頭去討嫌。
等檢票進站上高鐵找到座位,還有幾分鐘才發車。
曲燎原給爸爸打了電話,說:「我們順利上車了,你快回家吧,開車慢點。」
「等火車開了我就走,」曲大江道,「去了學校,要好好學習,和同學搞好關係。」
曲燎原從高中開始住校,求學的這許多年來,從爸爸這裡得來的叮囑一直就是這兩句話,以前像耳邊風一樣聽聽就過去,現在漸漸大了,體會到這兩句話裡包含著來自父親的最樸素希望。
「我知道,我會的。」曲燎原道。
「還有,到了那邊⋯⋯」爸爸說,「別吵架,平時能讓就讓他一步,過日子嘛,讓一讓不吃虧。」
曲燎原覺得好笑,問:「爸爸,這就是你的生活經驗?」
曲大江道:「少貧嘴。一會兒給你支付寶裡轉點錢,兜裡有錢,硬氣一點。」
如果不讓他轉,他肯定又叨叨一堆例如「你少花別人錢」這類的話,曲燎原便道:「好,你轉吧,別太多,意思意思就行,我有獎學金了,挺多的,看不上你那點私房錢了。」
曲大江當即破口大罵。火車開動,信號不穩定,父子倆就結束了這通電話。
過了一會兒,手機網絡恢復正常,曲燎原的支付寶彈出消息,收到來自老爸的一筆轉帳,一萬塊。
老曲同志這些年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恐怕都用來援助兒子了。
但曲燎原讀研以後,確實是不缺錢的,守著宋野這座小金山倒是其次,宋野給他買的都是超出他需求的東西。
研究生每個月的生活補助就已經能滿足他曲燎原的基本開銷,他不買東西,天天吃食堂,沒有燒錢的娛樂愛好,怕成績跟不上,每天上自習上自習上自習,最多就是晚上回家,閒下來會打一下網絡遊戲,還不捨得氪金。
上學期他申請了三個符合自身條件的獎學金,一個校內的,兩個校外的。
獎學金的意義並不只在於物質的獎勵,更是個人履歷中很漂亮的加分項。
春節前他就都先後收到了其中兩個申請通過的通知和郵件,加起來對學生來講也是很大一筆,他計劃收到後還都讓宋野來保管。
現在宋野已經基本克服了亂買的壞習慣,朝著養成合理消費的方向在積極發展。
曲燎原認為宋野是比他能管好錢的,而且他也沒有偷偷攢私房錢的必要。
再度回到兩人的小窩裡,家裡的幾盆綠植死光了,暖氣的緣故,死後還發生了腐爛,整個家裡都瀰漫著那股味道。
奇怪的是這味道竟也不算難聞,闊別了一個寒假的小家,以這獨特的方式歡迎他們的歸來,這歡迎儀式,也許今生今世都會很難忘。
兩人一起收拾陽台上的一地狼藉,突然對上視線,看著對方笑起來。
這一刻有著忽然被發現的默契:他也是這樣想嗎?和我想的一樣。
腐朽的枯花、爛草、乾多肉,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個浪漫的符號。
開學後,北京的春天呼嘯而來,一夜之間,楊柳抽芽,迎春也開了嫩黃色的花。
這個學期,宋野和曲燎原的學業任務變得更加繁重。
九月份曲燎原就要參加司法考試,本科時因為專業受限而沒下夠的功夫,現在他得全補回來,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一分鐘想掰成兩半用,每天睡前都覺得時間太快,今天太短。
宋野的整個研一都沒有安排實驗課,以理論知識的教學為主,自動化作為工科萬金油,基礎課程之多,唯有法學能一較高下。
他選的專業方向,是傳統人工智能和控制技術的結合,新技術的實現,和製造業、材料學的發展也都是息息相關,所以他才在本科時專門輔修了材料工程。選擇了喜歡的專業,為學習付出再多的忙碌和辛苦,才會變得更有意義,即使在疲倦的時候,想到這份疲倦是因為什麼而來,就會覺得,這些都值得。
更何況他倆還都陪在對方的身邊,並肩戰鬥,更加所向披靡。
五月,宋志國刑滿釋放。
宋野和曲燎原都請了假,專門去省會監獄接他,怕他一個人出來會有孤獨感,曲家父母本來也想去,被宋野勸止了。
度過了八年與世隔絕的牢獄生活,一出來就突兀地見到太多人,宋野怕他會有比較大的心理負擔——其實這些年,宋野很清楚地知道,曲家一家人對自己這個大齡孤兒的照顧,從一開始就給宋志國造成了心理衝擊和負罪感,後來他和曲燎原戀愛了,宋志國對他的譴責,出發點也是擔心他會傷害到曲家父母這對恩人。
換個角度說,假如宋志國沒有鋃鐺入獄,宋野到了合法年紀後再拿下曲燎原,宋志國對這事的態度,很可能是連管都懶得管。
兩人在監獄外等待宋志國。
曲燎原抓耳撓腮,長了虱子的猴兒一樣。他已經幾年沒露出過這樣的形態,公大要求坐端行正,他如果敢這樣,準要被中隊長踹得狗啃泥。
「別緊張,」宋野明白他的心思,說,「有什麼好緊張的?我們的事早就已經得到他首肯,你連爸爸都叫了,還緊張什麼?」
曲燎原感覺自己這慫樣好沒氣質,強行立正稍息了,才道:「可是還沒有在陽光底下叫過。」
旁邊也有別人來了,是位穿了花色長裙的女性,化了妝,戴了墨鏡和太陽帽,下巴到脖子處的皮膚能看出不是年輕女孩,但依稀還是能感覺出,是很漂亮的人。
曲燎原:「⋯⋯」
「小野,」他撞了宋野一下,道,「你看她,像不像⋯⋯?」
「誰?像什麼?」宋野一心想著馬上要見到重獲新生的父親,沒有留意他在說什麼。
那位女性卻朝他倆看了過來,把在偷看她的曲燎原當場抓包。
正臉更像了,儘管被墨鏡擋住了眼睛,可是曲燎原對她也算得上很熟悉了,對門住了好幾年的人,而且她也沒有明顯變胖或變瘦。
她也來接宋叔嗎?怎麼會?為什麼?
宋志國出來了,提著一個印監獄名字的牛津布袋,大步地朝他倆走過來,與立刻迎上前的宋野,父子兩人結結實實地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他倆都哭了,曲燎原也沒忍住,抹著眼淚叫:「宋叔⋯⋯爸,爸爸。」
宋志國又與他擁抱了一下,說:「哎⋯⋯長高了,比小時候變好看了。」
「又不是一直沒見過,他本來就好看。」宋野過了最初的激動情緒,開始日常挑釁父親的權威。
「在外面看,和在裡面看,不太一樣。」宋志國像個稚童一樣新鮮地看著四周,監獄門口四下荒郊,他也看得滿眼欣喜,道,「真好看,什麼都好看。」
碧空如洗,朵朵白雲,五月的風裡,包裹著初夏的花香,和再度光臨人間的暖意。
等曲燎原再想起時,剛才還在的那位女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走了。 |